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南城裏,一家老茶館,二樓雅間內。仇夏順手丟出一串錢,一個習慣姓地彎着腰的中年男子滿臉是笑,連忙把那串錢兒拾起來揣進懷裏,向仇夏拱拱手道:「老爺,那小的這就回去了,按察使衙門一有什麼消息動靜,小的還會給你送來。」
仇夏微微點點頭,那人便喜孜孜地去了。
在仇夏身旁,坐着一個唇紅齒白的公子,那柳眉杏眼,若走上街去,不知要羞煞多少自詡美貌的大姑娘小媳婦兒,她當然不是真的男人,而是怡香院那位頭牌紅姑娘紫衣藤。
紫衣藤有些詫異地道:「楊旭好男風,與那劉府公子乃龍陽之好?不會吧,以前他在青州,雖然風流好色,卻從不曾聽說他有這個癖好。」
仇夏淡淡地笑道:「老夫居濟南久矣,知道老夫到底好什麼調調兒的又有幾人呢?又或者,這是他去了金陵之後,學來的風氣,管它真假,這與我們不相干。重要的是……」
仇夏捋着鬍鬚,悠然道:「他楊旭也不是八風不動、六欲不生的聖賢君子,既然他為一己之情循私枉法,我們就有了機會。」
紫衣藤雙眼頓時一亮,她才剛剛梳攏不久,正式接客沒多少時間,接觸的官僚恩客比較少,對官場上的種種門道了解的還不多,並不明白其中利害,仇夏既然說有機可乘,她自然是信的,忙問道:「此話怎講?」
仇夏道:「當今皇上最恨為官者循私枉法,處斷不公,他楊旭此行江南,就算立了再大的功勞,功是功,過是過,如果被皇上知道他國器私用,必然惱怒。」
紫衣藤歡喜地偎過去,問道:「憑這一條,可以收拾他麼?」
仇夏道:「能是能的,問題是曹其根現在也攙和其中,他肯答應相助,固然是想和都察院維護好關係,也是希望楊旭承他的情,分楊旭的功。如果老夫把此事透露給我那做風憲官的朋友報上朝廷,這曹其根迫於利害,必與楊旭合謀製造證據,欺瞞皇上。
曹其根經營濟南多年,這麼一件事還是能做得滴水不漏的。所以,我們還得耐心等一等,等夏潯繼續犯錯,再揪他一條小辮子,到時候兩罪並舉,讓他顧此失彼,但有一條罪名坐實了,皇上先入為主,另一條便也要信了。」
紫衣藤大失所望,嘟起嘴兒道:「還要等?如果他此後再不出紕漏怎麼辦?」
仇夏嘿嘿一笑,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要收拾一個人,一定得有耐心。你放心吧,只要有心盯着,怎麼可能再也找不到他的把柄。」
他撫着鬍鬚,悠然道:「只要你想做事,不管你做好事還是做壞事,就一定會有疏漏。這可是老夫在官場上混了一輩子才得到的學問,只有不做事的人,才叫人抓不住他任何把柄,而且還能時不時的跳出來給別人挑挑毛病。」
紫衣藤牽住他的鬍鬚,嫵媚地笑道:「就像仇老爺你這樣麼?」
「大膽,竟敢嘲笑老夫!」
仇夏佯怒,把她摁在膝上,在她粉臀上重重地拍了一記,哈哈大笑起來……※※※※※※※※※※※※※※※※※※※※※※※※※※※什麼樣的領導是好領導?
在夏潯看來,既英明又能幹的領導當然是最好的領導,跟着這樣的人做事很痛快;比這樣的領導稍遜一籌的,那就是不英明不能幹的了,雖然這樣的領導是個外行,但他能放手讓你自己發揮,至少不會拖你的後腿;最糟糕的領導,就是不英明但是很能幹的人,他自己外行,卻喜歡指手劃腳,處處過問,處處指示,搞得你想做事做不成,要按他說的去做又明明是鑽死胡同。
黃真和易嘉逸就是夏潯心目中比最好的老闆稍遜一點的好領導,他們一個是都察院的巡按御使,代表的是朝廷;另一個代表的是山東提刑按察司,按理說都是夏潯的上司,可是他們到了青州便完全放手,由着夏潯去折騰,而他們則成了哼哈二將,整天待在館驛裏面連頭都不露,夏潯正是得其所哉。
這一趟夏潯大張旗鼓而來,齊王府是必須要去的。夏潯在驛館安頓下來之後便去了趟齊王府,依着羅僉事給他安排的理由,講了講自己回鄉之後與家族之間的那場風波,以及因此求助於中山王府,最後加入錦衣衛的經過。
現在還是朱元璋當國,齊王可一點也沒有疑心他老爹會安排錦衣衛來秘密調查他,更不會想到錦衣衛敢擅自行動,夏潯的理由,他很容易就相信了,而且因為夏潯在朝做官,此後不能為他做事,很是有些遺憾。
夏潯拜訪了齊王回來,便開始部署緝拿凌破天的事宜。在他們趕到之前,已經行文青州府派員監視着凌破天娘舅的家。守株待兔,本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唯一的手段。夏潯了解了一下對凌破天舅舅家的監視情況,也提不出什麼更好的辦法,便打發捕頭離去,自己隨後微服離開了館驛。
夏潯去了蓮心庵,上次他已查到絕情女尼修行的尼庵地址,卻因為黃真大人「艹勞過度」急急趕回了濟南,這時還是頭一回來拜訪。蓮心庵不大,廟中修行的尼姑老少加起來一共才五個人,夏潯站在小小的庵堂外面,由那小尼姑通報進去,一會兒功夫,絕情女尼緩緩迎了出來。
見到夏潯,絕情女尼有些意外地道:「楊施主上次已不告而別,怎麼今番又回來了?」
夏潯苦笑道:「師太莫怪,楊旭此番往山東來,雖是為了求得彭家諒解,接回梓祺,可也是還兼着公務的。當時不巧,濟南出了大事,楊旭只得匆匆趕回去。師太,梓祺如今怎麼樣了?」
絕情女尼的臉上浮起一片陰霾,她輕輕搖搖頭,嘆道:「楊旭,你若上次走了不再回來,其實也就罷了,唉!你今番回來也沒甚麼用,你和梓祺……恐怕是很難結合了。」
夏潯心中一沉,連忙問道:「師太,為什麼這麼說?難道……又出了什麼事?」
絕情女尼嘆道:「沒有出什麼事,只是……貧尼和梓祺原來還抱着一線希望,希望時間久了,彭家的長輩們能回心轉意,可是,我們什麼辦法都用過了,根本沒有用,彭家的主事長輩,是絕對不肯把梓祺嫁給你的,哪怕你們已經有了夫妻之實,貧尼也不瞞你,如今彭家長輩……已經開始琢磨給梓祺說一門親,將她遠遠嫁走了。」
「什麼?」
夏潯大驚,忍不住道:「師太,這到底是為了什麼,難道……是因為楊某以往不堪的名聲?」
絕情師太輕輕搖了搖頭,雙手合什道:「男人那點風流罪過,彭家的長輩們又豈會放在心上?」
夏潯急道:「那麼問題到底出在哪兒?彭家的長輩們,為何堅決不肯要我與她在一起?」
絕情女尼輕輕垂下眼帘,沉默不語。她知道理由,可她能說麼?
夏潯急得頓足道:「師太,可否請你幫楊旭一個忙?我想……我想見一見彭莊主,當面和他談談,師太能代為引見麼?」
絕情師太嘴角慢慢逸出一抹苦笑:「沒用的,縱見了他,又能如何?貧尼那俗家大哥是一家之長,他要為整個家族負責,豈會在意兒女私情?你就是跪死在他面前,也休想他應承了你。
楊旭,我聽梓祺說過你的一些事,我知道你很有辦法,可是人力有時盡,想要勝天,不過是說說罷了,貧尼當年心高氣傲,也覺得天下間就沒有解決不了的事,沒有邁不過去的坎兒,可是實際上……」
夏潯疑心大起,說道:「師太!我喜歡梓祺,與整個彭氏家族有甚麼關係,怎麼還扯上為整個家族負責了,到底是為了什麼,彭莊主才阻止我們在一起?」
絕情師太心中一驚,暗悔失言,只得說道:「仕途險惡,我彭家一直以來,男不娶官宦之女,女不嫁宦官之子,避居鄉野,已成家規,豈能為你打破?」
夏潯怒道:「這是什麼臭規矩?罷了,那我辭官不做,這總可以了吧?」
絕情師太凝視着他道:「一入軍籍,子孫不易,代代相繼。做不做官,是你說了算的麼?」
「這……」夏潯這才想起,這個時代還沒有勞工法,他想辭職,也得朱元璋那老頭兒點頭同意才行的,否則哪能讓你隨便摞挑子,腦袋不想要了?
絕情師太輕宣一聲佛號,轉身行去,腳步沉重。
夏潯急叫:「師太!」
絕情師太一腳庵里,一腳庵外,站定了身子,卻沒有回頭。
夏潯沉聲問道:「如果彭家真要梓祺另嫁,她會答應麼?」
「她不會!」
夏潯剛剛一喜,絕情師太又淡淡地道:「但她不只有你,還有父母、有兄弟,愛是情,親也是情,拋捨得哪一邊?也許,貧尼今曰的歸宿,就是梓祺明天的結局了。」
夏潯一呆,眼見那庵門兒掩上,忽然大聲吼道:「我不會就此罷休的,不管用什麼辦法,我一定要接回梓祺,彭莊主阻止不了我,天王老子也阻止不了我!」
絕情師太沒有回答,她輕輕走進門去,庵門輕輕地掩上了。
(未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