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去十年,天行已經由當初意氣風發的少年變為了一個野人般的中年大漢。
茂盛的鬍鬚垂在胸前,此前他已用一片薄石片割下了好幾次,頭髮也散亂的披在後背,依然一拳一拳的砸向石壁。
洞底早已掉落了一層厚厚的亂石屑,正如他無比凌亂的內心。
仰頭看着那無比嚮往的小白點,他第一次有些懷疑的問自己:
「能出去嗎?這樣下去,到老,到死,也未必出得去這井底吧?」
他清楚的記得自己已經砸了一百八十六個石窩,有時候手掌實在砸不動了,他便用砸出的石塊代替手掌,直至將石塊砸的粉碎。
只要還能砸出一個石窩,便有一分出去的希望,無論怎麼想,砸洞壁絕不能停。
繼續堅持,又過了二十年,這時候,他的腰也有些彎曲了,頭頂上的小白點終於大了許多,但他已經身心俱疲,心中無數次勸說自己,放棄吧,這樣堅持下去還有什麼意義呢?終其一生,也難以砸出多少個石窩,根本無法出去這令人絕望的石井。
「放棄吧,放棄吧。」
心中一個聲音無數次響起。
「吾兒,見信如見父……,需時常謹記,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人之一生,進無止境,時時鞭撻,不可懈怠。」
父親的話還在耳邊低語,他心底一股力量生出,不禁心中自問:
「我死了嗎?我還沒死吧?我還能動彈吧?天生我材必有用,未到死時志不休,我還要砸,絕不會停止。」
一拳一拳,繼續砸向石壁。
又是十年過去,天行已經兩鬢斑白,臉上被歲月刻上了幾道深深的皺紋,但他仍不知疲倦的砸着石窩。
頭頂上的白點越來越大了,但他也越來越老了,只是爬到井底去休息一晚,便已耗盡了他的體力。
但他仍沒有放棄,只要還能砸出一個石窩,就永遠不會停止。
隨着年紀的增大,他越來越感覺力不從心,又是十餘年,此時他已滿頭白髮,面對堅硬的石壁,基本已經砸不動了,由於距離太遠,他已經沒有力氣回到井底,只得將一個石窩繼續擴大到可以容下一人的空間,累了便回到此石洞休息。
看着頭頂離自己越來越近的圓形天空,他又勉強提起力氣,攀到洞壁上,手中拿着一塊石塊,不停的砸向石壁,砸不動,就是磨,也要磨出一個石窩來。
就這樣以極其緩慢的速度,他依然又砸出了幾十個石窩。
又是十年,他已經揮不動拳頭了,只能用手中石塊一下一下砸向石壁,快了,真的快到洞頂了,但是,他已經九十歲了,看着就在眼前的洞頂,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活到出去的那一天,感受着生命力的逐漸流逝,他甚至每日頭腦已經陷入了昏昏沉沉之中,早已忘記了這本是場考驗,甚至已經忘了自己是誰。
但心中信念依然在支撐着他,砸,不停的砸。
終有一日,他努力的仰頭看向天空,盤算了一下,再有十五個石窩,他便可以出去。
但隨着他越來越老,有時候甚至想,就這樣吧,出去又能怎麼樣呢?撫摸着自己長滿皺紋的臉,看着已經變形的雙手,這一生已經快要過完了。
但是,哪怕還能出去一天,呼吸一口外面的空氣,他也要砸,硬生生又堅持了十年,在砸完最後一個石窩時,他已經老的爬不動了,喘息了好久,才慢慢將手伸到最後一個石窩裏,用盡全身最後一點力氣,爬向了井口之外。
終於出來了,還是那片樹林,還是那一束束穿過樹林的陽光,這個時候,外界的所有一切,在天行眼裏是那麼親切,那麼美。
他不禁放聲大笑,一聲狂笑發出,似乎要將這近百年的心酸與苦楚全部傾瀉而出。
「賊老天,我出來了,我終於出來了。」
進來時意氣風發的少年,到如今白髮蒼蒼的老人,誰也不知道,天行經歷了多少心靈的煎熬。
「還給我,把我的生命還給我。」
他恨,他不甘心,口中一聲狂呼,眼前景物一陣模糊扭曲,竟慢慢消失不見了。
他看向四周,自己正身處一間石室內,石室中擺放着各種法陣器具,此時已靈光全無,停止了運轉。
身後一道石門,先前那名弟子推門進來,說道:
「這位師兄,煉心結束,請跟我出來吧。」
天行心神一陣恍惚,看着自己熟悉的裝束,久久未能擺脫之前的幻境,甚至有些不敢相信幻境中所發生的一切都是假的,畢竟百年的時間太久了,久到可以讓一個人遺忘掉一切。
他用力搖了搖頭,心緒一時難以平復。
出了鑒心閣,他看向值守弟子,問道:
「請問師弟,我進入這鑒心塔中已有多久?」
「師兄是我見過出幻境用時最短的,只一日便已結束。」
值守弟子說道。
「若是修士身在幻境中一直出不來會怎樣?」
天行又問。
「最多三日,法陣能量就會耗盡,屆時無論結果如何,鑒心者都要出來,至於在法陣幻境中的收穫,則需要自己細細體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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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守弟子答道。
「原來如此,多謝師弟,在下告辭。」
井中百年,外界一日,這鑒心塔果然神奇。
在歷經這近百年的孤獨煉心幻境之後,他此刻的心境已無悲無喜,本就沉穩內斂,如今更是洗盡浮華,盡顯泰然。
「這人神魂竟然如此強大,才一日光景便出得幻境,其他人出來不是嚎啕大哭便是狂笑不已,如這人平靜者少之又少,真乃奇人也!」
看着天行離去的背影,值守弟子不禁嘀咕道。
找到紫月,正好何青溪也在翠華峰,讓紫月代自己向陳閣主傳達謝意,又叮囑了幾句何青溪的事情,天行便向二人辭行了。
看着天行御劍飛行而去,何青溪與紫月二人不禁面色各異,不知在想些什麼?
「怎麼?捨不得他走了?」
紫月向何青溪打趣道。
「紫月師叔莫要取笑我了。」
何青溪說道,但心裏的不舍卻是真實的。
「紫月師叔,歐陽長老醒來了,但還是頭腦不清,一直問我寶物在哪裏?我問他什麼寶物,他又不知道?有時候又問我他有什麼寶物,可我哪裏知道?」
那照看歐陽長老的女弟子又慌慌張張的跑來告狀了。
「什麼寶物不寶物的,他定是腦子又犯了迷糊,你只管將他看住別再跑出去了。」
紫月有些不耐的說道。
「是,紫月師叔。」
天行不知的是,此前在小雷海中得到的那塊雷石,根本不是自然生成之物,而是這歐陽長老早在百年前便在小雷海中種下了一顆雷種,經過百年時間的吸收雷力,才最終長成如今大小,不想歐陽長老如今神魂損傷,精神錯亂,根本記不起此事,只隱隱記得自己有一寶物,只得不斷詢問看護他的女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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