天地台 第17章 有人歡喜度日

    如果白藏再回來晚一些,謝陳就徹底沒命了。

    他在草屋山第四次下沉的危急關頭,爆發出了超越極限的力道,雙手撕裂山底,在石岩中打碎了一大片山石,挖掘出一個供自己翻身的狹小空間,終於得以喘息。

    看着只剩五指高度的山縫,謝陳心有餘悸,白藏將山地禁制設置在比他力量高一些但不多的水準上,用心良苦。

    「如果不是這次爆發,就危險了」,謝陳尚未休緩過來,山體再次下壓,刨掉的碎石夾雜在山縫中,被輕易碾碎,他大驚,想起自己還沒有脫險,忙對着山體轟擊,想要破開一條通道。

    可是,那驚鴻一現的超越極限無法再現,他雙拳損毀嚴重,卻沒有再打碎一塊石頭。

    此後,整整一下午,謝陳只嘗試成功了一次,那時山縫僅餘兩指,他不突破,自己就要身死。命懸一線時,他以超越以往的決心揮拳,感覺自己心神與身體完全融為一體,爆發出了強橫力量,意念所至,力之所起,他成功主宰了自己的軀體,似神靈開山,打碎了大片山岩,開闢出一個五六丈大小的山體空間。

    草屋山完全下沉,山縫碎石成粉,他被囚禁在山內,無法逃出。

    少年力盡,躺倒在地,無法起身。

    「哇,師叔還活着,壯哉!」,圓臉男娃尹焰童驚呼,白嫩小臉上滿是不可思議。他跳到謝陳身邊,手指戳戳謝陳臉頰,「還有溫度」。

    「別鬧」,謝陳無力打掉尹焰童手指,趴在地上大口呼吸,捲起粉塵無數。他差點在山體內憋死。

    白藏挑指,草屋山復位,巨大山嶽落地,整個割闕山地面都在顫動。

    「記下那種狀態,要常伴你身,不能曇花一現」,白藏囑咐了一句,準備返回草屋。

    尹焰童摸着肚皮叫道:「師公,在神都峰、養心湖、澄然觀、三千古剎遊玩一圈,我餓了」。

    白藏笑道:「從晚飯到現在也有兩個時辰,正常。謝陳,快帶小童回去準備宵夜」。

    「遵令……」,謝陳有氣無力。

    「謝師叔,師叔最好了」,尹焰童蹲下身子,拉着謝陳手臂搖晃。

    謝陳大叫:「別動,你這虎娃,我身體受傷,疼」。

    白藏為了節省時間,一腳將謝陳踢飛,省得他翻越兩道山樑。然後將尹焰童放在彩雲上飄回,小男童咯咯笑。

    「山主,你變了!」,謝陳趴在老松嶺草甸上憤恨大叫,以往那位帥氣冷酷無情,充滿銳氣的中年大叔,現在怎就這般,保姆?

    不料半空中飛來一道金色劍氣,差點砍斷他後腰。

    謝陳瘸着腿,壓下滿腔怒火,做夜宵。

    「師叔,你的手藝比萃仙樓差遠了,不好吃,不好吃」,尹焰童看着謝陳忙活半個時辰做出的一鍋清湯竹筍麵條,寡淡無味,搖頭不吃。

    「不吃就餓着」,謝陳才不慣他毛病,冷笑連連,自己盛起一大碗,翠綠竹筷高高挑起,呼呼吹散熱氣,撲嚕一口吸入口中。

    「呸、呸,忘加鹽了」,謝陳將碗放下,撅着屁股在地上瓶瓶罐罐中找調料。

    尹焰童小臉上滿是鄙夷,嘴中嘖嘖不停。

    「都是你在旁邊催的,做這麼急,能不失手?早上熬的米粥也不見你小子少吃,不知給我留一碗」,謝陳一邊翻找,一邊絮叨。

    他真感覺是自己上輩子作孽太多,現在活受罪,天天伺候一個小祖宗。

    尹焰童拍拍手,說道:「餿水一樣的飯食,不吃也罷,我修煉去,吸收天地精華一樣不餓」。

    說完,他小大人一樣背手走出木屋,盤膝端坐於石壁下。

    「小虎娃口氣不小,人模狗樣坐那裏倒像點樣子」,謝陳端着大瓷碗,依靠門框上,吸溜着麵條,嘲諷道:「剛斷奶不久的小虎崽,知道什麼是修煉嗎,知道什麼是翠儀華光?噗!」。

    他好似見了鬼,吐出嘴中面,摔落手中碗。

    因為真的有絲絲點點光華在向尹焰童匯聚,月光如水,將男童襯托如小石佛,圓嫩小臉上帶着笑,隨着他閉目,嘴唇龕張,無數彩色光華被他吸引,爭先恐後鑽入體內。

    「你,你,你怎麼做到的?」,謝陳跑到他身前,滿臉震驚,嘴角麵湯都未擦去。

    他雙手緊緊握着尹焰童雙肩,用力搖晃。

    「師叔別鬧,貿然打斷他人練功很危險的」,尹焰童拍開他手,有些不滿。

    「我說,你這是如何做到的?你才八歲!」,謝陳不敢相信,他無法想像,自己遭受一年折磨,看不見的翠儀華光,尹焰童只是像模像樣坐在這裏,就有了?

    謝陳欲哭無淚,心中百感交集,思緒雜亂。

    像尹焰童這般玩鬧孩童都能輕易修煉成功,自己的努力,着實可笑。

    難道這就是天賦,我謝陳到底差在哪裏!

    「師叔你傻哦,盤膝坐下,五心朝天,默誦功法口訣,自然不就可以了」,尹焰童天真無邪,脆生生說道。

    謝陳霍然轉身,神色可怖,「功法?」。

    尹焰童有些害怕,輕輕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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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終於知道了問題,自己修煉這一年來,白藏從未傳過他法訣與經書,只是鍛打體魄,壓榨肉身極限,他連修煉功法都不知!

    謝陳直接跳下草甸,在千米山崖上飛奔,連山道都不走,直奔草屋!

    往日小半個時辰的路程,他只用了不到半刻鐘,爬上草屋山,大氣都不喘。

    砰!

    少年一腳踹開草屋門,大吼,「山主,你這偏心眼子的,不傳我功法,何日能突破翠儀?」。

    「這一年來一直在玩弄我!」。

    白藏正在屋內心神御天,進入深層次苦修,被謝陳驚醒,他先是錯愕,然後很快恢復平靜,只是身後驀然浮現三十六柄金色神劍。

    啊,謝陳慘叫着飛出,摔落在草地上,身上出現三十六個前後透亮的血洞。

    白藏緩步而出,左手掐訣,灑落清輝,謝陳傷口癒合。右手彈指,身後又有七百二十柄金劍閃耀寒光。

    尹焰童趴在老松嶺草甸邊探頭探腦觀看,被血腥場面刺激,可又實在好奇,乾脆捂着雙眼,指縫大開,看着全過程。「師叔真抗揍,身上插成刺蝟了,楞是咬牙不叫一聲,擱我身上不得喊破嗓子」。

    「師公這金劍成屏真好看,神光耀眼,也很鋒銳,師叔那般結實的軀體都扛不住,被砍出血」。

    過了大約一個時辰,暈死過去的謝陳被白藏一腳踹回老松嶺,他骨頭盡斷,筋肉軟綿綿,好像軟肉攤在地上,幾乎流不出血液,早在草屋前流幹了。

    「師叔,沒事吧?」,尹焰童見謝陳全身白生生滲人,好像年豬被放了血一樣,哭唧唧搖着謝陳肩膀,試圖喚醒他。

    謝陳哎呦了一聲,這才回過一口氣,他獰笑着說:「尹焰童,小侄子,膽敢坑害我,山主說那是你家傳功法,我不得修行」。


    尹焰童慌不迭解釋道:「我家傳下的功法不還是割闕山絕學嗎」。

    謝陳一愣,發現自己師侄說得好有道理。

    這時,白藏傳音說道:「你與他資質不同,安心鍛體,不許再妄想!」。

    山主發話,謝陳也不敢再多說,他失去了鬥志,不想起身,看着天上月,為自己羞愧。白藏說兩人資質不同,自己這般刻苦還是一無所獲,尹焰童每日享清福,只是稍加修行便比自己進度更快,不是親眼所見,實難相信。

    「小童,我是不是很差勁?」,謝陳苦笑,他這個師叔,竟然資質平庸,不如一個孩童,說出去都遭嗤笑。

    尹焰童搖頭似撥浪鼓,「師叔莫這般說,在我心中割闕山勇武不過謝師叔!」。

    謝陳驚訝道:「我何以在你心中如此光輝偉岸?」。

    「師叔,只要你願意,每次從草屋山回老松嶺,都可以不用自己走的,山主親自相送,這待遇還不高?」,尹焰童不知是譏諷還是純粹赤子心,眨巴着大眼睛看着謝陳,小臉上是崇拜之情。

    第二天一早,謝陳傷體復原,捨去錦繡袍服不穿,還是披上了那條豹皮裙,因為鍛體強度太大,那些華美長袍確實禁不住折騰,浪費不說,還不實用,不如獸皮來的實在。

    「月落日升,我依舊行!」,少年赤裸上半身,光着腳,站在老松嶺上大喊,呼吸着清新空氣,用吶喊發泄一腔悶氣,為自己鼓勵。

    然後,轉身進入木屋,乒乒乓乓做早餐,服侍尹焰童起床,穿衣,洗漱,落座,將飯食端上桌。

    「我是師叔,他是師侄,倒反天罡,每日伺候這小祖宗」,謝陳心中發牢騷,繼而暢想道:「等他姐姐歸山,咱也享受享受師門長輩的待遇,每天飯來張口,身前有人操持,那滋味,呵呵……」。

    尹焰童昨晚告訴他,自己還有一位姐姐倖存,只是要在山下歷練,暫未被白藏帶來。在謝陳認知中,小侄子的姐姐,怎麼也要十二三歲,這等年紀女子,必是落落大方,嫻淑有禮,內外事物皆能安排。等她來了,接過撫養尹焰童重任,自己還能抖落抖落師叔的威儀,不時有人添茶倒水,簡直就是美夢。

    「凝神,心智渙散如何修行」,白藏出聲,提醒謝陳注意頭頂。

    今日所練,還是扛山。

    草屋壓蓋而下,謝陳靜等,相比昨天,他有了一絲自信。

    咚!

    白藏有意加快草屋山下沉速度,巨岳砸下,謝陳舉起的雙臂登時折斷,頭頂遭重擊,發出巨響,整個人都懵了,躺倒在地,耳中儘是轟鳴。

    他不知,巨岳砸下時的強大衝擊力極度壓縮他體魄,他體內凝聚出的一些華光盡數崩散。這一年來,白藏數次動用手段將他肉身自發生成的翠光磨去,為的就是夯實道基,不致血氣虛浮。

    這才讓謝陳誤以為自己資質平庸,幾度自我懷疑。

    「與昨日一樣,自己想辦法出來」,謝陳暈暈乎乎中聽到白藏聲音,接着便是大山壓在臉上,比昨天還降了半寸。

    「小童,今天去中嶽遊玩如何?」。

    「不想去,師公,昨天走路太多,腳疼」。

    「那你想去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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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還是先把北境遊玩一遍吧,萃仙樓的菜好極了,比師叔做的有味道」。

    「嗯,他手藝不精,日後要他好好磨練廚藝」。

    透過山縫,白藏與尹焰童的交談斷斷續續飄來,謝陳悲憤到要吐血。

    「不爭氣玩意,要你何用,無法突破翠儀,與我同葬山底!」,謝陳雙目因充血而紅腫,他看着自己的手,憤怒大喊,不知是怨恨,還是發奮。

    反正比昨天有了很大進步,古人云知恥而後勇,被謝陳拿來鐫刻在山底,以便時時鞭策自己,他極度不甘,爆發出了前所未有的潛力,一拳砸碎山岩,空出了丈大空間。

    未等山體再次下沉,少年便舉拳直打,一拳接一拳,毫不停歇,把自己的憤怒與憋悶全部傾瀉而出,山體堅硬,他的拳頭很快磨破皮肉,露出白骨,但他感覺不到疼痛,雙臂力氣用盡,就用腳踹,用肘砸,用膝頂,他在山中苦練,悶頭前行,要打開通往外界的通道。

    那種超越式的爆發並不穩定,時靈時不靈,平均下來,十次中只有一兩次能成功,但威力極強。超越了以往的潛力揮發出來,拳頭上隱有鋒芒,每一次攻擊造成的破壞力都很可怕,並且,這種狀態下,謝陳心神更加穩定,對身體的每一處掌握也更加牢固,往往是意念所動,拳鋒披靡,輕易就可打碎大片山岩。

    「只有這種狀態徹底穩固,才算是踏上了一個新台階,到那時,身體全方位提升,強度、速度遠勝往昔」,謝陳意念通透,腦海只有這一個想法,瘋狂出擊,一刻不停。

    不到天黑,他終於打碎了通往外界的通道,此時,草屋山還未完全落下,豹皮少年渾身濕透,汗水、血水與石粉碎屑交雜。

    等到白藏帶着尹焰童返回,已是深夜,小男孩大驚,「師叔比昨日還兇猛,自己打洞鑽出來了!」。

    白藏並不顯得驚訝,在謝陳身上,他很少有多餘的情緒,只是將草屋山復位,便獨自清修。

    尹焰童看着擺滿小石桌的四菜一湯,有鮮筍炒鹿肉,野蕨菜燒虎筋,紅燒溪雜魚,清蒸燕乳鴿,還有一個老松針燉熊掌,清香四溢,味道誘人。謝陳發現,老松橫刀的松針有奇香,用來泡茶、做菜都極入味,便時不時採摘一些備用。

    今天這餐,謝陳用出了全部功力,大顯身手,想要讓小師侄好好品嘗一下自己手藝,與那萃仙樓的廚子到底差在哪裏。

    「師叔,回山路上師公給我買了水晶龍鳳糕、金絲糖人和貴妃酥山奶油茶,這會肚子不餓」,尹焰童鬼靈精,擔心謝陳有詐,雖然菜食極好,也強忍誘惑,不願吃。

    「不,你餓,吃」,謝陳面無表情,用大海碗盛滿米飯,顆粒晶瑩,飯香撲鼻,塞入尹焰童手中。

    「這兩天吃得油膩,有沒有清淡菜餚?」,尹焰童試探着問道。

    謝陳咧着嘴大笑,夾起一筷子鮮筍鹿肉放在他碗中,堆成小山,「年輕小伙子正長身體,淨吃菜葉子怎能扛得住,多吃肉」。

    石窟木屋內,紅燭月色中,師侄兩人趁着星光,借山間松風,硬是將飯菜掃光。

    「小童,老實說,師叔手藝如何?」,兩人躺在草甸上,皆是肚皮滾滾,撐到打嗝。謝陳對自己的廚藝還是頗有信心,畢竟從小就自己做飯養活自己。

    尹焰童想了想,讚嘆道:「食材鮮美難得,野味俱全,不失盛宴」。

    謝陳被氣笑了,這個小侄子人小鬼大,就是不說重點,「不要講食材,說味道!」。

    「師叔,我說實話,你可不要生氣」,尹焰童提前做預防。

    謝陳要他直言無妨。

    「與萃仙樓的廚子自然無法比」,尹焰童大眼睛眨巴,說出實話。

    謝陳佯裝大怒,「討打,不知說些孝敬話讓師叔順心」,他伸手在尹焰童腰間撓抓,逗得男童咯咯大笑。最後,尹焰童看求饒不行,便起身逃跑,在與他一般高的草叢中躲避謝陳撓痒痒。

    師侄兩人追逐打鬧,踩翻大片草株,直鬧到精疲力盡,再度躺倒,仰望滿天繁星。

    「其實,比我娘做的好吃」,尹焰童聲音低沉,寂靜夜,總是能勾起一些不願回憶的往事。

    謝陳扭頭看到小男孩閉目哭泣,大顆淚珠溢出,輕聲說道:「想家裏人了?」。

    「嗯,想我娘親,想我父親,想二師叔」,尹焰童壓低了哭聲,胸口摻沙子一樣刺疼,他的雙親與長輩在返回割闕山途中遭敵伏擊,全部遇難,僅剩下一位姐姐相依為命,此刻,卻也在外面廝殺。

    看着哭泣的小男童,渾身痛到顫抖,謝陳長嘆一聲,他有些明白為何白藏對這位小師侄如此寵愛了。

    他伸手將尹焰童摟在懷中,小聲說道:「其實,我和你一樣,也是孤兒」。

    石壁下,松濤聲聲響,叔侄兩人聊到深夜,時哭時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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