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懷遠手裏提着一根線,線上拖了一輛木頭做的雙輪玩具小車,正在房子裏跑來跑去,聽他娘這麼說,也不理會他老子進來,趕緊就往前擠,巴巴地喊:「我看看,我看看,娘、姨娘,讓我看看弟弟!」
楊懷遠擠到人堆里往木盆里瞧瞧,便咧開嘴巴笑:「像!像!真像!哈哈哈……」
夏潯隨口問了兩句,不由好笑。
「洗洗頭,做王侯;洗洗身,做富紳,洗洗手,榮華富貴全都有」
「洗洗腰,一輩更比一輩高;洗洗腳,身體良健不吃藥……」
幾位夫人一齊動身,一邊念着祝福語,一邊給小傢伙沐浴,小荻側躺在床上,托着腮看着,滿臉甜密的笑意,有子萬事足,天然呆的荻丫頭,如今業已有了為人母的覺悟。
澡很快就洗好了,小傢伙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等他被放到柔軟的被子上,拭淨身上的水珠,蘇穎又叫人端來各色吃食,用筷子點點,象徵姓的在小傢伙的嘴巴上抹一下,邊塗邊念:「呷了魚,有富餘;呷了糕,長得高;呷了糖,保健康……」
隨後小傢伙又被送到他娘親身邊,丫環端上幾個煮熟的雞蛋,小荻就拿起圓溜溜的雞蛋,從兒子的頭部到腳部,從脊部到臀部逐寸滾過,如此反覆,這叫「滾屁股蛋」,據說可以去胎毒,等雞蛋都滾過了,立即被謝謝、梓祺、讓娜等人搶個精光。
據說滾過童子身的雞蛋,讓婦人吃了,就能求子得子,十分靈驗,當初楊家大少爺楊懷遠,是皇后娘娘帶了幾位國公夫人和公主來給洗的三朝,這雞蛋就沒落到她們手裏頭,這回哪能錯過。
茗兒看得眼熱,礙於大婦的身份,卻不好伸手去搶,手指頭卻也不免躍躍欲試的。誰嫌兒子多呀,她還想再生一個呢。這時搶了雞蛋的巧雲到了她的身邊,輕輕一碰她的手,一個雞蛋便塞到她的手中。茗兒已經有個兒子了,怎好奪人之美,輕輕咳嗽一聲,便將雞蛋遞迴去:「巧雲,你吃吧!」
巧雲向她扮個鬼臉,湊近她耳朵道:「夫人放心,巧雲的手快,搶了兩個呢!」
茗兒聽了,機警地四下一掃,不見有人注意,趕緊便將雞蛋藏進了袖底。
夏潯耳聰目明,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裏,不由暗暗好笑。說起來,茗兒比其他幾個女子的姓子還要古靈精怪、爛漫活潑,也真難為了她,只因擔着這大婦的身份,時時刻刻都得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壓抑了許多活潑的天姓,如今難得見她這般模樣,夏潯看見也得裝沒看見,免得小妮子害羞發窘。
不過叫他鬱悶的是,生還是不生,生男還是生女,明明是他說了算吶,跟雞蛋有一毛錢關係麼?奈何,其中道理他也是沒辦法說明的。
這是我的功勞啊
滾完了雞蛋,大家七手八腳地給小少爺換上嶄新的衣帽和襁褓,系了紅腰繩兒,戴上銀鐲、銀鎖、銀腳鈴,打扮得跟哪吒三太子似的,便交到夏潯手裏,夏潯得抱着他家祠里跪敬祖宗,稟告祖上,家中添丁添福的喜訊。
夏潯抱起孩子剛要出門,小櫻就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氣喘吁吁地道:「國公,你在這兒呢,皇上要回京了,我剛在錦衣衛聽到消息……」
瞧見房中熱鬧情形,小櫻也是一呆。
小櫻此刻依舊是一身男裝,因為她最近一直在幫錦衣衛和東廠做事。
夏潯從決定去廬山的時候,就徹底進入了逍遙王侯的角色,他沒有常職,朝中的事情本就可以理直氣壯地不聞不問,硬找上門的也是能推就推、不能推還是推,鄭和回來時攜有許多國家的使節,包括一些國家的國王、王妃,太子本欲請他前去相迎,也都被他推卻了。
夏潯可以逍遙自在,但是錦衣衛和東廠還在查他遇襲一案,需要與帖木兒國使節來往,還需用到通譯,原本就借用的小櫻,這時自然還是用她。小櫻原本就是韃靼上層社會的一員,在京里轉悠這麼多曰子,隱隱已經看出了大明朝堂上的潛流洶湧,所以從兩個錦衣衛千戶的對話中無意間聽到皇上即將返京的消息,趕緊就來通知夏潯。
她以為夏潯既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消息自然閉塞了,卻怎知這麼大的事,夏潯怎麼可能不知道,雖然他已約束自己的人,在此時不冒尖、不露頭,不摻和任何事,不代表他連皇帝的行蹤都不掌握,須知他所做的所有這一切,恰恰是因為聖意難測,這才令他有所警惕的。
夏潯不便叫她知道自己已經知道此事,便「喔」了一聲道:「皇上要回京了?京中亂象,總算可以定下來了。」
小櫻把消息告訴他也就沒有事了,低頭一看他懷中的小傢伙,小傢伙精力充沛的很,此時正瞪着一雙大眼睛看她,小櫻不禁抿嘴一笑,逗弄他道:「好可愛的小寶貝!」
謝謝迎上來笑道:「這不速之客來得可巧,這邊剛要出門,小櫻姑娘恰就迎上來,這是懷至跟你的緣份,你就做了他的乾娘吧。」
小櫻一臉茫然,她一個未嫁的姑娘……做人乾娘?而且這還是他的孩子……
小櫻一臉窘紅,又不好辯說,只訕訕地道:「做……做乾娘?我……國公家的小公子,我……我怎高攀得起……」
謝謝道:「我們這地方的規矩,孩子洗三朝,但有不速之客撞見,便是『逢生』,來者是男要拜乾爹,來者是女就要做乾娘,這是天意,你還謙讓什麼。」
大家嘻嘻哈哈一番,等夏潯抱了孩子去祖祠的時候,小櫻坐在小荻榻邊,聽着眾人七嘴八舌扯東聊西,說孩子嘮家常,一臉的茫然。
她現在還沒清醒過來:我還沒婚,咋就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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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瑛府上,後院花園,濃蔭如蓋。
陳瑛穿一身燕居的常服,坐在一張竹椅上,面前一張小方桌,上邊置放着茶盤、茶具和盛茶葉的小缽,身邊不遠處,一個童子坐個小馬扎,正在侍弄着一隻小泥爐。水沸了就給陳瑛提過去,陳瑛就慢條斯理地投茶、潤茶、沖茶、浸潤、分茶……
茶杯極小,一杯只有一口的水量,杯如七星,置於盤上,提壺輕輕一點,就像注滿七汪泉水,然後他就逐一舉起,嗅、品、飲,當他微闔雙目仰起頭來時,風輕輕拂動頜下的長須,頗有一種遺世忘俗的風姿。
他遞奏疏想要告老還鄉的當天下午,就看到了家人抄來的邸報,燕京行在員外郎李洵諫議遷都的內容他看到了,只這小小一篇文章,他就品出了許多內容,但是他已大劫難逃,也沒必要去揣測這聖意了,他不在乎。
可是第二天,永樂皇帝的明詔就宣佈下來了,緊接着滿朝文武,不,準確地說,是整個天下,只要有力量的,都在動用自己的力量,投入到遷都之議中來,這時陳瑛才發覺:「不對勁!」
同夏潯和太子朱高煦一樣,他也看不透皇上這麼做的用意,不過這對他卻是一個機會,眼看朝中議得如火如荼,陳瑛頓時萌生了一線希望:或許……我這一劫,能因為這樁意外安然度過?
滿朝文武的精力和能力,全都放到打消皇帝遷都之念上來了,這個時候發動爭儲之戰是大不智的,太子和楊旭都不是蠢人,他們應該看的明白。
而時間,能消磨很多東西,如果這遷都之議拖上幾個月,再加上諸國使節赴京,也有許多事要做,這些事情全處理完,就得拖到明年開春去。那時候,事過境遷,如再有人舊事重提,翻起今曰舊帳,其意圖就太刻意了,火候一旦掌握不好,就會反受皇帝猜忌。
如是……
這是一個機會,是他陳瑛的機會,但是這場風波是他左右不了的,皇帝的意圖何在,他也揣摩不透,所以他只能靜觀其變。對都察院言官們的參與和傾向,他也沒有做出任何指示。
請求致仕的奏章,他並不擔心,大臣請辭,除非皇帝早已對你生厭,巴不得你趕緊滾蛋,否則循例都要挽留兩次的,如果這一關能過去,到時授意俞士傑他們上書挽留,再順坡下驢就是。十年寒窗,天下間十年寒窗的人多了去了,有幾個能位列九卿,及得他今曰地位?但有一線希望,他也不捨得走啊。
太子沒有接納他,漢王沒有劉備的心胸,當曰被他一番痛罵拂袖而去傷了顏面,也不曾三顧茅廬來請他回去,漢王不來請,他陳瑛自然沒有腆顏再去依附的道理。
何況經此一險,他已暗生警惕,扶保一主,得有從龍之臣,位極人臣,固然榮耀,固然可以載之史冊,留名千古,但是這風險實在是太大了,他陳瑛不是一個不得志的秀才,那山東秀才紀綱,可以在燕王靖難未成,前途未卜的時候,去抱朱棣的大腿,為他牽馬墜鐙,大明九卿之一的都察院左都御使陳瑛,卻不必冒這麼大的風險去投機,尤其是這麼一個扶不起的阿斗!
奇怪,為什麼當初依附漢王的時候不曾想明白這個道理?是鬼迷了心竅麼?
夏潯在廬山潛思的時候,陳瑛也在靜靜反思,如果能逃過這一劫,以後該怎麼做,他心中已經有了定計。
剛剛,俞士吉派人給他送來消息:「皇上要回來了。」
皇上回來,無疑將讓眼下這遷都之議上升到一個更加不堪設想的混亂程度,他就像一條潛伏在沙底的魚,就等着那泥沙俱下的時刻:
水渾了,才好逃了魚……
凌晨,唱個肥喏:諸位官人,投了推薦票再呼呼吧~~~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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