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要迎接春節,但許諾也常來。今天陪着老爺子餵豬,明天陪着老奶奶聊天,鄉下生活對他來說總是很新鮮。
許諾來了,李春仙自然要拿好的東西招待他——今天吃雞,明天吃羊,天天殺生。
許諾不知是為了面子上過得去,還是真覺得李春仙的廚藝不錯,每次李春仙做飯,他都夸好吃,甚至於給多少吃多少。吃得太飽,他只好隨身帶着健胃消食片。
終於有一天,他拉着羅初道:「你叫你奶奶別再給我搞肉吃了,我這幾天長胖了好幾斤。吃菜吧,搞點維生素。」
羅初有點不好意思:「農戶家裏就是肉多。要說蔬菜,窖藏的蘿蔔行不行?」
許諾道:「行!我就愛吃那,明天給我醃點酸蘿蔔吧。」
正在嘰嘰喳喳地說着話,忽然從門外走進來一個略顯老相的人。這人進來後,只看了許諾一眼,並沒有對許諾的出現感到好奇。似乎許諾的存在與否,他根本不在乎。
這人進來後,就默默無聲的蹲在院子裏開始抽旱煙。那種老式的旱煙襯托他更加老氣,看上去還沒有羅三豐有精神。
「吃飯不吃?」李春仙問那人道,「鍋里還有肉。」
「不吃。」那人回答了一句。
李春仙沒有再問什麼,於是院子裏就瞬間寂靜了下來。
怪異的氣氛讓原本嘻嘻哈哈的許諾都不敢再動。
良久,那人終於想起什麼似的,看着羅初問,「羅初,談對象了?」
明明他注意到了許諾,可他的眼光還是只願意放在自己熟悉的人身上。
「沒有,只是同學。」羅初解釋了一句,給許諾介紹:「這是我大伯。」
許諾問了一句伯父好。這人看了看許諾,略顯尷尬地笑了笑,並沒有回話,甚至沒抬起眼睛來看許諾一眼。
「噯。」
大伯長河抽着煙發悶,抽了一會兒,他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李春仙道:「進來就唉聲嘆氣,有事說事,老這麼垂頭喪氣的算怎麼回事。」
長河吐出一口煙,道:「濤兒要結婚了。」只說了五個字,就沒了下文,又是沉默了半晌。
「你們是咋商量下的?」李春仙問道。
「就那樣。」長河說了三個字後,又是沉默。他惜字如金。
許諾完全理解不了這位老伯到底要說什麼,為什麼結婚這樣的喜事還要唉聲嘆氣。後來許諾發現,唉聲嘆氣式的交流是他的特色。
母子兩個交流期間,老爺子羅三豐就像沒有聽到似的,專心在編一個草框子。他編得十分快,沒有因為長河的進來、說話、嘆氣而停過一秒,他連頭都沒抬一下。
李春仙追問道:「就那樣是怎麼個樣兒嘛!這孩子不容易,現在好容易找上個對象,你做爹的要把好關啊!」
「嫁出去算了。」五個字,伴隨着一口濃重的煙霧。
李春仙又問:「幾號辦事?」
「六號。」長河吸了一口煙,過了一會又補充:「初六,元月初六。」
「人都請全乎了沒?」李春仙追問。
「嫁姑娘我都嫁好幾次了,熟門熟路的事情。」長河自嘲式地苦笑了一下。
「那就好,那就辦唄。」李春仙總結了一句。
「還有個事情。」長河道。
「說嘛!」連李春仙都有些着急了。
「嫁妝...」長河道,「還略有點湊不齊。」
「少多少嘛?」李春仙問道。
「包袱什麼的都買了。就是明面上還得個湊個吉利數兒。現在麼,還差個三五千的。」長河抬起頭看了父親羅三豐一眼,「你們有錢,先借我些兒。等禮錢收齊了,我再還給你們。」
李春仙道:「濤兒結婚,我心裏也高興,一塊大石頭總算放下了。你放心,我和你爸爸湊一湊,絕不讓濤兒沒面子。」
三豐仍舊沒有說話,但長河並不在意。得到了母親的承諾,他就算是辦妥了這件事。他沒有多留,磕了磕旱煙殼子,傴僂着去了。
許諾瞧見他的褲腳挽起來,露出半舊的黑色棉褲,腳下踩着一雙沾滿泥的老布鞋,仿佛不是這個時代的人。
「你又給他許這些話!」長河才走,羅三豐便停下手裏的夥計,埋怨李春仙道,「給他錢幹什麼?嫁姑娘還有嫁窮的說法?三個姑娘嫁出去了,竟一個錢袋子沒留下。他是怎樣過日子的?哪裏還有五十多了還在爹媽這裏討錢糧的?」
李春仙使了個眼色,大約是勸羅三豐不要在許諾面前說這些話。
羅三豐反應過來,臉朝着李春仙,眼睛卻看着許諾,笑道:「許諾不是那些輕狂孩子,是個實在人。我不拿他當外人!」他又轉向許諾道:「我這幾個孩子,沒有一個讓人不操心的。你看笑話了!」
「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許諾笑着回復道,「我家也有這種情況。」他絞盡腦汁想找一個案例,想說出來與羅三豐共情,但想來想去沒想到合適的,就斷了話頭子。
李春仙笑道:「許諾真是個好孩子,人又機靈嘴又甜,真是我們阿初有福氣!」
羅初道:「奶,你別亂說話。」
許諾憨憨笑了一聲,道:「還是我有福氣,吃了這麼多肉,都把我吃胖了。我要再多待幾天,恐怕後院的豬羊都被我吃光了。」
李春仙笑道:「只要你喜歡,奶奶天天能做給你吃!羊肉吃膩了吃雞肉,雞肉吃膩了吃豬肉,我只怕你嫌棄我們,不怕你吃光。」
許諾笑着搖了搖頭。
從許諾的視角看過去,梨花村真可不是什麼豐裕之地。一路開車過去,土地並不肥沃,樹木也凋零,村子裏沒有什麼大型機器,也沒有什麼經濟作物。村子裏老人居多,街上安靜到能聽見落葉的聲音。很多戶人家門上的對聯都是白色,陽光曬卷了邊角,訴說着曾經的哀事。
這些天以來,他從羅三豐和李春仙斷斷續續的講述中了解到了羅家的一些故事,時而感嘆,時而也震驚。他的生活平靜而溫和,家中長輩相敬如賓,小輩分寸得當,實在沒有聽過這樣曲折的家族史。
每次到了梨花村,許諾就感覺自己的眼睛從真彩色變成了灰度色。他頻繁來梨花村,只是無聊來陪伴羅初,到底為什麼,他自己也說不好。一筆閣 www.pin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