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裏,黑簾遮蔽,燭光暗淡,一臉倦容的李白垚正在起草詔書。
聖人不問朝政已久,所有詔令都是由中書省擬旨,尚書省批閱,李白垚身兼二省令,處理起政務方便許多,自己一人便可對大寧內政獨斷專行。
李桃歌進入書房,見到老爹正在愁眉不展處理國事,於是乖乖站在旁邊候着,硯台里的墨少了,趕忙拿起墨條耕墨,無意中看到詔書里征討二字,心頭猛然一驚,手指不由自主發力,墨條斷為兩截。
李白垚一邊筆走龍蛇,一邊雲淡風輕說道:「七位族長才走不久,見到了吧?」
李桃歌將斷裂處合在一起,不妨礙研墨,答道:「全都見到了,還和鹿爺爺和張爺爺聊了幾句。」
詔書起草完畢,李白垚把毛筆放在硯台,拿起旁邊尚有餘溫的棉巾,敷於面部,輕聲道:「張凌隆自稱族長易主了,昨夜不便前來,他這次參加議會,純粹是越俎代庖而已。新任的張家族長,你猜猜是誰?」
新任的張氏一族族長?
自己只認識兩位,父親這麼問,估計十有八九是他。
李桃歌猜測道:「該不會是雲帥吧?」
李白垚輕聲道:「張燕雲一旦接過張家大旗,五百里欽州就成了他的後花園,這對於如今束手束腳的趙國公而言,如虎添翼,不知聖人得知後,該作何感想。」
李桃歌詢問道:「如果張燕雲接任張氏族長,是否可以隨意進出皇城?」
李白垚挪開棉巾,朝兒子投去讚賞眼光,「你提出的問題一針見血,五百里欽州不重要,張氏族長也不重要,只要能夠隨意進出皇城,那麼張燕雲就能翱翔九天。這樣的情況,在朝中沒有先例,我猜聖人這一兩年內不會放人,最遲也要等到兩年之後,等到燕雲十八騎安置妥當,才能將張燕雲放出去。」
李桃歌悄聲問道:「爹,八大族長齊聚相府,究竟出了什麼大事?」
李白垚用棉巾擦乾雙手,放到一旁,輕輕說出兩個字,「借錢。」
借錢?
似乎並不是了不得的大事,用得着這麼多老祖宗出馬?
羅禮還鄭重其事將自己接回來。
李桃歌直犯迷糊。
李白垚一臉肅容說道:「一家出一千萬兩白銀,這筆錢,關乎到八大家族的身家性命,關乎到大寧的命脈走向。」
聯想到詔書里征討兩個字,李桃歌心中一動,「朝廷要用兵嗎?」
李白垚慎重道:「不止要用兵,還要兩路大軍齊發,驅大周虎豹騎,征討郭熙,這兩路兵馬,開拔需要金錢為道,再加上戰後安置獎勵所需,八千萬兩銀子或許都不夠用,要熬到今年秋收之後,地方稅金交到國庫,才能解燃眉之急。」
儘管八大家族昌盛幾百年,可一千萬兩銀子並不是小數,尤其是對於近些年來逐漸退出中樞的鹿家和張家,或許要掏空家底才能籌集這筆巨款,俗話說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父親張口就要他們砸鍋賣鐵,李桃歌都替父親捏一把汗。
「那些族長……答應了嗎?」李桃歌心驚膽顫問道。
「四家答應了,三家猶豫不決,說掏不出銀子,我以中書令名義給他們下達了通牒,借,也得借,不借,也得借,不然的話,八大家族變成五大家族,到時候別怪本相不念舊情。」
李白垚用極為輕鬆的口吻說出這番話,但面容極其冷峻,充斥着宰相應有的威勢。
怪不得那幾位族長對自己愛搭不理,原來是有這層緣故。
李桃歌詫異道:「郭熙不遵詔令,不是一天兩天了,為何要突然征討?我覺得對付大周是重中之重,虎豹騎肆無忌憚犯我河山,應當集中兵力先將他們打退。」
李白垚沉聲道:「郭熙之亂不得不平,因為他把杜相綁了。」
李桃歌腦海里轟的一聲。
郭熙究竟是有恃無恐還是得了失心瘋?
竟敢綁架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杜相,那可是大寧的臉面,即使有皇后太子撐腰,也是大逆不道的滅族死罪。
李桃歌瞠目結舌道:「郭熙憑啥敢綁杜相?」
李白垚唏噓道:「杜相馬不停蹄趕往保寧都護府,解了宮子謙兵權,任命陸丙暫為保寧大都護,隨後直奔碎葉城,當着眾西軍和百姓的面,在城門宣讀郭熙四十八條重罪,引得郭熙惱羞成怒,下令將杜相扣押,坐實了他的狼子野心。之前郭熙裝聾作啞,等待皇后續命,杜相這一舉動,相當於拼了老命去撥亂反正,封死了郭熙的退路,更是將禍亂朝政的皇后逼到絕路,再不用兵,對不起黎民百姓,更對不起杜相以死正國。」
杜斯通做官做人,向來以擅長迂迴之力着名,頂着國手名頭進入朝堂,卻贏少輸多,極盡玲瓏之道,趨利避害玩到了極致,可沒想到位極人臣之後,收官階段,居然來了一手敗亦可喜,落子無悔。
都說棋品如人品,杜斯通的跌宕人生,又當如何評論?
李桃歌顫聲道:「杜相……可敬可佩。」
李白垚發自肺腑說道:「我以為杜相會平穩致仕,回到家鄉頤養天年,沒曾想最後給我上了堂課,作為宰相,該如何去為國分憂。昨夜找七大族長借錢,正是受到杜相啟蒙,前輩捨命揭開逆賊面紗,若是再珍惜兜里的銀子,與禽獸有何不同之處?打,要狠狠的打!先征郭熙,後驅周國,咱們大寧即便是餓死,也要爭回這口氣!」
「爹!」
興許受到父親感染,李桃歌神色狂熱,抱拳道:「兒子願為馬前卒,征討郭熙!」
李白垚頓了頓,糾結道:「之前你流放三千里,鎮守西疆,吃了不少的苦頭,爹在派你去沙場,心裏過意不去。這次西征,恐怕一時半會打不完,短則半年,長則三年五載,你先安心在國子監讀書,不急。」
李桃歌斬釘截鐵道:「爹,我的兄弟袍澤都被郭熙殺了,鎮魂關十幾萬黎民慘遭屠戮,我對老天爺起過誓,要親手摘掉郭熙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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