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羽七、唐家娘子和蘇欣晨並沒有馬上認出夏潯。夏潯吃了三個月的鹹菜疙瘩,人沒餓死,卻也消瘦了許多,臉頰都有些凹進去,又是一臉的大鬍子,形貌變化比較大,但是夏潯一眼就認出了他們。
夏潯萬萬沒有想到會在這裏遇到他們,尤其是他當初聽手下回報,唐家娘子和蘇欣晨是被唐姚舉轉移到了濟南,他進城後尋找謝雨霏時,還曾到過唐家娘子落腳的地方,可惜甚麼也沒有找到。萬沒想到,最後竟在這裏撞見他們,神色不免有些驚訝。
那種看到熟人的眼神和訝異的神情馬上引起了林羽七的注意,仔細再一看,似乎非常熟悉,林羽七不覺有些疑惑起來,倒是蘇欣晨,因為夏潯扮作渾堂掌柜的時候就是一臉大鬍子,此刻雖然消瘦了些,仍然被她認出來,小姑娘不禁驚喜地叫道:「掌柜的,你怎麼在這裏?」
夏潯心中同樣疑問:「你們怎麼在這兒?」
原來,白蓮教在德州兩軍交戰之際起事的作法艹作難度太高,而燕軍進攻、南軍潰敗的速度又太快,那場鬧劇連個浪花都沒掀起來,就被交戰雙方的大軍迅速撲滅了,雙方士卒甚至不知道這支立場不明的所謂軍隊倒底是甚麼來路,燕軍忙着追趕明軍,明軍急着逃向濟南,壓根沒人理會被打散的他們了。
林羽七事敗之後,潛藏了半個多月,發現什麼事都沒有,根本沒人追究兩軍陣前突然發生的這起白蓮教造反事件,甚至連主使人是誰都不知道,這才放心地回了蒲台縣。唐姚舉受了重傷,被他拖去藏身處不久,就因為缺醫少藥而一命嗚呼了。
唐姚舉在他堂口的舊人中威望極高,他的娘子和女兒下落不明,林羽七如果不能把人家的寡妻幼女找回來,就很難接收唐姚舉留下的勢力,所以林羽七潛回蒲台縣後,小心謹慎地觀察一陣,發現官府果然沒有察覺他的造反之事,便公開露起面來,並四處打聽唐家娘子的下落。
唐家娘子並不在濟南。
唐姚舉和林羽七要舉事的時候,都把自己的家人先轉移了,唐姚舉給自己娘子安排的去處本來確是濟南府,事先給她偽造了另一個身份,頗有點大隱於市的意思。可是夏潯派了人一直盯着他的一舉一動,他派人送妻兒去濟南的過程,都被夏潯的人看在眼裏。
然而唐姚舉是山東地面上的地頭蛇,夏潯手下的秘探則是半路出家的官兵,追蹤之術不到家,護送唐家娘子的是唐姚舉的心腹王宏光,他察覺有人跟蹤,便使了個障眼法兒,只在濟南住了一天,就轉移到了第二個潛居點:青州。
德州舉事失敗後,林羽七拖着重傷的唐姚舉潛藏起來,王宏光與自己人徹底失去了聯繫,不得已,他只好在茶館裏擺出白蓮教的切口茶語向教友求助,被青州的地頭蛇彭家給發現了。
如今山東一片混亂,彭和尚冷眼旁觀,雖然以他老辣的眼光,感覺還不是渾水摸魚的時候,但是膽子畢竟大了許多,如果能利用這個機會插手山東白蓮教,把山東地面上的幾股白蓮教勢力漸漸納入自己掌握之中,擴張彭家的勢力,這一點他是樂見其成的。
當彭家門下弟子發現有人用教中通用的切口求助,問清對方身份之後,彭和尚便動了結納的心思。因為白連教下有將師兩門,將門弟子練習武藝兵法,師門弟子練習道法幻術。武藝兵法可以用之於戰場,道法幻術易於拉攏愚夫愚婦入教,可謂相輔相承。
陝西田九成造反,無兵無餉,卻有本事召納數萬百姓供其驅策,連王金剛奴這樣智勇雙全的豪傑都要屈居其下,就是因為他的幻術了得,受到信眾的擁戴。彭和尚出身將門,師門的道法幻術正是他的短處。
彭和尚身在山東,豈能不對山東地面上的各股白蓮教勢力有所了解?他早就知道林羽七這一門是幻術高手,只是以前天下穩定,他只能牢牢守住自己在淮西的基業,未敢輕率與山東本地的白蓮分支爭地盤,如今有了這樣的機會,自然有意結納。於是,他收留了唐家娘子之後,就派人去尋找林羽七和唐姚舉,兩下里近曰才取得聯繫。
蘇欣晨又驚又喜地叫出一聲「掌柜的」,唐家娘子便也認出了他,不禁淚流滿面地道:「楊兄弟,竟然是你,你唐大哥他……」說到這裏,已是泣不成聲。
夏潯身份已然被人叫破,只好硬着頭皮走上前去……※※※※※※※※※※※※※※※※※※※※※※※※※如果不是怕連累彭家,夏潯根本無須顧慮什麼,真的被人識破的話,大不了一走了之,以他現在的能力,想要換個身份易如反掌。且不說他現在掌握着極大的能量和財富,就只燕王一路攻城拔寨,擄獲的那許多各地官府的官防印信,就足以用來給他製造大量的路引官憑,以這個時代官府的行政效率,朝廷方面想要改換或者甄別真假,那是相當困難的。
問題就在於,他能走,彭家這麼大的家業,想走卻極困難。好在,一番交談,林羽七似乎並不知道他的身份,夏潯這才放心。彼此聊了幾句,與彭二叔一起送了唐家娘子和蘇欣晨隨林羽七離去後,夏潯站在彭家大門外,怔怔地出神。
謝雨霏站在一旁,拿眼角瞟着他,瞟了許久,夏潯還在望着林羽七等人離去的方向出神,謝雨霏忍不住咳嗽一聲道:「喂!別看啦,人家都走沒影兒了。」
「啊?什麼?」夏潯回過神來,茫然問道。
謝雨霏酸溜溜地道:「那位姓蘇的姑娘,依依不捨的,一步三回頭,好象對你蠻有意思的嘛。」
夏潯笑了,揉揉鼻子道:「我怎麼聞着一股山西老陳醋的味道。」
謝雨霏瑤鼻兒一翹,哼了一聲。
夏潯回首看看彭家大門,對謝雨霏低聲道:「你發沒發覺,我這丈人家,非常的神秘。」
謝雨霏反問道:「怎麼神秘了?」
夏潯緩緩道:「你可知道,唐家娘子的丈夫,是白蓮教。」
「嗯?」
謝雨霏有些詫異,但她腦瓜何等靈活,立即反應過來,忍不住輕呼一聲:「呀,你是說……?」
夏潯點點頭道:「不錯。唐姚舉是白蓮教,曾在德州聚眾造反,戰亂之中,重傷逃逸。這林羽七卻對我詭稱唐姚舉是患重疾而亡,你不覺得奇怪嗎?你看到他那幾個隨從沒有?身材魁梧,眼神凶厲,這姓林的絕不是什么正經生意人,十有**,他也是白蓮教徒……」
謝雨霏接口道:「而彭家,不但可巧地收留了唐家娘子,還與林羽七取得了聯繫,那麼彭家……」
她的眼珠轉了轉,忽道:「似乎……這也沒甚麼關係吧?你現在又不是朝廷的官兒。」
夏潯長長地吸了口氣,說道:「如果彭家安份守己,那就沒甚麼關係,如果彭家也想爭霸天下……,咱們先回去吧,等梓祺回來,這件事得和她好好聊聊。」
西跨院,三間房。
謝雨霏看看自己的房間,再看看夏潯,然後轉向彭莊主,斂衽道謝:「多謝莊主款待。」
「不用客氣了,又不是外人,呵呵,鄙居簡陋,謝姑娘不嫌棄就好,你們先歇息吧,老夫馬上安排人去歷城送信。」
彭莊主走了,謝雨霏瞄了夏潯一眼,小聲道:「怎麼……給咱們的房間是分開的呀?」
夏潯道:「是呀,應該給咱們安排同住一屋才對。」
謝雨霏俏臉一紅,辯解道:「人家才不是那個意思,只是……只是……」
只是甚麼?她卻說不出來。
夏潯道:「我那岳丈還不知道咱們兩個已經成親,我又不好對他直說……,梓祺是他的女兒,這事兒對着他,我還真有些難以啟齒。你不會騎馬,這一路上也勞乏的很了,今晚好好睡一覺,等明兒晚上……」
謝雨霏細白的牙齒咬着櫻唇,媚眼如絲地瞟着他,柔柔膩膩地道:「明晚……怎麼樣呀?」
「明晚麼,還請娘子記着,給相公留門兒。」
唰地一下,謝雨霏連耳根子都紅了,她輕啐一口,嬌嗔地道:「門兒都沒!」
她飛快地開門,進屋,那房門將掩未掩時,這才回眸一笑,昵聲道:「只留一扇窗子給你,你愛來不愛!」
門「啪」地一聲掩上了,伊人餘音裊裊,把夏潯的一顆心,好一陣蕩漾。
天~~~不從人願!
彭梓祺回來了!
第二天就回來了。
彭梓祺並沒等到彭家去找她的人,濟南城一開,她和哥哥就進城去找謝謝了,一連找了幾天不見蹤影,彭子期便勸她這樣尋找無異於大海撈針,還不如回青州去守株待兔。彭梓祺也沒了主意,只得跟着哥哥回了青州。
這三個月,彭梓祺雖在濟南城外,不虞飢餓之險,可她並不比城裏的謝雨霏好受多少。當初離開雙嶼島來尋找夏潯是她的主意,雖說謝雨霏是自願跟來,可謝雨霏一個不習武功的弱女子,她就這麼把人給弄丟了,先不提她與謝雨霏之間長期相處下來的姐妹情誼,單只夏潯面前,她就無法交待。
所以三個月下來,彭梓祺飽受心理折磨,也是清減了許多,那本來就很纖細的小腰,衣帶漸寬,簡直是迎風欲折了。一俟回到彭家莊,見到夏潯和謝雨霏,彭梓祺心事盡去,抱住二人喜極而泣。三人把彭家的人摞在一邊,盡訴別後之情,到後來,只剩下謝謝和梓祺呱唧呱唧說個不停,就連夏潯也做了一旁的陪客。
不過歡喜之後,謝雨霏很快就又陷入了煩惱當中。
因為……彭梓祺回來了。
彭莊主那死老頭兒,把他的寶貝女兒和夏潯安排在了一個房間。
這……,這……當天晚上,謝謝很幽怨地留了窗。回去躺了片刻,又爬起來,很幽怨地留了門。
然後,她回到床上,咬着唇角,很幽怨地想:「那個冤家,會不會來呢?」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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