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薛嵐在凡間的所作所為,紀妗妗和越重時接受度良好,殷詩詩則是根本不想承認自己認識薛嵐。
女子坐在謝驍對面,輕輕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一時間覺得玄煌宗的臉面大概是保不住了。
她微微擺擺手,聲音沙啞:
「陛下來到落霞山,應該不是專門來告薛嵐的吧?」
不似紀妗妗的吞吞吐吐,也不像越重的心直口快,殷詩詩致力於讓這位大順陛下趕緊回歸原本目的,給玄煌宗留點臉面。
謝驍聞言,清俊的臉上浮現出更為燦爛的笑意:「不愧是殷姑娘。謝某確實是為了別的事情來的。」
他這話一出來周圍幾個人都是將目光投向了他。
青年垂眸思索,看上去是在斟酌自己的用詞,修長蒼白的手指一下下敲擊在椅子扶手之上,發出「篤篤篤」的聲音。
在思考的時候,這位陛下身上會不受控制地散發出屬於上位者的氣質。
是一種在平靜氛圍之下掩藏着的,無人知曉的陰霾之感。
差不多一刻鐘之後,謝驍終於說話了:「謝某自認為在某些事情之上,我和那位薛姑娘,頗為投緣。」
殷詩詩聽見他的話,臉上的表情一僵。
怎麼說着說着又到薛嵐頭上了,這個人是繞不過去了嗎?
心中萬分不爽,但是臉上還不能表現出來。殷詩詩故作好奇地問:
「不知是哪些事情?」
謝驍直起自己的腰背,臉上浮現出些許驕傲之色:「比如讓我皇姐篡位的事情。」
殷詩詩瞳孔驟縮。
她之前聽說薛嵐慫恿別人篡位,但是那畢竟只是慫恿,就當是個笑話聽了,萬萬沒想到謝驍也有這個心思。
謝驍沒有察覺出來殷詩詩的細微失態,繼續接着往下說:「薛姑娘說了,之前大順從來沒有女子為帝的傳統,但是世間之事,總是要有人開萬事之先河的。再加上謝某這身子骨……」
好似是為了證明自己確實當不了幾天皇帝了,謝驍從椅子上面起身,在幾人面前轉了一圈。
「活不了多久了。」
紀妗妗開口:「所以陛下想要長公主做這大順朝開國以來第一位女帝?」
謝驍緩緩點頭:「謝某是在想,既然謝姑娘可以帶着兵馬征戰魔族,護我人族江山,我皇姐自然也可以做那個女帝,在這千載難逢的契機之中,帶着大順存活下來。」
青年說這話的時候,眼中帶着一抹清亮亮的水色,像是浸入潺潺流水之中的輕紗。
「就是為了這個?」殷詩詩輕輕開口,青年顯然還有未盡之言沒有說出來。
謝驍看着殷詩詩,苦笑了一聲:
「自然是為了贖罪,為我父皇贖罪……」
青年從腰間拿出來一柄長劍放在身邊的桌子之上:「這是我皇叔送給我的……」
青年眼中滿是懷念,講述出了一段多年之前的秘辛:
元和二十二年春,元和帝謝和不小心生了一場大病,這病來勢洶洶,似兇猛野獸,將謝和嚇沒了半條命。當時鎮守落霞山的守將還不是紀妗妗,而是謝和的三弟謝晉。
皇上病危,太醫院束手無策,連出生醫藥世家的皇后沈芝都沒有辦法。
此時戶部尚書柳霖上書提議,說晉王軍中有一個姓張的軍醫,醫術高超無比,可以召來為謝和診治。
張大夫穿越千里來到京城為謝和診治,原本是一件無比平常的事情,但是誰都沒有想到……謝晉也來了。
深夜的寢宮之中,稍有好轉的謝和暴跳如雷,深宮暗燭之下。謝驍和自己母后躲在帘子後面,聽着自己的父親質問謝晉。
「你是真的想要這個位置了對吧?」
「謝晉!我多年前就問過你……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你終於是忍不住了!」
謝驍隔着帘子,看見面對着自己的青年半張臉掩在黑暗之中,眉眼深邃。
他當時突然想起來,朝中一直有傳言。
相比於自己的父皇,三叔更像是祖父。
他聽見三叔輕輕開口:「大哥……」
回應他的是杯盞掉在地上的聲音,滾的滾碎的碎,最後一身沉悶的響聲,是一沓書信。
後面什麼謀反,篡位……謝驍被自己的母后捂住耳朵帶走,沒有聽完全。
後來只知道父皇不同意三叔回到邊關了。
他允許他在京城裏面逛花樓,允許他教謝驍劍術,允許他結交官員,就是不允許他回到邊關。
謝驍擦了一下自己的眼睛:「那確實是我一生之中少有的幸福時光,母后溫柔,父親平和,三叔有數不清的好點子和好玩的,帶着我和皇姐天天到處亂跑。可我怎麼知道……他是裝出來的。」
謝晉被謝和留在京城三個月之後,落霞山急報,魔族入侵。那位在京城之中安穩了三個月的晉王殿下,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跑了。
「其實我一直沒有告訴父皇,在三叔離開的那天晚上,母后帶着我和皇姐見過三叔。」
「母后說,其實你知道的,他只是不想你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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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和在鬼門關走了一遭,唯一的願望,是不想要謝晉再次回到落霞山送死。
謝晉彼時笑着,眸光堅定:「嫂嫂,我知道啊。」
青年聲音沙啞,淚如雨下:「老張說,大哥根本沒有病重,而是中了藥……」
「嫂嫂是老院首的獨女,和大哥一起想出這個計策,為了把阿晉留在京城……但是阿晉沒有辦法。」青年搖着頭,向着皇后行了一個大禮。
沈芝是大順朝最完美的皇后,但是在那時也失去了儀態,她眼中噙着淚:「我嫁給陛下的時候你只有八歲,二十四年,長嫂如母。我只願你,莫要一去不回……」
青年溫和一笑:「嫂嫂放心,我肯定會好好回來的,我等着吃王府後院裏面的桃子,等着嫂嫂給我找溫柔可親的新娘子。」
謝晉最後沒有被留住,沒有被血脈相連的大哥,恩情相連的大嫂留下,而是義無反顧前往了落霞山。
並於那年夏初,因為軍糧不及,永遠留在了落霞山。
從十六歲出征守關,到三十二歲永遠留在落霞山,抵禦魔族未曾娶妻,未有子嗣,未存屍骨。
那王府後院之中的桃子年年開花結果,卻再也等不到當年的少年郎了。
謝驍說到此處,眼中的濕意無法掩飾。他甩了甩自己的袖子。
「夫軍士者,大多數都是如他一般的人。他們的家人難道不想他們回家嗎?他們難道不會不舍嗎?」
「我過來的時候,殺了當年對軍糧動手的戶部尚書柳霖,就用這把他送給我的劍。」
「謝某今日到此,就是為了拖着這病骨支離,代表我謝家,代表被他們護佑的萬千百姓為之送行。」
青年話語剛落,外面傳來軍士的聲音:「將軍,各部已陣列完畢,該出發了!」
靜坐的幾人緩緩起身,都看向從那窗欞之中透過來的模糊天光。
紀妗妗路過謝驍的時候拍了拍他的肩膀:「該出發了!」
少女頓了一瞬,隨後補了一句:「你是一個好皇上,和我去看看勝羽軍的英姿,人族之鐵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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