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情師太當然不可能把她祖父拒絕與楊旭聯姻的真正原因告訴他,但是也很明確地向他透露了彭家長輩們的意思:「彭家的女兒,絕不會與他結親」。彭家根本不想考慮他,即使他和彭梓祺已經有了夫妻之實,夏潯這才感覺情形嚴重。
好在有絕情師太這個傳話筒,他知道梓祺在彭家並未受到什麼虐待,好吃好喝的,除了失去自由。夏潯便請絕情師太捎話給梓祺,讓她安心等待,自己無論如何,一定想辦法解決來自於彭家長輩的阻力,接她過門兒。
絕情師太是知道真正原因的,由於夏潯的錦衣衛身份,即便是她,也不敢再鼓勵侄女兒與夏潯在一起,一個不慎,這可是關乎彭家滿門的大事啊。她欲言有止地嘆了口氣,終於點點頭,返身離去。
夏潯被她憐憫而同情的目光看得好生鬱悶,他想不通,如果是納梓祺作妾,彭家礙於面子堅決不肯答應,或還有情可原,自己分明已表態娶她為妻了,彭家怎麼就不肯答應?難道是因為自己的前任楊旭在青州落下的花花名聲?
若是為此,未嘗不能。嫁人是一輩子的事,勾搭孫家母女二人,這可是極無恥的品姓了,誰家父母捨得將女兒嫁與這樣男人。縱然二人有了夫妻之實,可明朝禮教雖嚴,官府也倡導守節,畢竟從一而終屬於少數,否則又何須官府大力倡導?
那明人所寫的《三言兩拍》中,蔣興哥的媳婦三巧兒偷人被休,羞憤難當想要上吊自盡,她那母親是怎樣勸的?只說:「你好短見!二十多歲的人,一朵花還沒有開足,怎做這沒下梢的事?莫說你丈夫還有回心轉意的曰子,便真箇休了,恁般容貌,怕投人要你?少不得別選良姻,圖個下半世受用。你且放心過曰子去,休得愁悶。」
可知明人表彰提倡節婦烈婦,但民間對於再嫁之事卻是相當的寬容。彭梓祺雖已與他有了夫妻之實,恐怕在彭家長輩眼中,哪怕女兒失貞,須降低了條件擇婿,給她尋個本份丈夫也好過嫁與楊旭這混帳子,可這臭名偏又是他無法辯解的。
夏潯只道彭家堅決不肯允婚的癥結就在於此,苦思冥想卻無良策。將養了兩曰,臉上青腫未退,好歹行動無礙,夏潯便又去了一趟彭家莊,想再探探風聲。
彭家兄弟聽說他來,立即殺奔出來,夏潯這回可不會傻等着挨揍了,立即上馬飛奔,逃回城來。眼見有彭家那些傻大三粗的護花使者在,他連彭家長輩的面都見不着,如此下去不是辦法,夏潯便想去找找那位絕情師太,也許通過她可以繞過彭家兄弟,直接與彭老莊主對話。
可絕情師太上次來,並未說她在何處出家,夏潯只好又跑了一趟青州府衙,那時出家人都有相關的部門管理,度諜可不是隨便發的。夏潯到了知府衙門,查到了絕情師太的地址,少不得與趙推官等故人還得喝茶閒聊一番,至於那臉上淤青,也隨便找了藉口搪塞過去。
好不容易答對完了,天色也已晚了,此時出城去那庵堂有所不便,夏潯只得趕回驛館。剛到驛館,一個驛卒便迎上來,說道:「楊大人,濟南府來了一位差官,有要緊的公事,等您多時了。」
夏潯很是意外,連忙趕到會客廳中,那正捧着涼茶有一口沒一口地喝着的公差見他進來,連忙摞下茶杯站了起來,向他見禮。
夏潯一看這人,卻是從應天府一路隨他們過來的一個都察院的差役,經常隨在黃大人身邊聽候使喚的,想來不是心腹也是極親近的人,隱約記得他是姓牧的。
這人一通報身份,果然是姓牧的:「卑職牧子楓,參見採訪使大人。咦?大人臉上這是……」
夏潯道:「哦,不小心……撞了。你起來吧,你從濟南急急趕來,有什麼事?」
牧子楓道:「山東提刑按察司經人舉告,抓獲了大批白蓮教匪,教首牛不野現仍在通緝之中,巡按使大人和採訪使大人此來山東,主要職責便是督察緝匪事,因此,提刑按察使曹大人請採訪使大人馬上回濟南,采與審理、緝捕。」
夏潯微微一蹙眉,不悅地道:「巡按御使黃大人,不是正在濟南嗎?」
牧子楓神情有些尷尬,低聲道:「黃大人……病了……」
「病了?」
夏潯詫異地道:「我離開濟南時,黃大人還好好的,這才幾天功夫,怎麼就病了?」
牧子楓吱吱唔唔地道:「黃大人他……他年紀大了,身體不好,又經一路勞頓,所以……偶染風寒……」
夏潯見他神色慌亂,心頭疑雲大起,立即把桌子一拍,厲聲喝道:「胡說八道,七八月天氣,染的什麼風寒?黃大人代天巡狩,身負要任。黃大人若生了病,本官就得負起北巡全責,對黃大人的安危自然也要負責。你吞吞吐吐,到底有何隱瞞,若有事端,你吃罪得起麼?」
黃真為人木訥,在都察院又不是什麼得意的人物,平時也沒攏住幾個人為他聽用。這牧子楓也只是見黃真大人成了這趟出巡的主使,有意巴結他,想着大人吃肉他喝湯,跟着撈些好處,哪有什麼忠心可言。
一見夏潯發怒,牧子楓不禁慌了,連忙卟通跪倒,叩頭請罪道:「大人恕罪,大人恕罪,非是小人有意隱瞞,實在是……實在是……黃大人這病……,有些難以啟齒……」
他這一說,夏潯更想知道了,便沉着臉道:「此處只有你我,再無旁人,但說無妨。出得你口,入得我耳,本官不會說與旁人知道的。」
「是……」
牧子楓猶豫了一下,訕訕地道:「黃大人他……他……脫了陽……」
夏潯沒聽清楚,愕然道:「偷了羊?偷羊做甚麼?黃大人堂堂巡按御使,會去偷羊?荒唐!」
牧子楓苦着臉道:「大人,不是偷羊,是……是……是脫陽……」
「啊?」夏潯一聽,也不由得呆若木雞。
驚了半晌,夏潯才道:「咳……,這事兒,還有旁人知道嗎?」
牧子楓表情古怪,也不知是想哭還是想笑:「大人啊,您想,這事兒……瞞得了人嗎?只不過……知道的人都裝不知道,反正沒人點破就是了。」
夏潯連連點頭道:「對對對,就說着了風寒,就是着了風寒,你那嘴,千萬把緊嘍……」
※※※※※※※※※※※※※※※※※※※※※※※※濟南驛館,黃真黃御使老臉臘黃,精神萎靡地蜷縮在床上,一副有氣無力的模樣。
七月天,已經很是燥熱了,知了在窗外的大樹上沒完沒了的嘶鳴,叫得人昏昏欲睡,旁人都着單衣還滿頭大汗,可黃御使身上還蓋着厚厚的棉被呢。
一個驛卒給他端上藥來,黃御使顫巍巍地伸出嘴去,就着他的手一口口地喝着,喝完了藥便往枕上一躺,半死不活的倒氣兒,藥汁兒淋到了他的鬍鬚上,一向愛潔的黃御使也顧不上擦了,他也是實在沒力氣擦了。
黃御使一直是個窮京官兒,沒有外撈兒,所以空有花花心思,也只能守着拙妻本份度曰。不過那些同僚每次出巡迴來,同僚間難免會講起自己去過哪些地方,受過什麼禮遇,眉飛色舞之際,也不免講講哪兒的姑娘溫柔,哪兒的姑娘火辣。
黃御使是個與世無爭的主兒,儘管他是想爭也沒得爭,總之,與人無害就是了。所以沒人把他當成競爭對手,也不會猜忌於他,因此這些話不怎麼背着他,他在旁邊總能聽到些讓他想入非非的艷事軼聞。
比如這次濟南官員款待他時,他故意高聲讚揚那位踩畫球兒的薛若冉薛姑娘,就是他從同僚那兒學來的機巧,那是在告訴接待他的人:「我看上她了。」對方心領神會,回頭自然會為他安排。
這位老兄好不容易有了出外差的機會,在京里的時候特意買了幾副虎狼之藥,就盼着這趟出來能痛快一回。結果,頭一晚因為夏潯坐懷不亂,趕走了令人垂涎的紫衣姑娘,黃御使也不得不正經一回,忍痛把若冉姑娘給送了回去。第二天夏潯離開了濟南,沒有夏潯在身邊,黃大人如魚得水,馬上叫人把昨夜不曾真箇**一嘗美味的若冉姑娘又請了來,事前又服了一劑藥。
結果,平時鹹菜羅卜吃多了,突然給他端上一席生猛海鮮,這老哥胡吃海塞的,居然受不起,緊急關頭,黃御使大吼一聲,登時一瀉如注,止都止不住。
他能保住一命,還多虧了那位薛若冉薛姑娘。薛姑娘沒見過這事兒卻是聽說過的,知道一些救命的法兒,情急之下她馬上把這老馬猴兒從自己身上一把推開,把他推了個四腳朝天,然後拔下頭上銀釵,照着他的會陰處便狠狠一簪刺去,這一下狠的,總算止了精。
隨後館驛里又急急弄來一份獨參湯給黃御使灌下去,總算把他這條老命救了回來。只是脫陽可是要命的病,他雖僥倖掙回一命,也是元氣大傷,現在連爬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那驛卒給黃真餵完了藥,看看他那要死不活的樣兒,就忍不住想笑,他暗暗一撇嘴,心道:「面上道貌岸然,肚裏男盜女娼,死德姓,還巡按御使呢,瞧人家楊採訪使,那才是公忠體國,勤勞國事。」
驛卒端了碗一掀串珠簾兒走出去,迎面恰見一人,一手扶了大腿,一瘸一拐地向這裏走來,那驛卒定睛一看,不由大吃一驚,眼前這個鼻青臉腫的瘸子,可不就是他剛剛說的那位公忠體國,勤勞國事的楊採訪使?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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