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也在努力攻略哥哥們呢 17 美玉

    「母親告辭。」

    請過安、略聊過幾句後,楚大郎君和楚三郎君便沒再多留,紛紛抱拳,一拱手走了出去。

    軒廊外,春雨瀟瀟。

    雨珠兒從飛檐滴落,有一滴淌到了楚大郎君按劍的手背,他望了眼天,待要像從前那樣、穿過長廊往外走時,卻被後面一道聲音喚住了。

    「大哥留步。」

    楚昉頓住腳,轉過頭來時,發覺竟然是統共與他沒說過幾句話的三郎。

    說來楚昉一直不算太喜歡這個三弟。

    他這個三弟男生女相,生來就不夠有男子氣概,可偏偏行事也不夠大氣,就比如現在,他又學起了二郎。

    一身素白寬袍,白玉小冠隨着他走動,在軒廊下有種玉透的清澈——乍一眼看去倒像二郎。

    可等他走到近前,便會覺不過是照貓畫虎,徒有其形。

    二郎那是如美玉一般的潤澤,但面前這個,卻要柔膩上許多了。

    楚昉一雙粗眉擰了起來。

    「叫我什麼事?」

    他問。

    楚三郎自然也不在乎楚昉的黑臉,只是打着扇兒笑盈盈走到他面前:「大哥不是素來不愛管國公府的閒事麼,尤其是在母親面前…」

    他隱有暗示:「怎麼今日,卻要替那女人說話?」

    楚昉當然明白,楚三郎這話的意思。

    長公主非他親母,是父親後娶,他在國公府內境遇尷尬,甚至國公府內的事也是向來能不摻和就不摻和;但今日卻開口,破例阻了長公主的話。

    但這也輪不上楚三郎來說。

    畢竟,若論境遇,楚三郎也比他強不到哪兒去。

    楚昉眉不由擰得更緊了些:「你叫住我,就是為了說這個?」

    楚三郎一笑:「卻是要告訴大哥,大哥當日在秋桐院外攔住姜娘子、送還她一方帕子之時,小弟正好在。」

    楚昉:「那又如何?」

    「倒也不如何,」楚三郎扇子在楚昉那魚鱗式的鎖子甲肩上一敲,「只是要提醒大哥一句,蝮蛇有毒,美人亦有毒,大哥還是謹慎些好。」

    楚昉不以為然。

    「三弟說完了?」

    「還有最後一句,」楚三郎看着他,定定地道,「大哥切記,莫要辜負父親母親的期許。」

    若楚三郎來說些別的,楚昉還不會動怒。

    可此時聽聞他說這些,那張藜麥色的臉竟板起,有種難得的怒氣翻湧。

    他張了張嘴,只說了句:

    「多事。」

    說完,竟也不與他告別,甚至都等不得小廝拿來傘,徑直踩了鹿皮靴重重踏入雨簾里。

    銅片鎖子甲在庭院裏踩出清脆的碰撞聲。

    楚三郎面上的笑消失了。

    他嘆一口氣,旋即那笑又掛在面上,對着旁邊支傘而來、猶自懵懂的婢子道:「看來大哥是生氣了。」

    「可那個女人…」他目光落到旁邊婢女身上,「還不及我的香君呢。」

    那叫香君的婢女垂下頭去,紅着臉說了句:「郎君說笑了。」

    楚三郎卻只是袖着雙手,看着這煙雨里的國公府。

    朱朱牆青瓦,玉堂金階…

    他忽而轉頭,說了句:「香君,你說…二哥如今在幹什麼?」

    —

    太極殿內。

    聖人上完早朝,也在問王德福楚昭在哪兒。

    楚昭自小有一半時間養在西泰殿,往常聖人在這邊與朝臣議事,隔着一道簾,楚昭便在裏面讀書習字。

    可以說,楚昭幾乎是聖人看着長大的。

    王德福也知聖人對這外甥的看重,忙上前一步,笑着說了句:「昭郎君一大早便和羽林郎們圍獵去了。」

    「這麼早就出去?」

    聖人手裏提着的硃筆一頓。

    王德福在台階下,躬着身笑:「可不?老奴估摸着啊,昭郎君分明是在躲您呢。」

    「你個促狹鬼。」

    如今也就王德福敢這樣與聖人這樣說話了。

    聖人點點他,轉念一想:「難道是因為昨日孤讓你呈上來的選親名單?」

    「可不。」王德福道,「老奴想,許是昭郎君現下還沒有這樣的心思。」

    「還沒心思?!他都多大了?再過幾月,都要加冠了!」

    聖人冷哼一聲,放下筆,連奏章都不樂意批了:「尋常兒郎到他這個年紀,不說定親,總要對女兒家好奇了吧?你瞧瞧,每日跟一幫臭小子們進進出出,就知道寶貝他那匹馬,那把劍!你看他瞧女娃娃一眼沒有,哼,連個女人的身子都不肯沾哪裏像我們老魏家的…」

    聖人兵起草莽,從前什麼話說不出,現下說到一半卻忽而想起如今不比上前,看一眼旁邊筆桿子晃得都快出影兒的起居郎,道了聲:「方才這話不用記!」

    起居郎嚇一跳,忙放下筆。

    聖人才繼續:「是不是這回擬的不行?你說說看,都有誰…」

    聖人換了個姿勢,王德福忙上前,替他將龍椅後的軟靠理一理,便心裏小心轉着嘴上道:「聖人,你這就可冤枉老奴了!老奴可是花了吃奶的力氣,將人都打探得清清楚楚仔仔細細的,否則,哪兒敢往您那呈?」

    「…您瞧,禮部淮侍郎家那小女兒,性子活潑爽利,若要與昭郎君湊一對,兩人一個活潑一個安靜,日子可不就過得有趣了?還有那工部覃尚書家二女兒,性子恭順柔和,若能與昭郎君一塊,昭郎君冷點人也不會跟他吵嘴兒,還有那王相家那嫡長女…」

    王德福一個個點過去,確實如他所言,是下過功夫的。

    聖人皺緊的眉頭漸漸鬆了些,等聽到一名字,下意識道:「王斐家的?可是那個給阿昭那小金逑兒吃了一塊肉的?」

    「正是。」

    聖人還記得那個女娃娃。

    每年宮宴時,都會跟着王斐來宮裏,那女娃娃生得好,百靈俏麗的,確實不賴。

    只是——

    「她之前給金逑兒吃了那塊肉,以阿昭的性子,還願意搭理她?」

    聖人這話一出,王德福嘴不由抽了抽。

    他心想。

    我的好聖人哎,都多少年過去的事兒了,郎君還能記仇記到現在?

    再者當年那事兒能怪王小娘子嗎?她也就是好心,要不是宮宴上那小松獅去拱王娘子,她能丟一塊肉下去?

    不過這件事,王德福自己也覺得奇怪得很。

    當年那小松獅被昭郎君養得獨得很,莫說吃人手裏的東西,便是靠近都容易被咬呢,緣何會對一小娘子搖尾巴搖成那樣?

    —

    長安城近北郊。

    驪隆山。

    「咻——」

    一支利箭劃破長空,倏地插到一隻灰兔脖子,灰兔兩條前腿蹬了蹬,不一會就沒氣了。

    一個頭戴翎羽帽的小郎衛衝過去,提了灰兔出來,對着為首那人道:「昭郎將,是只兔子!」

    為首那人着一身玄色鐵甲,窄袖騎服,其寬肩窄腰被束腰革帶襯托得淋漓盡致,身後浩浩蕩蕩跟着一群同樣頭戴翎羽帽、身穿鐵甲的羽林郎們。

    看到只是只兔子,他一雙優美的眉便蹙了起來,似是對這獵物不盡滿意。


    這看得小郎衛心一跳。

    他是新進羽林衛的,家中不過一落魄勛貴,父親費了老牛鼻子勁才能將他塞入這隸屬聖人的皇家禁衛,而對為首這位少年時便能大破烏河王庭的羽林將軍是既仰慕又恐懼——

    既仰慕於他的領軍手段,也恐懼於他的領軍手段。

    不過短短數日,他已知,長安城人人都以為的謫仙玉郎,實是個眼裏最揉不得沙子的冷麵閻王。

    勛貴子弟哪個不是千嬌百寵着長大?

    誰又肯天生服誰?

    可進了羽林衛,不出一月便會變得服服帖帖,在那昭郎將手下宛若家貓一般。

    而這初進羽林衛的小郎衛,自然是對着那人人敬服的昭郎將戰戰兢兢。

    楚昭卻不知這小郎衛的心思。

    便是知,他恐也不大在意,此時眸光淡淡掠過那耷拉着腦袋的灰兔,一夾馬腹,繼續往前。

    羽林郎們呼嘯跟去。

    小郎衛只覺一陣風過,上峰們已不見蹤影,只一個平素比較照顧他的,朝他招招手,示意他跟上。

    小郎衛忙將灰兔兒往馬旁的皮囊一塞,翻身上馬,也跟了去。

    陣陣馬蹄落在驪隆山脈,將小動物內嚇得四下逃竄。

    一路急騁數里,到得驪隆山脈最里。

    這時,馬兒已經慢了下來。

    昭郎將手一揮,執旗的令官便開始揮騎。

    小郎衛正奇怪,領他的那位卻笑:「你且等着吧,今日昭郎將怕是想尋個大蟲獵一副皮子。」

    「大蟲?」

    小郎衛咋舌。

    雖說話本子裏常寫那戰大蟲的猛士,實則哪怕是他們這等常年訓練的行伍之人,對上一隻成年大蟲,也是極危險的。

    「以後你就明白了,如今天下承平,久無戰事,未免羽林衛的刀變鈍、血變冷,昭郎將偶爾會帶我等來這深山老林里,與這山林野獸相鬥。」

    「啊?」

    小郎衛的眼睛睜得大大的。

    他旁邊那人忍不住伸過手來,摸摸他腦袋,說着便看向前面:「當年武帝練兵,亦是如此。」

    小郎衛平日裏不學無術,一看到書就頭疼,也不知他口中說的是誰,卻也跟着旁邊小領隊看向前方。

    不一會,數千羽林衛已分散開來,如水入深林。

    小郎衛忙拍着馬,跟上他這隊的校尉,只是在離去之時,還忍不住往回看了一眼,卻只見執旗的令官駐馬在那。

    高高的黑底紅字旗飄在半空,就一個字:「昭」。

    不多久。

    「轟—」

    一隻幾乎有一人半大的白額吊睛大蟲被丟到方才眾羽林郎們聚集的地上,發出重重的一聲響。

    為首楚昭身上玄甲騎服已見紅,紅色血液滴滴答答順着他身上玄甲、以及手上銀劍往下淌。

    中郎將「喲」一聲:「郎將,你今兒怎麼親自下去了?你箭呢?」

    羽林衛中人人皆知,羽林將軍楚昭除了馬術外,還有一手卓絕的箭術,可百步穿楊,於三軍之中取人頭。

    當年烏河族夸夫王第二子耶生和合就是被他於三百米外一箭射落馬下,以致烏河族王庭大亂,被兩千羽林郎攪了老巢,退回居庸關外。

    但今日很明顯,昭郎將未用他最擅長的箭,反而是親下馬搏殺的。

    其親衛與那副郎將道:「郎將今日未讓我等插手,只令人圍着,莫叫那大蟲跑了。」

    副郎將看着地上那幾乎要比一個半成人都粗壯的大蟲,「嘖嘖」兩聲,又去看地上拿了白布在那慢悠悠擦手的如美玉一般的郎君——

    玄衣鐵甲,血濺羅剎。

    今日煞氣可重得很呢。

    「今兒怎麼了?平時不是最討厭弄髒你衣服?」

    美郎君沒理他,只是皺着眉,看着掌心無論如何也擦不淨的一塊血漬,過了會,翻身上馬,對着副郎將道:「剩下的你負責。」

    說着,一扯韁繩,調轉馬頭便走。

    親衛們忙跟上。

    不一會,一行六騎就消失在驪隆山脈。

    只留副郎將吃了一屁股的煙,在那罵了聲:「毛病!」

    而後,對着陸陸續續回來的羽林郎們,以及拿着纂筆在那記的書記官們道:「好好記,回去再算功!」

    一校尉卻將那大蟲包了牽過來:「將軍,這大蟲…可如何是好?」

    「送去國公府!這還要老子教?」副郎將翻了個白眼,嘴裏罵罵咧咧,「都什麼人啊,屁股還要老子來替你擦…」

    北郊離皇城最近。

    楚昭一路疾馳,不一會就到了玄武門,守門的侍衛一見他,連忙打開拒馬樁,一行人疾入皇城,不一會兒就到了宮內。

    宮中不可行馬。

    楚昭將馬和韁繩交給圉官,便大踏步進了去。

    二道門。

    三道門。

    無一人敢查這位一身披血的羽林衛郎將,真正的天潢貴胄。

    楚昭將這麼進了太極殿偏殿。

    偏殿的太監衛闞兒一見他,忙迎上來,嘴裏喊着「哎喲我的昭殿下哎」,「您這是怎麼了」,一邊替他將身上的甲冑解了。

    窄袖騎服上也淌了血。

    偏他膚色白,發黑,這一身下來,便如從羅剎地獄出來的冷美人,引得周圍宮婢眸光浮動。

    甲冑解了。

    楚昭走進偏殿的浴池。

    四方浴池,竹管子一拉,常年熱着的水便從那鏤龍紋管道里流出來。

    不一會兒,池子裏便已熱氣氤氳。

    楚昭站在池邊,四位宮婢過來,低眉順目地為他寬衣解帶。

    血順着他冷色的赤足,滴滴答答往下淌。

    宮婢們看一眼,便有些心驚肉跳。

    只在要解中衣時,其中一人指尖才觸到楚昭胸膛,就被衛闞兒拽到一邊,指着鼻子罵:「賤蹄子,來這麼久了,還不知道郎君這兒的規矩?」

    「婢子有罪!」

    那婢女忙跪下去,只是跪下去時,還是忍不住往上看了一眼。

    卻只看見清癯俊逸的郎君,此時竟看起旁邊池壁上的一副天宮瑤池圖,浸在煙氣里的那張臉,深邃如刀,白似美玉,卻冷冷淡淡,仿佛她永遠夠不着的天。

    她的視線嚇了衛闞兒一跳,「滾滾滾!都走!」他跳着腳將人都趕了,然後誕着一張臉到楚昭面前:「郎君,那婢子實在不懂規矩,待奴婢調教好…」

    楚昭卻已經踏入池裏。

    就在衛闞兒以為今日之事就這麼過去了,卻見靠着池壁的郎君忽而懶懶散散道:「讓那人明日不用來了。」

    衛闞兒心裏不由罵一句痴心妄想的小婢。

    這側殿多輕省的活啊,偏要去犯昭郎君的忌!

    面上卻帶着笑:「是是是,郎君,明日奴婢必便打發了她。」

    楚昭閉上眼去。

    他半倚在浴池,池內氤氳的白氣繚繞在他身側,衛闞兒看一眼那浸在煙霧裏那張臉,忍不住想,這樣的美色,便是他這樣淨了根的太監,都忍不住想多瞧上兩眼。

    何況是宮裏這幫情竇初開的小婢們呢。

    只是也不知將來,是何等樣的人,才能擄了這位冷郎君的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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