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安一步步往前走着,腳步有些虛浮,她杏眸垂着,藏着重重心事。
聞音大師的話如魔咒一般在她耳邊縈繞盤旋,令她渾身冰涼。
沈夫人和她說了好幾句話,她都沒有聽見,腦中仿佛水面攪合在了一起,黏成一團,脹疼的厲害。
「安安。」
水榭旁,沈夫人擰眉拉住沈安安的手臂,讓她面對着自己。
「你怎麼了,怎麼丟了魂似的,是不是大師和你說了什麼?」
沈安安眨了眨眼,將重重不安壓了下去,勉強扯出一抹笑容,出口的話帶着幾分漫不經心。
「沒說什麼,求姻緣,無非就是那幾句罷了。」
沈夫人追根究底,「都說了什麼?」
「你不在京城,不知聞音大師的厲害,凡是他卜過的卦,幾乎就沒有不準的。」
沈安安看着沈夫人迫切盯着自己的目光,扯唇笑了笑,「有那麼誇張?」
「那是自然,快告訴娘,你的姻緣他怎麼說?」
沈安安頓了一瞬,半真半假說,「他說姻緣是因果的產物,我的姻緣還沒到,讓我再等等。」
「哦。」沈夫人似有些失望,想起什麼,又問,「那你有沒有問大師,你的姻緣何時能到?」
沈安安搖了搖頭。
她腿都發軟了,怎麼可能會問他這些。
沈夫人思索了片刻,自言自語說,「大師的意思,應是說你命里有註定的良人,只是還未出現。」
還未出現,那就不是皇家,沈夫人略略一想,就徹底放下了心。
「走吧,長公主還約了我們一起用齋飯,莫讓人家久等了。」
「好。」沈安安垂下眼瞼,跟在沈夫人身側往大殿走去。
事在人為。
她心中一直重複着這四個字,讓起伏跌宕的心安穩下來。
她不是已經改變了現狀嗎?
她沒有再執着蕭淵,拒絕了皇上賜婚,沒有變成一個面目可憎,陰狠毒辣的怪物,怎不算改變了走向?
許是她多疑,深解了那和尚的意思也不一定,畢竟佛家說話深奧,說來說去都是那些詞彙,不知對着多少人說過。
她不甘,就要疏解。
人走的每一步路都算數,過程就是決定結果的關鍵。
「對了,大哥的婚事他怎麼說?」沈安安心中存着僥倖,那聞音許就是對所有人都一樣的措辭。
提及此,沈夫人思索的神色耷拉了下來,微微擰起了眉,「大師說,你大哥婚事中或有一變故,結果如何,要看命,若是陰差陽錯,同林姑娘也算登對。」
沈安安心裏咯噔了一下。
沈夫人憂心忡忡的問,「安安,娘百思不得其解,該不是你大哥和林姑娘八字不合吧?」
沈安安勉強壓下心驚,「娘給大師看大哥和林姑娘的生辰八字了?」
「沒有。」
「那就是了。」沈安安笑着安慰,「姻緣是最說不準的東西,大師亦不會言之鑿鑿,他不還說,大哥同林姑娘在一起,也算登對嗎。您就別多想了。」
沈夫人被沈安安一通勸說,心裏好受了不少,「你說的也對,大師都說了登對,想是沒什麼的。」
沈安安應了一聲,沒再說話。
腦海中都是那句陰差陽錯,同端瑩瑩的卦簽。
二人的卦相差無二,都飽含深意。
可見那聞音大師也不是半點能耐都沒有的,難不成,大哥同端瑩瑩之間會有糾葛?
意思是若錯過,大哥同林家姑娘也能和美,若是
思索間,已來了大殿中,長公主剛好從偏殿上完香出來。
沈夫人帶着沈安安走了過來,對她行了一禮。
「快起來吧,出門在外,不用那麼多禮節。」長公主和藹的看了沈安安一眼。
「華笙在大殿呢,你若是坐得住,可進去陪她會兒。」
沈安安也不想繼續在他們面前裝乖,立即福身應了下來,在沈夫人同長公主攀談時抬步離開。
走了幾步,她腳步又頓了下來,回頭朝長公主剛才出來的那間偏殿看了一眼。
一個和尚正將門關上,直接給殿門上了鎖。
沈安安淡淡收回視線,眉頭才微微蹙起。
這會兒香客已經陸續上了山,一日才剛剛開始,那和尚卻鎖上了門。
殿裏不都是要上香供奉的佛像嗎,難不成偏殿只供皇家拜祭?
存着疑惑,沈安安走進大殿中。
殿中佛像法相金身,正襟危坐,面容慈悲肅穆,高大的身軀座落在大石上,氣勢恢宏。
華笙跪在蒲團上,顯的弱小纖瘦的身子匍匐在地上,真誠的叩首祈願。
沈安安只聽到了四個字,「惟願君安!」
她走過去,在華笙身後半跪下,看着華笙一次次祈禱,又一次次磕頭。
她祈願大梁海晏河清,再無征戰,祈願邊關太平,將士平安。
沈安安輕嘆一聲。
她可知,她心心念念那人不能回來,根本不是因為戰火,而是大勢所趨,立場黨派使然。
華笙又拜了幾拜,才撐着地面慢慢起身,回頭瞧見沈安安時溫柔一笑,「我就知是你。」
沈安安扯扯唇角,看了眼她輕顫的雙腿,上前扶住她,尋了個位置坐下。
「跪的時間有些長,腿都麻了。」華笙笑着,卻抑制不住的透着三分落寞。
她年年都拜,不也都說心誠則靈,可為什麼,佛祖就是不保佑她呢?
「安安。」
沈安安抬眸看向華笙發紅的小臉,隱着些許不好意思。
「你能不能別將聽到的告訴我娘。」
沈安安抿了抿唇,在華笙殷切的目光中,緩緩點了點頭。
華笙笑了起來,她沒有再提有關方才祈願的話題,沈安安也沉默着沒有再問。
等華笙腿好一些了,二人才一起走了出去,又剛好遇上端瑩瑩攥着荷包往大殿走。
沈安安還以為她已經走了。
端瑩瑩看見二人,福身行了一禮。
華笙沖她打了個招呼,「端二姑娘今日也來上香?」
端瑩瑩垂眸看了眼有些癟的荷包,有幾分難為情的點點頭,「捐些香火錢,祈願求個平安。」
華笙點點頭,寒暄了幾句後就拉上沈安安離開了。
沈安安偏頭瞧了端瑩瑩一眼,後者對她友善一笑,她也回了一個笑。
二人離開大殿,去了後院水榭涼亭坐了會兒,等到了午時才去尋長公主和沈夫人用午膳。
二人到時,凌辰逸已經在院子裏了。
他站在一大片不知是什麼的花草前,垂眸看着那些在深秋依舊堅韌蔥綠的花草,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大哥。」華笙喚了他一聲。
凌辰逸回頭,沖華笙笑了笑,旋即目光落在了沈安安身上,似頓了一瞬。
「沈姑娘。」他淡淡開口打着招呼。
「凌世子。」沈安安敷衍的福了福身。
「你看什麼呢?」華笙拉着沈安安走過去,垂眸看着綠蔥蔥的花草,問,「大哥認識它們?」
凌辰逸搖了搖頭,「不認識,只是覺得好看,欣賞一番罷了。」
華笙應了一聲,說起了其他話題,「方才來時我就想問你來着。」
「往年的今日四表哥都會來,今年為何沒來?」
凌辰逸不着痕跡的瞟了沈安安一眼,見她面無表情,唇瓣似輕挑了挑,「公務繁忙,沒空。」
華笙皺眉,「再忙也不差這一日啊,這種事怎麼能沒空呢。」
凌辰逸不言語。
沈安安自然不會摻和進去,只裝聾作啞,不說不問,不吭聲。
氣氛有些沉默,華笙也沒有再繼續追問下去,同凌辰逸說了幾句別的就帶着沈安安進了屋。
沈夫人和長公主不知在說些什麼,瞥見二人進門,慢慢止住了話頭。
很快,有小和尚端了齋飯送來小院。
「姑娘。」墨香捂着肚子有些不適,「奴婢有些不舒服,能否告個假回去歇會兒。」
「快去吧,若是實在疼的厲害,就吩咐人尋寺中的大夫看一看。」沈安安關心的說。
「是,多謝姑娘。」墨香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誰都沒有將這個插曲放在心上,長公主讓人將凌辰逸喚進屋用膳。
任沈夫人和長公主多麼投緣,飯間仍是鴉雀無聲,連碗筷敲擊的聲音都沒有發出一星半點。
秋意深濃,長公主有午睡的習慣。
用完飯後,沈夫人就帶着沈安安去了廂房,各自休息。
「姑娘。」墨香從屋中快步迎上前,輕手輕腳合上房門,聲音壓的很低。
「張公子在後山東南處,一個荒廢的小院裏等您。」
沈安安抿着唇,沉默片刻後,艷麗的小臉浮上決然,交代墨香。
「你守着屋子,我去去就回,若是娘問起,就說我去尋端家二姑娘了。」
「是,」墨香重重點頭,拉開房門一角往外看去。
她們所處的廂房是最靠近院門的,若是夠快,足以避開看守小廝丫鬟的耳目。
「姑娘,趁這會兒沒人注意,您快去吧,」
沈安安在墨香的掩護下,快步走了出去。
凌辰逸正好從長公主屋中出來,餘光似瞥見什麼身影一閃而過,偏頭朝院門口看去,卻只有一個丫鬟。
那個丫鬟,貌似是沈安安的,叫墨香。
「墨香。」他淡聲開口。
墨香渾身一個哆嗦,險些嚇得腿一軟癱在地上。
她咽了咽口水,回頭,努力壓下快要跳出來的心臟,「凌世子。」
二人離的有些遠,凌辰逸沒有瞧見墨香臉色的蒼白。
「你在那做什麼,方才什麼人出去了?」
凌辰逸也不是很確定,畢竟那個影子太快了,又好像是他眼花的錯覺。
墨香已經穩住了心神,偏頭朝院門口看了一眼,故作疑惑,「什麼人?沒有人啊,奴婢一直都在這,沒瞧見什麼人出去啊。」
凌辰逸擰了擰眉,目光在墨香身上定了一瞬,點頭,「那你在這做什麼?」
「哦。奴婢有些肚子疼,在屋裏怕打擾了姑娘休息,在外面坐會兒。」
凌辰逸不知是信了還是沒信,反正是沒有再問,視線在沈安安所在的那間廂房轉了一圈,回身進了屋子。
墨香怕他突然轉身來個偷襲,一直保持着方才的姿態和表情,只敢偷偷的呼氣。
沈安安離開了小院,一路避開寺廟裏的和尚朝後山去。
「沈姑娘。」半路,突然有人喚她。
沈安安偏頭,見張業揚從青石小路一角走了出來,滿心歡喜的看着她。
沈姑娘願意來,就說明她對他,也是有情意的。
沈安安站定腳步,張業揚也站在那沒動。
這處偏僻,沒什麼人經過,就算被和尚瞧見,以二人的距離,也不會察覺出二人有什麼。
「公子找我?」
張業揚紅着臉點了點頭,「我」
他我了幾句,都沒說出下文,聽的沈安安都有些着急。
她還要趕着回去呢。
「沈姑娘,這是我家母留下的物件,不值什麼錢,若是沈姑娘看的上,還請你收下。」
「」
沈安安看着男子雙手遞着的東西,小臉有一瞬的木然。
憋了半天,就只有這麼一句,這個人還當真是個愣頭青。
倒是勝在直白真誠。
沈安安唇瓣揚了揚,「張公子送人東西還站那麼遠,是要我走過去拿嗎?」
張業揚臉騰一下紅的發燙,不好意思的垂下頭,半晌又驟然歡喜的抬眸。
幾乎不敢置信。
沈姑娘這是答應了?
沈安安靜靜看着他,張業揚慌的腳下都踉蹌了幾分,快步走過去把質地粗劣的手鐲放在了沈安安手心。
「沈姑娘放心,我一定會努力,讓你過上好日子的。」
沈安安笑了笑。
她如今日子本就不差,只要能離開京城回江南就好。
誰說她改變不了。
佛家總說前世千百次的回眸,才換來今生一次擦肩而過,她同張業揚,不也算修了千年,今生才會相識。
同她有緣的男子,怎會只他蕭淵一人。
——
申時一刻,永寧侯府準備下山。
長公主派了人來喚沈夫人同行。
「我家公主說近日匪患嚴重,有我家世子在,也可護沈夫人與沈姑娘平安回京,一路上有個照應。」
沈夫人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想起自家那忙的不着影子的兒子,心裏有些酸。
「也不知你大哥下差回府後,知不知來接接我們。」
沈安安笑了笑,吩咐墨香收拾東西,跟着永寧侯府一起下山。一筆閣 www.pin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