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佘山,顧初向來都有目的,案子固然驚心動魄,但更多的是因為實驗室里的那個人。多少次她往返那條路,想到能看見身穿白大褂的他,心裏總是躥跳着小火苗,不停燃燒,在見到他後蔓延成災。今天的路上有些淒涼,許是已入11月底的緣故,上海的天氣總是恍惚不定,降溫一直持續,昨晚又下了雨,看天氣預報最高才只有14°。下車的時候有風過,竄了衣領,涼颼颼的,見保鏢要下車,她便阻止了。緊了緊衣服,沿着小路而上。
一路低頭行走,涼風吹得耳朵生疼,還有頭上樹葉被吹得嘩啦啦的聲響。不經意想到北京的天氣,聽說那邊下雪了,那麼他有備厚衣服嗎?後來她還是在私人定製館買到了心儀的男式大衣,無論是顏色還是款式都與陸北辰的氣質吻合,如能作為他的生日禮物是最合適不過的吧。
到了實驗室大門口,所有的警備裝置都處於開啟狀態,從表面看只是不顯山不顯水的別墅,但實際上,在這裏有最尖端的化驗設備,還有這世上的最強大腦。顧初知道如何避開警報系統,順順利利地進了屋子。過往的熱鬧不再,幾人都跑去北京了,整幢別墅就愈發冷清,牆壁上的那些骷髏頭骨隱隱發着清冷的光,說實話,顧初獨自在這兒還真是害怕。
陸北辰辦公室的門沒上鎖,推門就進。顧初坐在了辦公椅上,想像着他坐在這裏辦公的樣子,嚴肅認真,一絲不苟,甚是迷人。辦公桌上十分整齊,文件都分門別類地放好,他的辦公室向來是他自己收拾,整齊是他的風格。依照陸北辰說的位置,顧初輕易找到了那支萬寶龍的筆,在手裏把玩着半天,這才滿意點點頭,還行,他也不是那麼珍惜這支筆,至少沒跟着他去北京。
顧初覺得自己的心理有點小陰暗,林嘉悅是關注了她博客的,等明天她考完試就拿着這支筆拍張照片發網上去,要她瞧瞧其實陸北辰也不是那麼在意她林大小姐送的禮物,還不是順手給了她?不過話說回來了,這段時間林嘉悅倒是挺老實的,聽說去國外散心去了,這樣也好,省得來打擾她和陸北辰。
在辦公室里待了會兒,她正打算離開,突然想起羅池的話。前一陣子的某天,羅池特神秘地跟她說了件事,說陸北辰在辦公桌的抽屜里藏了樣東西,他親眼見到的。顧初問他什麼東西,羅池的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說,很顯然是他的一個小秘密,我一進來他就收好了。
在羅池跟她「分享」完這個秘密後,她曾想過馬上要來一探究竟,但陸北辰在實驗室的時候着實不方便下手,倒不是她進不來辦公室,而是魚姜的那雙眼睛總像是監控儀似的盯着她,她討厭魚姜監控式的「關注」。
顧初重新坐下來,小心翼翼地翻查抽屜。作為法醫的辦公桌,在翻查時總要很小心,因為他永遠不會像是那些商務人士似的將抽屜的功能列為存放檔案用。果不其然,右手邊的一排抽屜里除了存檔的文件外,還會有一些骨頭模型,要麼就是以往現場血淋淋的照片……
左手邊連續翻了兩個抽屜亦是如此。
翻到第一個抽屜時,顧初倒是愣了一下。裏面沒有文件或挑戰心理極限的照片,只有一個盒子,灰色戴暗紋的盒子。顧初有預感,這盒子裏面裝的東西說不準就是羅池口中的「秘密」。將盒子拿了出來,沉甸甸的,不知道是盒子本身的重量還是裏面藏了太多東西。
顧初的心臟開始撲騰騰地亂跳,像是要從嗓子眼裏蹦出來似的。這種窺視別人秘密的行為本來是她不屑的,就好像她很反感偷窺別人日記的人一樣。可對於陸北辰的事,她着實是太好奇了。這麼久了,他在她面前似乎是變得越來越透明,可越是如此,她就反而覺得他更神秘。
輕輕將盒子蓋打開,顧初又怔住了。
原以為是裝了很多東西,不曾想就只有一張照片,這照片……她愕然,半天后才將其拿了起來。
一對穿着情侶衫的情侶照片。
女生懷裏抱着貓,另只手拿着雪糕。她衝着男孩子笑,男孩子的側臉上也掛着笑意。
這張照片她不陌生。
照片中的女孩兒是她,男孩兒,是陸北深。
大腦如遭雷擊,「轟」地一聲,記憶就被炸得似火星四濺。照片中的背景是鼓浪嶼,那段這輩子她都認為再也忘不掉的地方。那是她和陸北深一次冒險的旅行,跟着那些青春無忌的狂野少年們。她跟陸北深說,在鼓浪嶼如果不能跟貓親近,那麼就算不上去過那裏。
在一家店門口,她找到了只親人的貓,圓滾滾的身體,毛髮被陽光曬得暖暖的。北深對那種毛茸茸的小動物向來避而遠之,她便總會拿貓來逗他。那幾天他們拍了很多的照片,北深其中的一個車友有着超高的拍攝水平,抓怕更是一流,這張,應該就是那名車友留下的。
那一年的那一天,她和北深穿得很素淨,這張照片裏的店鋪色彩斑斕,如此搭配入畫極為漂亮。關於鼓浪嶼,關於北深,她燒了大部分照片,這張她不曾有過。盯着照片裏的北深,他笑得樣子很迷人,鏡頭對着他的側臉,濃黑的眉、高蜓的鼻、微笑時微揚的嘴角……看着看着,顧初總覺得照片中的北深像極了一個人。
北辰……
顧初用力地甩了一下頭,摒棄了腦中雜七雜八的念頭。照片一翻,背面竟寫了兩行字:這樣的午後,你對着我微微地笑,雖不同我說話,可我覺得,為了這個我已經等待得很久。你想哭便哭,想笑便笑,一切任你開心,我不求深刻,只求簡單。
目光落在了照片的末端,上面單獨一個「陸>
這字跡……
遒勁雄健,每一筆都深刻有力。
這字跡她也不陌生,是陸北辰的。
顧初攥着照片,腦中又是萬馬奔騰的念頭,心臟掀動得很快很快,盯着「這樣的午後,你對着我微笑」這行字,不知怎的,一種強烈的預感即將從胸腔中沖開。那一年,她過生日,他跟她笑說,那麼,把我自己送你當生日禮物好不好?送你一個男朋友……曾幾何時,她問過他,北深北深,你喜歡我什麼?他沒想太久,跟她說,全部。她又說,你這麼優秀,是不是我也要變得優秀才行?他笑着說,我只希望你永遠能像現在這樣簡簡單單,想笑就笑想哭就哭……
這是北深對她說過的話,為什麼會被陸北辰寫下來?這張照片為什麼會在陸北辰手裏?
顧初的呼吸變得急促,一時間腦袋漲漲的。其實一直以來她都不想去承認一個事實,與陸北辰相處,有太多同陸北深相處時相似的感覺。太多細節不敢去深究,生怕又挖出一段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來。陸北辰否認了他在她大學時跟她有過交集的可能,也解釋了早就認識她的原因。
她該信的。
對,北辰不會騙她的。
也許,這張照片就是陸北辰從陸北深手裏拿到的,他留在身邊,只是為了懷念他的弟弟,又或者,這行字壓根就是他寫給北深的呢……
顧初將照片放了回去,蓋好盒子,關抽屜時下意識看了一眼,這是左手邊的抽屜,北辰是左撇子,要是隨手的話左邊的抽屜是最合適的,照片對他很重要,所以他放在了自己隨手可拿的位置。
對,陸北辰是左撇子,他跟北深有太多不一樣的行為習慣。
努力安慰了自己一番,這才能夠安心離開。只是出了別墅後,顧初的心臟還是不安生,總是竄跳個不停,她努力告誡着自己:大學時是陸北深,現在的是陸北辰。我要重新開始,陸北辰就是我的重新開始……
正踩着小石子往下走,一片葉子輕悠悠地落在了前方不遠處,微微泛了黃,風一過,葉子乾枯的邊緣刮着小石子發出聲響。顧初從葉子旁經過,但隨即驀地頓步,回頭瞅了一眼地上的葉子,愕然。蹲身下來拾起,竟是片楊樹的葉子。
她順勢抬頭,這一眼瞧上去就怔楞了,巨大的震撼襲擊了心頭。
頭頂上都是微微泛黃依舊茂密的楊樹葉子,在微風下輕輕搖擺着葉脈,金黃色的光線粼粼閃耀,葉脈的紋路都被映得透明,風過,又有葉子落下來,「啪」地發出聲響。
顧初忘了起身,就一直呆呆地看着道路兩旁的楊樹。她竟不知道這裏被重新換了楊樹,無論是高度和密度,甚至是樹幹的粗度,都跟她從前見過的一模一樣,就好像,那些楊樹從未離開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