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昀並未哄騙她。
翌日一早,二人眼下烏黑,繼續延着溪流而下,很快便到了山腳下。
山腳下,坐落着大片開墾過的田地,五六間錯落有致的農屋。
山谷里一陣陣風吹來,鳥雀齊飛,雞鳴狗叫。
一切都是盈時未曾見過的寧靜而安詳。
只是還沒片刻,那些田野間撒歡的黃狗便遠遠看到了陌生的二人。
黃狗們三五成群奔過來,朝着二人狂吠不止。
狗眼看人低,狗仗人勢,狗東西,帶狗的詞都不是什麼好東西。這可不是古人經驗之談?
狗這等東西,就是你越怕它,它膽子越大。一整個就是欺軟怕硬的主兒。
盈時一低頭,便瞧見自己腳邊跑來了兩隻毛髮漆黑長相猥瑣的老狗,兩隻狗似乎知曉這兩人間誰更膽小,誰怕它們。
兩狗通靈性一般對視一眼,邁着四隻小短腿一左一右合力繞到了梁昀身後,衝着梁昀背上的盈時吠叫起來。
「汪汪汪汪!汪汪汪!」
盈時嚇得花容失色,幾乎是手腳並用的在梁昀肩頭蹬。
「快走開!快走開!」她只會提高嗓子,尖叫。
他被她從身後緊緊圈着肩頭,穩住身子的同時還要去驅趕那些狗,現在的模樣應當頗為狼狽。
梁昀深吸了口氣,卻不慎聞入鼻尖的全是她身上淺淡香甜的香氣,如桂勝蘭,揮之不去。
梁昀嗓音微沉:「你別亂動。」
好在,溪水邊有幾個浣洗衣物的村婦遠遠見到這裏的鬧劇,當中一婦人連忙高舉着棒槌追過來,罵罵咧咧才將一群狗嚇唬走。
「二位是外鄉人?可是從山上下來?」手持棒槌行動彪悍的婦人詫異地問起二人。
盈時並不想任何人知曉自己與梁昀這等奇怪的關係,連忙開口道:「他是我兄長。」
好在,梁昀也是此意。
他眉眼輕抬,順着她的話道:「我與家中小妹出門踏青,不慎山間迷了路。她又扭傷了腳,我只得尋近路帶她出來。」
很一切都被他編的有理有據。
那男人如此出眾的相貌,又是一身蒼青直綴,樸素的腰封束出細而挺拔的腰身。
身姿若松柏,氣質清貴穩重,連說話都文鄒鄒的極有修養。
只一眼,便叫民婦對這對兄妹生出好感。
「原是如此!我們這附近便是山多水多,山連着山時常有人迷路到了這裏哩!公子與娘子家住何處?」
梁昀道:「家住潛江腳下。敢問夫人,潛江離這處有多遠?」
「潛江?潛江離這處也好幾十里遠吶!」
盈時只覺得稀里糊塗,聽不明白二人的對話。二人全然將她當成了空氣一般。
索性盈時也懶得管這些,她悶着頭趴在梁昀背上,烏亮的眸子一錯不錯盯着遠處依舊虎視眈眈的狗群。
「郎君與娘子不如先去我家歇上一夜?明日早上村上有牛車趕集,到時候你二人可以搭着一同去鎮上,想必鎮上有去潛川的車。」那婦人道。
村里人少見外來客人,尤其是見到梁昀盈時這般生的好相貌,舉手投足又都是貴氣的人。
不多時就有許多莊稼漢子,鄉間耕作的農婦們紛紛停下手中事兒,圍了過來。
有那些嘴快之人更是問都沒問,直接將二人錯認成夫妻。
一個個開口便道:「你夫妻二人從何處而來?」
「你婆娘可是腿上受了傷?」
一句句粗俗的叫人臉紅的話,成功將梁昀惹得神情僵硬,逼的惜字如金的他開口解釋。
「不是...不是妻子。」
盈時也是生氣。
娘子就娘子吧,什麼叫婆娘?
多難聽的稱呼啊?自己有那麼老!
「兄長,去這位嬸子家歇歇吧。」盈時吹氣勝蘭,朝着他耳邊道。
......
村里人樸實好客,那婦人將梁昀盈時二人帶去她家空置的屋裏暫歇,又連忙拿出茶來招待二人。
「我們鄉里人家,多是簡陋,還望郎君與娘子不要嫌棄才是。」
盈時如何會嫌棄?她接過婦人遞來的茶水,玉蓮一般皎白纖細的手捧起茶碗,微低下頭,淺櫻色的唇慢慢湊去碗邊。
她喝茶水時很是斯文,卻又似乎是渴極了,眉頭微皺着,小口小口的吞咽。
動作雅致的仿佛是在飲天上的瓊漿玉液。
梁昀卻還是記着昨日對盈時的承諾,一盞茶喝完一半,便放下茶碗朝着婦人打聽到附近可有郎中,郎中家住何處?
二人算是幸運,以往村里可沒有郎中,出了事兒要麼去鎮上治,要麼就只能自己硬扛着。
只不過二人趕巧了,不遠處村里近來剛好住着一位游醫,治療跌打損傷頗為得心。
「那郎中當真是個本事大的,莫說是跌打損傷了,便是往常我們摔斷了骨頭,他用兩個竹板夾着塗些膏藥敷着,不出一月骨頭就長得整整齊齊,下地健步如飛。」說起這位游醫,婦人言語間皆是敬佩。
梁昀聽罷,留下大娘照看盈時,起身尋那游醫而去。
......
婦人只覺這兄妹二人言行舉止說不出來的好看,與她見過的所有人都大有不同,只怕身份有些來頭。
等那郎君走後,對着瞧着面相柔嫩,年歲輕的盈時,婦人肚子裏的八卦翻湧而起。
「姑娘今年多大年歲?你那兄長又是多大?」
盈時先還是老老實實回答:「我今年十六歲,我家兄長......二十有四。」
大概二十三,二十四還是二十五?
盈時上輩子也沒聽說過府里給梁昀過生辰的。是以她其實並不知梁昀具體年歲,只大概說出一個相對摺中的數字。
鄉間人家也不知什麼避諱,婦人想打聽什麼便直接問,絲毫不知藏着噎着:「呀?你那兄長看着年紀輕輕竟是二十有四了?這年紀可不小了,想必已經有兒女了吧?」
她們村這個年歲的,孩子只怕都能排着隊打醬油了。
盈時卻搖頭,胡言亂語地說:「兄長眼光高的緊,至今沒成婚。」
這話可叫婦人心中稀罕,覺得這高門大戶的郎君真是古怪的緊,眼光高拖着不成婚將自己拖到這般大的年紀?那底下弟弟妹妹婚事怎麼辦?
「姑娘你呢?十六也不小了,你家中大哥拖着不成婚,父母長輩只怕也為你安排了婚事吧?」
盈時輕輕曖了聲,「嫂子竟是看不出來麼?我已經成婚了。」
婦人還以為盈時是在糊弄自己,滿臉的不信:「你面龐生的年輕的緊,當真是成過婚的?莫不是在糊弄我?」
盈時柔聲解釋:「我也是才成的婚,只是我命不好,丈夫死得早,才入門就守起了寡......」
婦人愣愣的看着盈時,驚愕的半晌接不上來話。
不想自己隨口的追問,竟然問出這一番心酸事?
婦人有些後悔自己嘴巴不長門,什麼話都亂問了。
才死了丈夫,該多難受啊?
她不懂寬慰,卻也直白道:「娘子還年輕,日後的日子還長.......人總要學着往前看,早日走出來才是。」
「您生的這般花容月貌,想要再嫁一個好的還不容易!」
這般漂亮又年輕的娘子,怎愁尋不到下家?
盈時聽了一怔,笑着搖頭:「什麼改嫁?嫂子可別再打趣我了,他們是不會放我改嫁的。」
「這可又是怎麼說的?可是你夫家欺負你?逼着你守寡了?」
盈時沒吭聲,卻也算是承認了。
婦人嗓子都不由得高了幾分:「你家也不是娘家沒人了,你家那兄長我瞧着十分疼愛你,由着你那兄長出面,誰還敢欺辱了你不成?」
「你說我那兄長?疼我是挺疼我......可——」
婦人聽見盈時這番欲言又止的話,忍不住追問:「可怎樣?」
盈時抬眼朝窗外望去,只見濃郁的樹冠照下大片樹蔭,遮掩了層層天光。
她忽而起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思,佯裝難過拿着袖掩着面,半真半假的一句:「他若是知曉我生了改嫁的心,必寧願我死了去——」
......
等梁昀帶着游醫趕回來時,從婦人口中得知他的妹妹久等他不來,如今正在後屋裏洗澡。
梁昀不再多問,領着游醫極為耐心地在屋外守着。
婦人屢次路過梁昀身邊時都忍不住偷偷打量兩眼,忍不住欲言又止。
「夫人有事?」梁昀終於開口,面無表情的問。
婦人被點到,驚的一顫。
她抬眸見梁昀表情還算和睦,光風霽月的模樣,才遲疑着試探開口:「是、是。聽您妹子說她是孀婦吶?」
梁昀神色肉眼可見的冷淡了幾分。
婦人雖然嘴快喜歡打聽消息,可卻實打實是個心軟之人。才聽聞盈時的話,忍不住便想要勸上她兄長兩句。
「寡婦門前是非多,您妹子還這般年輕,沒有男人,膝下連個一兒半女都無......您可有想過,她晚景該如何難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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