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船駛到源潭鎮的碼頭上,我才回過神來。碼頭靠着三四條小船,岸上的人也不多,碼頭旁邊搭着一個棚子,棚子前坐着一個抽旱煙的黑胖漢子。
我和江小船提着魚過去,翠兒在後面磨磨蹭蹭的跟着。
「嘿嘿,三爺,恁看看我這魚。」江小船哈着腰,討好的說。
那黑胖子眯了眯眼,說:「你是那江家嘴的吧,今兒來的挺早啊。」
「嘿嘿,三爺好記性,起早的打了幾條魚,趕緊給三爺恁送來了。」
胖子站起身,說:「這幾天魚不好打,魚價都提了一點,你趕上好時候了。尺長草魚三條,四十五文,鯉魚兩條四十文。」又看看剩下的,說:「雜魚一堆三文錢。」
胖子抬起頭來,正好看到翠兒,胖子小眼睛一亮,伸手在翠兒臉上摸了一把:「小丫頭長的挺俊的嗎。」翠兒將胖子的手打開,胖子嘿嘿的笑道:「還生氣了。」
江小船將翠兒拉到身後,對胖子說:「小孩子家不懂事兒,三爺恁別見怪。」
胖子還是嘿嘿的笑,說:「不怪不怪。」又問:「你叫個啥啊?」
江小船又哈了哈腰,說:「三爺叫俺小船都中了。」
胖子眯了眯眼,說:「小船哪,你這魚一共值八十八文,」又瞟了一眼翠兒:「三爺今兒高興,再多給你兩文。」
江小船忙說:「謝謝三爺謝謝三爺」
胖子數了錢,問:「這幾天打到桃花鯉沒?」
「木有木有。」江小船急忙擺手說。
胖子抬頭看了江小船一眼,說:「打到了可不許私留啊。」又說:「縣太爺下個月過壽,讓人捎話給咱們老爺,要一百條桃花鯉。老爺說了,凡是打到桃花鯉的,不准私留,不准私賣,都待給咱。」胖子將錢遞給江小船,說:「回去給莊上都說說,一條魚五十文,送來了老爺再多給十文。」
翠兒插嘴道:「平時不都是一百多文一條嗎?」
胖子看看翠兒,嘿嘿的笑道:「縣太爺要,誰敢跟他搶?沒人抬價,自然就便宜了。」說完直盯着翠兒看。
江小船呵斥翠兒:「小孩子家,多啥嘴,趕緊滾船上去。在這淨惹三爺不高興。」翠兒轉身氣呼呼的走了。江小船又跟胖子說:「三爺莫生氣,小孩子家不懂事的。」
胖子盯着翠兒的背影,嘿嘿的笑着說「不小了不小了。」又說:「不生氣不生氣。」
江小船又喚了幾聲三爺,胖子才回過頭來。江小船說:「三爺,沒事俺就先回去了,回去把老爺說得話跟莊上的人都說說,讓他們打到桃花鯉都給三爺恁送來。」
胖子擺擺手,嘿嘿的笑着說:「去吧去吧。」
我們上船後,往回走了二里多地,江小船看到四下無人,便將船靠了岸,取出桃花鯉,用衣服仔細的包了,我們三個爬上河堤,向鎮上走去。
鎮子不大,店鋪大多還沒開門。只有街角的胡辣湯攤前,蹲着兩個吃飯的人。江小船帶着我和翠兒,匆匆走到街中,又向北折進一條小道。走了百十來步,來到一戶翠竹環繞的房舍面前。
我們剛站到門前,院內就傳來狗叫聲,門吱呀一聲打開了,出來一個穿長衫的老先生來。
江小船急忙作揖,說:「我是江家嘴的江小船,今兒來有事麻煩先生。」
老先生還禮說:「不知找老朽有何見教,請屋裏說話。」
我們三個隨老先生進了屋子,分別坐下,江小船將魚遞上,說:「俺們打魚人家,也拿不出什麼好東西。早起打了條鮮魚,送給先生熬湯喝。」一邊說一邊打開衣服,將魚提出。那魚在江小船手中,依舊彈跳不止。
老先生一見,說:「哎呀,還是條桃花鯉呀。如此珍稀之物,用來熬湯豈不暴殄天物。老朽欲將此魚養在後院池中,閒暇時品茶玩賞,也是人生一大樂事。」
說着喚來一個小子,將魚拿到後院去了。
老先生回身坐定,問道:「江賢弟送老朽如此厚禮,讓老朽惶恐啊。不知有何事能讓老朽盡一點綿薄之力呢?」
江小船急忙站起來,說:「這個,是我閨女。」邊說邊指了指小翠,然後又指了指我:「這是桃山寺里的大師傅托我照看的孩子。」
「哦」老先生說:「江賢弟可是欲使二人結秦晉之好,讓老朽看看八字,測測姻緣?」
翠兒的臉一下子紅了,忙低下頭去。江小船擺擺手,忙說:「不是不是。是這孩子無依無靠的,我想把他收為義子,成了一家人照應起來方便。」
「哦」老先生點點頭,說:「原來江賢弟欲收義子。可是讓老朽看看吉日,再給孩子選個名字。」
「是哩是哩。」江小船忙點頭。
老先生拿起筆蘸了蘸墨,問道:「你二人的生辰八字?」
江小船說了,老先生提筆記下,又抬頭看着我。
我撓撓頭,說:「我不知道。」
江小船急了:「你咋能不着呢」
「住持說我是十五年前漲水時從上游漂下來的。我怎麼會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呢?」
「這可怎麼辦呢」江小船急得直搓手。
「無妨」老先生笑着說:「我觀此子,天庭飽滿,山根中正,雙眼聚而有神,將來前途不可限量,縱不得大富大貴,也是富足無憂之人。江賢弟不必着急,雖無八字,老朽也可斷定你與此子可為父子。」
江小船聞言大喜,一個勁的給老先生道謝,又問「啥時候是個好日子裏?」
老先生想了想:「今日諸事皆宜,江賢弟回去後便可廣邀親友,共賀此喜事啊。若嫌倉促,下月初八也是大吉之日。其餘日子,恐與江賢弟有妨啊。」
江小船一個勁的點頭:「俺記住了。還要麻煩先生給孩子起個好名字。」
老先生又仔細看了看我,說:「雖是富足無憂之人,可面相中還帶有顛倒流離之意,卻是罕見。若不能入將封侯,恐怕只是操舟捕魚,江上勞作了。老朽給你起名為穩,望這名字更夠改了你的命,縱使在岸上做個田舍翁,也好過日夜漂泊。」
我給老先生鞠了個躬,說:「謝謝先生。」
老先生提起筆來,問江小船:「江賢弟家中可論有字牌?」
「有有有,俺老老爺留下八個字:清河長流、風順水平。俺是長字輩,這孩子是流字輩。」
老先生提筆在紙上寫下「江流穩」三個字。待墨干後拿起紙看了看,說:「江流穩,賢弟你看如何?」
江小船想了想,說:「好名字好名字,俺們河上打魚的,不就圖個河水平穩,安安生生嗎。」說着接過紙,小心的折了,放進懷裏,然後拱手向老先生告辭。
我們三個來到街上,江小船先到酒鋪里買了一壇酒,又到街東頭肉架上撿膘厚的五花肉割了一斤。路過雜貨鋪時,翠兒說屋裏的小針沒了,拐進去買了幾根小針,又纏着江小船要了幾根頭繩。
出來時天已半響,我們三人說笑着往船上趕去。江小船提着肉,我抱着酒罈,翠兒跟在身邊,那句話說得她不高興了,就偷偷用針扎我一下。我躲避不得,只得硬挨着。江小船說今天逢集,十里八村的都來鎮上,換幾個活泛錢,買點東西。我見街上唯獨沒有擺攤賣魚的,問江小船。江小船說,遠近打魚的都不能在街上擺攤,魚都讓薛家的魚三爺給收去了,他在街上開着魚鋪,買魚的都待到他那兒去。
說着話到了河堤上,遠遠的看到我們的船邊圍着幾個人,領頭的似乎正是碼頭上收魚的胖子魚三爺。
第三章魚三起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