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建國的父親周盛林,2001年6月5日滿了79歲之後,逐漸變得忘性大,總在屋子裏轉悠,說這東西不見了那東西也不知放哪裏了,有時候老伴站在他面前,他盯着人家問:「你是誰啊?怎麼在我家啊?」
這種情況持續了半個多月,老伴黃翠萍只當他老糊塗了,不怎麼在意。
7月10號這天傍晚,周盛林說下樓去擦一下自行車,要去接兒子放學。
其實他家的自行車早就是一堆廢鐵了。而黃翠萍在廚房做飯沒聽到他說什麼。
周曉華去院子裏找小朋友玩去了。
飯菜做好了,黃翠萍來喊他吃飯,沒見着人,跑到樓下找了一圈也沒看到他,問了家屬區幾個老頭老太太,有說沒看見,有說看見他出了家屬區大門,說去接兒子放學。
黃翠萍急忙回到屋裏給周建國打電話,「建國啊,你爸不見了。」
周建國還在發貨,「他不在樓下下棋能去哪兒?」
黃翠萍在電話那頭哭哭啼啼的,「都找了也問了,劉叔說你爸說的,他去接兒子放學,就出了院子大門的。」
「你別哭,我馬上回來找。」周建國掛了電話,叮囑唐紅梅,「我爸不見了,我先回去,你發完貨趕緊回來。」
周建國匆匆忙忙趕回爸媽家,黃翠萍已經哭得雙眼紅腫了。見兒子回來,就把這大半個月來,周盛林忘事的情況告訴了他,抽抽搭搭說道:「你爸好好的,怎麼一下這麼忘性大呢?有時候都不認識我了,有時候老在嘀咕你哥你姐,說下班了要去學校接他們,有時又念叨你哥,說援朝啊,爸爸不該讓你去下放啊你爸這是怎麼了?」
周建國也不知道他爸這是怎麼了,現在最關鍵的問題是去找人。
「媽,你在家別動,看好曉華,我去找。」
周建國出了外貿公司家屬院大門,沿着人民路一直尋過去。
唐紅梅是晚上七點多回來的,問了黃翠萍一些情況,出了家屬區大門往西找去。
兩路兩個人找到半夜一點,還是沒有找到,只好先回來。
周建國儘管很餓,卻吃不下任何東西。唐紅梅胡亂吃了口飯,補充了一下體能。
「建國,你好歹吃點,我們接着去找啊。」
在唐紅梅的再三勸說下,周建國吃了半碗飯,兩人拿着手電筒繼續去外面找。
找到天亮,兩人已經精疲力盡了,回來時,看見家屬區外面的小樹林圍了一堆人,周建國心裏猛然一驚,趕緊跑過去扒開人群往裏看。
地上躺着的人正是周盛林,赤着腳,穿着背心大褲衩,已經沒呼吸了。
周建國一聲悽厲的「爸啊」喊了出來,把坐在大門口花壇上的唐紅梅驚得心肝一顫。
周盛林出走的這一晚,一直在小樹林裏兜圈,完全轉糊塗了,因走不出去而焦急加之餓了一晚上,突發心梗倒在地上沒得。
靈堂上午就搭好了,是家屬區的家屬子弟幫忙搭的,就在家屬區院裏。
黃翠萍哭得昏天黑地的下不了樓,躺在床上哭泣。
周建國想打電話通知遠在建設兵團的哥哥周援朝姐姐周映紅。拿着很多年前,哥哥姐姐寫來的信,試圖在信里找到電話號碼,結果枉然。
周建國下來和唐紅梅說:「哥哥和姐姐聯繫不上,這場面我們也搞不清楚,這也算是大事了,要不要告訴一下葉子和梨花姐?」
「嗯,告訴一下吧。我來打電話。」
柳葉接到電話,囑咐香菊這幾天她不在店裏,要把店看好了,自己飛快搭車去了周建國那裏。
范梨花也是交代了范玲麗看店,飛奔着就來了。
范梨花經歷過父親過世的事情,操持起來很順手。
趙大勇安排好家裏也來幫忙了。
宋正平下午收了班就來了,第二天調休了一天,幫着忙前忙後。
周建國家沒有別的親戚了,得虧有了柳葉和范梨花在鎮着場子安排事宜,周盛林的喪事得以辦的順利。
好巧不巧,周盛林出殯這天是7月13日,也是國際奧委會主席薩馬蘭奇在莫斯科宣佈:北京成為2008年奧運會主辦城市。
2001年7月13日,千千萬萬的人興奮得無法入睡,而在萬千個家庭中的一個小家裏,有人悲傷得無法入睡。
人生總要經歷生離死別的痛苦場面,至親人走了,任誰都像被悶在水裏嗆了一口水似的,很久都緩不過神來。
周盛林和黃翠萍恩愛了一輩子,老伴一句話也沒留下就走了,黃翠萍的魂也跟着去了一半,躺在床上渾渾噩噩地度日。
周建國的情緒更糟糕。一是因為哥哥姐姐沒能來送別父親,遺憾終生。二是父親在喪失了所有記憶後稀里糊塗地倒在了外面,沒有子女送終,更沒有留下任何遺言,就這麼遺憾地離世了。
母親現在又是吊着半條命的人,他整個人一夜間老了十歲,頭髮也白了頭頂一圈。
唐紅梅在家照顧了幾天,心裏掛着批發部的生意,見周建國稍微緩過來了一點,提出要去做生意了。這一次辦白事花了一萬多,存摺上的數字快接近三位數了。
周建國滿臉胡茬和憔悴,聲音虛浮道:「好,你去開門吧,我在家看着媽和兒子。」
周曉華仿佛是一夜之間長大懂事的,最疼他的爺爺不在了,奶奶也起不來床,爸爸也白了頭髮,他想幫着爸爸媽媽做點事,便提出自己的想法,「爸爸,我去店裏幫媽媽,帶上暑假作業去寫。」
唐紅梅驚訝兒子怎麼一下懂事起來,心裏很欣慰,「曉華懂事了,媽媽很高興。那就跟我去店裏當童工咯。」
批發部的生意自打接下後一直還算可以,鋪的貨賣了及時給廠家結了賬,批發出去的貨差不多是老曾之前維護得很好的客戶買的,贈品,出廠價這些小恩惠又籠絡了一些新客戶,一個月拋去開支,比做零售店的利潤多了百分之十。
唐紅梅學着左鄰右舍的老闆娘,穿一件碎花光面的工作服搬貨,閒下來時,在空白紙上試着寫點自己的人生規劃。
周曉華說到做到,店裏不忙的時候就寫作業,有人來進貨,他就幫着去拿貨。拿過幾回,慢慢知道了什麼貨在什麼地方,倒是給唐紅梅省心了。
這天下午臨近關門的時候,周曉華的暑假作業寫完了三天的,他突然問了唐紅梅一個尖銳的問題,「媽,你和爸爸會離婚嗎?」
這個問題問得猝不及防,讓唐紅梅想了好一會兒怎麼來回答兒子。
她不是沒有想過離婚的事,無數次想過要和周建國離婚,但無數次又說服自己,離了,日子就舒心順暢了嗎?再次和一個陌生人去磨合幾年,自己有這個重新開始的勇氣嗎?對周建國雖然有時候恨不得拿到捅了他,但更多時候她為自己妥協了,為現在的生活妥協了。
「怎麼問這個問題?」唐紅梅想知道兒子為什麼突然問。
「我班有好幾個同學爸媽離婚了,有同學的爸爸不要他了,有的同學是媽媽不要他了,我怕你們離婚了也不要我了。」
原來是擔心爸爸媽媽不要他,唐紅梅喟嘆道:「媽媽肯定要你啊。你是媽媽身上的肉啊」。
她沒有在這句話前面加前綴「和你爸離婚後」,她不想這麼大點的孩子整天憂心爸爸不愛媽媽不要的事。
「以後我一定聽話,你們不要打架了,也不要離婚,好嗎?」周曉華的心愿不算過分,唐紅梅點了頭。
這一世能成為夫妻的緣分是玄妙的,緣分足,分不開,緣分淺,說分就分。一筆閣 www.pin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