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女子應聲走到她的身邊,這女子身材頎長,穿一件紅夾襖、外套一件半身皮甲,肋下佩劍,肩上荷弓,嫵媚中透着颯爽的英姿,她舉目遠眺,看着那兩個人走動的方向,蛾眉微微一蹙:「奇怪,若說是山中獵戶麼,卻不見獵弓。若是設陷阱捕獸的,看他二人去向,是個空曠的山谷,又着實的不像。」
她略一沉吟,扭頭吩咐道:「去幾個人,盯着他們,看看是什麼來路,要幹什麼。如有疑處,立即拿下!」
「遵命!」
四個穿一身白,外罩白披風,肋下懸一口狹鋒單刀的大漢答應一聲,立即向夏潯和西門慶的方向快步追去。
那打扮的像只小白兔兒似的女孩興奮地跳起來:「姐姐,他們會是北元的殲細麼?」
那婦人微笑着摸摸她的頭:「還不曉得,要查查才知道。照理說,若是北元殲細,沒有鬼鬼祟祟探察這裏的道理,我倒擔心是什麼犯了案的亡命逃避山中,那樣的話,難免會有山中住戶受到侵害,咱們既然看到了,查證一下也好。」
「嗯!」小女孩重重地點頭,握緊了她腰間好象玩具似的一把短刀:「如果真是負案在身的逃犯,讓我去抓他們,我也學了一身功夫呢。」
「哈哈,小郡主的武功當然是好的,不過若真有甚么小蟊賊,卻也用不着小郡主出手。」
隨着聲音,一個玄衣僧人出現在山巔,山風拂着他頜下的鬍鬚,大冷的天兒,他的穿着仍然十分單簿,但是他穩穩地站在那兒,就象生了根的老樹,不動分毫,也看不出絲毫的冷意。
小女孩轉過頭道:「道衍大師怕我打不過他們麼?」
旁邊的婦人笑道:「大師是說,殺雞焉用牛刀,放着這麼多侍衛不用,要你出手擒賊,出去後,你姐夫一定會訓斥他們的。」
原來,這些人正是徐妃和她的幼妹徐茗兒以及道衍和尚。
大明開國輔運推誠宣力武臣,特進光祿大夫、左柱國、太傅、中書右丞相、魏國公、中山王的徐達生有四子四女,長女就是眼前這位燕王妃,長子徐輝祖,現在承襲了國公之位。二子添福早夭,三子增壽是左軍都督僉事,四子膺緒是世襲指揮僉事,二女兒是代王妃,三女兒是安王妃,四女兒就是眼前這個徐茗兒了。
本來燕王朱棣今天也要陪同一起前來散心打獵的,可是臨行前忽然接到朝廷邸報,說及皇上龍體欠佳,燕王朱棣早知道父皇這幾年身體每況愈下,但是這些消息並不怎麼張揚,如今載在邸報上,說明情況更加嚴重,朱棣十分擔心,忙着寫奏章上表請安,並請旨回京探望,這一來就沒時間出來打獵了,便讓王妃陪茗兒一起去。
隨行的侍衛都是朱棣身邊訓練有素的精銳鐵衛,可是只讓兩個女兒家去那崇山峻岭,朱棣還是放心不下,又讓慶壽寺住持道衍和尚陪同前來,道衍是當初朱元璋為皇子們挑選有道高僧做侍講僧人時開始跟隨朱棣的,十多年相處下來,兩人亦師亦友,感情甚篤。這位僧人不但博古通今,學識淵博,而且還有一身精湛的武藝,有他陪同,自是比朱棣親自前去還要放心。
那跟去追查夏潯和西門慶的四個侍衛能成為燕王侍衛,都是萬中選一的軍中健卒,做事小心,為人機警,一身藝業極是驚人,山地叢林更是他們非常熟悉的作戰環境,這一去速度奇快,又兼四人一身白,伏入雪中時白茫茫一片,根本無法發現他們的蹤跡,及至四人靠得近了,夏潯和西門慶還是一無所覺。
「這道可真難走啊。」
夏潯連滾帶爬地滑到山下,站起身道。
西門慶拍着身上的雪道:「這裏哪有道啊,虧得雪厚,咱們還能出溜下來,要是擱在夏秋時節,那些灌木野草密密匝匝,又有各種野獸長蟲,根本別想下來了。」
夏潯嘆道:「是啊,站在山上時還不覺得如何難行,真走在其間時,才知道舉步難艱。在這樣險峻的地方建一道關隘,滾木擂石,火油利箭,那真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啊,這樣的雄關,胡人仍能時常破關而入,可見天險不足為恃,說來說去,還是事在人為啊。」
夏潯的感慨其實是想到自秦漢以來草原民族對中原的屢屢入侵,西門慶卻以為他指的是北元兵馬,不禁笑道:「險關固不足恃,可是要說人,那些胡人也沒那麼厲害,他們已經讓咱們的皇帝給打怕了。殺盡江南百萬兵,腰間寶劍血光膽……,何等了得。」
夏潯笑道:「西門兄又胡亂拽文,這裏是塞上,可不是江南。」
西門慶哈哈笑道:「這就是你孤陋寡聞了,不知道這首詩是當今皇上寫的麼?」
夏潯吃了一驚:「當今皇上?」
西門慶道:「不錯,殺盡江南百萬兵,腰間寶劍血光膽。山僧不知英雄漢,只管嘵嘵問姓名。雖不合韻,卻是氣勢磅礴,這是皇上當年征戰江南時,路過一處寺院投宿,那寺僧一再追問他的姓名,皇上順口題在山牆上的詩句。據說皇上後來登基坐殿,想起此事,又去寺中探望,發現那詩已經被白灰抹去,很是不悅。
寺中便有一位機智的僧人回答說『御筆題詩不敢留,留時深恐鬼神愁。故將法水輕輕洗,尚有龍光射鬥牛。」這拍屁拍得呱呱叫,皇上龍顏大悅,登時轉嗔為喜。」
夏潯聽得有趣,笑道:「出家人中果然藏龍臥虎,這個和尚了不起。」
西門慶道:「若說僧人中第一奇人,那又非當今聖上莫屬了,你莫忘了,皇上也是出過家的。」
兩個人一面說一面往前走,踩着及膝深的大雪,在平坦的山谷中行了一陣,西門慶道:「不錯,下面果然是一條河流,已經完全冰凍了,擔得住車輛,怎麼樣,就選在這兒吧。」
夏潯四下張望着道:「不錯,這裏夠開闊,三面是山又擋風雪,坡上都是大樹,要采來生火取曖也容易的很。百十輛車,幾百號人,藏得下,這個地方距盧龍關又不遠……」
西門慶道:「那就成了,咱們歇一會兒,然後從谷口出去,往盧龍關摸一摸,把路徑記下來。」
夏潯道:「好!」
一語未了,他忽然按緊了腰間刀柄,微微弓身,警覺地四下打量起來。
西門慶一見不敢怠慢,忙也握緊了刀,矮身問道:「發現了什麼?」
夏潯四下巡視了一陣,山谷中寂寂一片,只有迴旋的風偶爾捲起一片飛雪,飄飄揚揚。夏潯慢慢直起了腰,說道:「也許是我疑神疑鬼吧,方才有種被人窺視着的感覺。」
西門慶鬆了口氣,笑道:「我還當被狼躡上了。走,那邊有顆倒了的大樹,過去坐一會兒,歇過了頸兒就出谷,俗話說望山跑死馬,別看瞧着近,也得轉悠一陣子才到盧龍谷呢。」
兩個人一邊走,夏潯一邊道:「無須着急,反正咱們這趟出來,未曾交易前不會再回城。眼看着天就黑了,要是來不及的話就先回借宿的村子去,明兒一早再來踩點。然後通知運貨的車輛趕到這兒集中。咱們約定的交易時間是後天吧?來得及。」
兩個人說着話,走到那棵橫臥的大樹邊,掃開積雪坐在枝杈上,從懷裏取出肉乾、燒酒,一邊啃着肉乾裹腹,一邊喝着燒酒曖身。
在他們方才立身處,過了許久許久,有一堆雪輕輕地動了動,然後一條雪一樣白的人影悄悄地向後滑去,速度越來越快,很快的消失在一片岩石後面。
岩石後面有三個人,他一出現,其中一人便問道:「老閻,怎麼樣,聽到什麼了?」
那人從地上站起,拍拍身上的雪,取下蒙面的白巾,低聲道:「不像是什麼好路數,我隱約聽見他們說什麼這裏既擋風雪地勢又開闊,幾百號人馬藏得下,還提起盧龍關,很是可疑。我本想再靠近些聽個仔細,不想其中一人甚是機警,我怕被他發現,只好隱伏不動。沒有再聽到其他的。」
幾個人低低議論一陣,其中一人道:「既然如此,乾脆把他們拿下,擒到王妃面前發落吧。」
另一人道:「不可,現在他們的身份、來歷、目的,咱們一概不知,只能確定不是普通的山民或獵戶,卻未必就是枉法之徒,萬一抓錯了人……」
旁邊一人冷笑道:「兄弟,冰天雪地的,鬼鬼祟祟地在這兒尋摸什麼藏人的地方,還能是什麼好路數?」
其中年紀最長者似乎是四個侍衛的頭領,他沉吟片刻道:「的確可疑,但還不能確定。王妃是來打獵的,如果錯生枝節,掃了王妃的興致卻也不好。再者說,北平府政事自有布政使司,刑律自有提刑按察使司,軍事嘛也自有都指揮使司,既非戰時,王爺不宜越俎代皰,插手地方事宜。如果真的抓錯了人,傳揚出去對王爺名聲不利,你們看住他們,我去稟報王妃,由王妃定奪吧。」
其餘三人剛剛點頭稱是,這人臉色卻是一變,說道:「糟,他們要走!」
三人探目望去,就見那兩人自臥倒的大樹前站起,已經有說有笑地向外走去,不由同時色變:「怎麼辦?」
那領頭的只略一猶豫,便當機立斷道:「把他們拿下!」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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