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傳忠品着二十貫鈔一兩的極品蒙頂石花,笑吟吟地問道:「眼瞅着就上了秋,給國公爺準備的年禮都籌措齊了嗎?」
「還差着兩樣兒,老爺,您就放心吧,誤不了時辰,東西不愁買,就是這上品的難淘弄,妾身上着心呢!」
一個俏麗的女子笑盈盈地應着,蠻柳款擺,走到了他的身邊。
這女子也就十七八歲年紀,柳眉杏眼,身姿婀娜,白裏透紅的肌膚,整個人就像一枚熟透了的蜜桃,輕輕一掐,就能流出水來。
這女子原是燕京城「碧春堂」的一位紅姑娘,閨名喚做薰然,後來被謝傳忠贖了身,納作小星。那裏的姑娘善解人意,會服侍人,自到了謝府,把個老謝奉迎得好象豬八戒吃了人參果,渾身都透着舒坦。青樓里的紅姑娘,個個能詩能畫、善於理財,此後不只成了老謝床頭的寵物,便是生意上的許多事情也都交給了她。
老謝知道自己不識文化,姓情粗陋,給輔國公楊旭準備的應節禮物,若按他的品味,根本拿不出手,就把這事兒交代給了薰然,別看人家出身青樓,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無所不通,那是一個真正的才女,較之許多大戶人家的小姐也不遑稍讓的。
「你這死老頭子,就是有了幾個閒錢,燒得!」
黃氏夫人走了進來,正聽見丈夫這番吩咐,便沒好氣地說道:「前幾曰國公爺正好就來了燕京城,你上門見見,當面把心意送上,多好?還得籌備着,趕着快過年的時候,着人送去金陵,窮折騰!」
「姐姐!」
看見夫人進來,薰然忙拿開搭在謝傳忠肩上的手,乖巧地向黃氏夫人行禮。
別看謝傳忠寵她,她可不敢在謝傳忠的元配夫人面前無禮。別看宮斗劇里一堂夫人斗得歡實,其實做妾的少有敢跟正室夫人叫板的,千百年的發展下來,社會家庭自有一套完善的秩序,妾室可以受寵,卻不可能危及正室夫人地位,相反,元配夫人要整治她,卻有的是法子。尤其這青樓中的女子,從良找個好人家不易,更不敢恃寵而驕。
黃氏夫人白了她一眼道:「你也跟着老爺胡鬧,就不知道勸勸他!」
薰然有些委曲,卻不敢頂撞,只得低了頭。
謝傳忠瞪了夫人一眼道:「你懂什麼?國公爺到燕京,是朝覲天子來了,有閒功夫搭理你,嗯?你把禮物交給國公爺,國公爺再捎到遼東去?再者說,國公爺到了這兒,多少雙眼睛盯着呢,你去給國公爺添什麼亂?這裏邊的門道多着呢,送禮送不到點子上,那不是拍馬屁拍到馬蹄子上麼?」
薰然聽了想笑,可是當着夫人,她可不敢笑出聲來,只把一張俏臉憋得泛起了紅暈,仿佛兩瓣初綻的桃花。
黃氏夫人聽了,也覺得自家老爺說的有些道理,便不再爭辯,她一屁股在丈夫身邊的椅子上坐了,想了想,忽然道:「我說,原來國公爺交給咱家的生意可比現在多呀,遼東貨物,多經咱謝家的手,現如今可不同了,遼東山貨多走海路,咱家少賺了多少錢吶。是不是着人送禮去金陵的時候,把這事兒說說……」
謝傳忠把臉一板,說道:「又出餿主意!這好處,也不能都叫你佔了不是?」
他下意識地四下看看,微微傾了身,壓低聲音道:「我聽說,山東那邊走關東的海船都姓彭,那是祺夫人家裏的船,人家國公爺就只能把這好處都給咱謝家?要說起來,人家彭家是國公爺的丈人,比咱要近得多不是?」
黃氏夫人嘆了口氣道:「這倒也是!噯,你說咱大丫頭家那閨女,今年也有十三了,要是……」
謝傳忠鼻子都快氣歪了,沒好氣地道:「我說你鑽錢眼裏去了是怎麼着?就你外孫女那模樣,配得上人家國公爺嗎?就算配得上也不能夠啊!霏夫人那是咱們的小姑奶奶,你的外孫女……,這叫什麼輩份啊!」
薰然再也忍不住了,連忙向二人蹲身行禮:「老爺夫人先聊着,薰然去核核帳目!」
走出屋子,薰然便以袖掩口,吃吃地笑起來。
這時候謝府老管事一陣風兒地跑過來,一眼看見薰然,連忙站定身子,急吼吼地道:「然夫人,國公爺到咱府上了!」
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把薰然給說愣了,怔道:「你說誰?」
老管事道:「國公爺,輔國公爺,咱們謝家姑奶奶的夫君,當朝輔國公啊!」
薰然唬了一跳,趕緊道:「那還愣着幹什麼?快點,快點大開府門接進來啊!哎喲!」
一語未了,她才省起以人家國公爺的身份,沒有家主親迎,哪有往裏闖的道理,立即風風火火地往回跑,一頭搶進屋去,叫道:「老爺夫人,快着,快着,快到府前相迎,國公爺到咱家了!」
黃氏剛剛不悅地道:「大呼小叫的,你這是……」聽完下句兒,她噌地一下站了起來,驚呼道:「你說甚麼?」
及至薰然再說一遍,身畔立即颳起兩股旋風,謝傳忠和夫人黃氏好象賽跑似的,已經朝着前頭跑去,薰然呆了一呆,忙也提起裙裾,追在老爺夫人後面迎了出去……「好啦好啦,接了國公爺進府就成了,去去去,都散開了去!」
見一大家子都圍着夏潯,搞得夏潯苦笑連連,謝傳忠登時覺得不妥,忙把一家人往外轟,又吩咐道:「薰然,快給國公爺上茶!」
「是,老爺!」薰然答應一聲,忙也跟着走了出去。
房中一空,夏潯不禁吁了口氣,這一大家子老老少少的都圍上來,還真叫人吃不消。
謝傳忠請夏潯上坐,在他面前半彎着腰,一臉謙卑地道:「國公爺,您有什麼吩咐,使人招呼一聲,我就過去了,哪能勞動你移駕過來呢。」
夏潯笑道:「噯,一家人,用不着這麼客氣。」
說着,他向這處花廳打量一番,雕花的大門,廳中富麗堂皇,門窗桌椅、案幾屏風皆儒雅大方,雪白的牆壁上掛着幾軸寫意山水,一桌一椅、寶瓶燭台,莫不是昂貴之物,卻只見雍容大氣,看不出以前那種恨不得把全部家當都掛在臉上的那種爆發戶氣質,不由笑道:「這廳堂,如今的佈置,很好!」
謝傳忠陪笑道:「國公爺誇獎,這都是傳忠的小妾薰染佈置的。」
正說着,薰染端了茶盤,款款走進廳來,謝傳忠忙道:「哦,就是她!」
夏潯瞥了那端茶進門的女子一眼,輕輕點了點頭。薰然知道規矩,端了茶進來,向這位她久聞其名,未謀一面的大人物偷偷掃了一眼,便輕輕退了出去。
謝傳忠滿意地看了眼自己的如夫人,湊近夏潯又道:「國公爺,您這次登門,有什麼吩咐?」
夏潯神色一肅,說道:「傳忠,你坐下,慢慢說!」
謝傳忠歸入陳郡謝氏宗譜,論輩份得叫謝雨霏為姑奶奶,夏潯是謝雨霏的丈夫,自然可以直呼其名。
謝傳忠一看他的神色,心中不覺惴惴,能讓一位國公感覺頭疼,還要親自登門找他託付的事情……,那得是多大的事兒?
謝傳忠欠着半個屁股在椅子上坐了,傾身道:「國公爺,您講!」
夏潯咳嗽一聲,肅然道:「傳忠……」
「在!」
「當初,你……請過不少北地名流,為你考證家世宗支,出身來歷吧?」
謝傳忠心裏咯噔一下,臉色登時有些變了,這幾年,他早忘了此事了,連他自己都把自己徹底當成陳郡謝氏後人了,錢有了,身份也有了,兒孫又孝順,這一輩子簡直別無所求了,今曰國公爺親自登門,卻突然問起此事,莫非察覺了什麼不妥,替姑奶奶興師問罪來了?
謝傳忠趕緊站起身道:「是,傳忠當年……」
夏潯只聽到這一個是字,便大大地鬆了口氣,說道:「好!這些人,你都給我找出來,既然他們都是這一行的行家裏手,不!不只這些人,通過他們,繼續打聽,還有哪有精於地理、宗支、人口考證的人才,全都給我找出來,我有大用!」
謝傳忠聽了頓時一呆:「國公爺這口氣,不像是找我的麻煩呀,國公這是要幹什麼?哦……」
謝傳忠恍然大悟,看向夏潯的目光便有些曖昧,不用問吶,這一定是國公爺位極人稱,權利雙收,也想給自己找個了不起的祖宗充門面了,正常啊,太正常啦!就連我朝太祖皇帝,都有人幫他攀上了宋朝的大名士朱熹呢,國公爺要找有名的祖宗,十有**得是楊家將……謝傳忠一邊胡思亂想,一邊點頭答應。
夏潯哪知道謝傳忠將心比心,居然替他想出了一個這麼強大的理由,他只是在路上看到了一個謝家字號的店鋪,猛地想到了謝傳忠攀附陳郡謝氏的舊事來。這件事兒後來謝謝曾經從頭到尾都對他說過,他一清二楚。謝傳忠是燕京的地頭蛇,他找到的那些專門了解各方風土人情、地理變遷、人口流動,幫富貴豪門找祖宗的人,可不就是給他打官司的最好幫手麼?
夏潯道:「這件事很急,非常急!如果有些人自矜身份,拿腔作勢的不肯來,你就報出我的名聲,就說我輔國公有請!眼下,你把別的事都放一放,立即着手辦理此事,我給你兩天時間,只有兩天,這兩天內,你哄也好、勸也好、搶也罷,偷也行,儘可能的給我把這些人都請回來,兩天之後,我來見他們!」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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