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點點的過去,太陽一寸寸地向天空正中移動,始終不見夏潯的身影,蘇穎徘徊在岸邊,一顆芳心漸漸地提起來,額頭開始沁出汗水……「蘇姑娘,我們應該啟程了啊,時間緊急,一旦被朝廷搶在前頭下令封江,楊百戶拿給我們的關防就不起作用了!」
朱高煦忍不住了,看看越升越高的太陽,站在船頭向蘇穎喊道。
蘇穎站住身子,回過頭,[***]地道:「不成,楊旭還沒有到!」
朱高燧也閃出來,扶着船舷說道:「已經這個時辰了,楊百戶還沒有到,恐怕是凶多吉少了,蘇姑娘,我們還是馬上起描揚帆吧,只要你把我們安全地送出去,我燕王府答應你們的條件絕不會食言的!」
蘇穎臉色一冷,寒聲道:「不成!楊旭不到,船不能開!」
「你……」
被人灌了兩壺茶水,好不容易緩過勁兒來的朱高熾讓人扶着走了出來:「高煦!高燧!你們不要說了!」
朱高熾雖然肥胖,可是一旦嚴肅起來,目光炯炯,自有一股威儀:「我們兄弟三人能夠脫險,全賴楊大人鼎力相助。如今我們已經脫險,楊大人卻還生死未卜,如果我們就此揚帆遠航,豈不是斷了楊大人唯一的退路?我燕府中人,向來恩怨分明!更是從無貪生怕死之罪!於情於義,我們都要等下去!」
朱高煦無奈地解釋道:「大哥,不是兄弟貪生怕死,而是到了這個時辰他還沒來,分明是無法脫身甚或被人殺死了。我們離開,留此有用之身,還能為他報仇雪恨,也不枉他一番心血,徒留於此,等着朝廷兵馬追來,把我們一舉成擒麼?」
朱小胖神情嚴肅,沉聲道:「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我們,等、下、去!」
繼續漫長的等待,遠處仍然不見夏潯的身影,經驗豐富的老梢公注意到自上游下來的船隻越來越少,很顯然,朝廷已經察覺到燕世子逃脫了,開始封鎖水陸各條交通要道,進行全面的巡捕通緝。很快,就會有巡檢司的人甚至朝廷兵馬趕到,封鎖所有港口,禁行所有船隻。
「三姐,恐怕那位楊大人真的是凶多吉少了。咱們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咱們的船就走不了,所有的人都要交待在這兒!」
扮老梢公的是雙嶼島上使船的老手,是蘇穎父親當年親手帶出來的老部下,眼看夏潯遲遲不來,整座船的人都像熱鍋上的螞蟻,老梢公真的忍不住了,便走下船來,對額頭汗水涔涔的蘇穎說道。
蘇穎緊緊咬着唇,又向遠處看了看,仍然不見夏潯的身影。她長長地吸了口氣,說道:「馮叔,馬上開船,你帶他們走,我留下,迎一迎楊旭。」
老梢公吃驚地道:「三姐,你……」
蘇穎驀地回首,目光極為嚴厲:「人是他想救的,我就幫他救出去。馮叔,你帶船走,這件事,我交給你了。」
「三姐……」
「這是軍令!」
「我……我……,遵命!」
老梢公重重地一跺腳,返身走上了船,吼道:「扯帆、起錨,馬上開船!」
蘇穎向船頭望了一眼,便拔足向遠處莽莽叢山飛奔而去……※※※※※※※※※※※※※※※※※※※※※※※※※※※※蘇穎越跑越快,在烈曰下也不知跑了多少,她只覺得現在每吸一口氣,胸腔中都是灼熱如火的感覺,那種窒息般的感覺根本已無法因呼吸而消除,在她腦海中跳躍着的,始終是夏潯血肉模糊的屍體的畫面。這麼久了,夏潯始終沒有出現,她也知道,夏潯生還的可能已經不大了,她此去尋找的結果,最好的結局,大概就是夏潯被人棄之荒野的殘屍。
淚水,忍不住流了下來,蘇穎跑了一路,淚灑了一路,淚水和汗水模糊了她的面容,原本很是嫵媚的面孔,現在已經看不到一點美麗少婦的風韻,一個樵夫背着柴從小路旁經過,吃驚地看着這個瘋女人目不斜視地從自己身邊飛奔而過。
她穿着一雙草鞋,腳底似乎也已磨破了,一路印下血痕。她慣於行船使水,幾時在陸路上跑過這麼遠的道兒?
馬上就要跑到山腳下了,蘇穎甚至不知道要到哪兒去找楊旭,她茫然地站下,看着莽莽群山,鬱郁密林,目光緩緩垂下,然後張大、慢慢張大,一雙眼睛都睜圓了。
她突然甩甩頭,使勁擦擦眼角的汗水和淚水,這回看清楚了,是他,他騎着一匹馬,正向自己飛奔而來,雖然離得還遠,看不清他的容貌,但是只看了一眼,蘇穎就認出來,那就是他!
夏潯知道自己在山上耽擱的時間已經太久了,生怕趕不上船,一俟上了馬,立即飛奔而來,剛剛出了山坳不遠,他忽然發現前邊竟有一個人影,再仔細看,才認出那是蘇穎,她一個人,跑了這麼遠的路,只因為我還沒去!
夏潯的心好象被重錘狠狠地擊了一下,震得他的心口悶悶的、沉沉的,好象有什麼東西突然被打碎了似的。
蘇穎驚喜欲狂地想要奔上去,可是一俟看清了夏潯的身影,她忽然發覺雙腿軟綿綿的已經使不出一點氣力了,就仿佛一條水中的美人魚突然上了岸,雖然她有一雙和人類一樣的腿,修長、筆直、渾圓、健美,卻根本不懂得如何邁步,如何用力,她只邁了一步,就軟綿綿地跌坐到地上,只能雙手撐着地,儘量抬起頭,從及膝高的野草叢上面,喜淚橫流地看着那飛奔而來的一人一馬。
「希聿聿……」
健馬一聲長嘶,人立而起,前蹄尚未落地,夏潯便飛身躍到了地面,雙手攙住蘇穎:「穎兒,你怎麼來了。」
「我……我來找你……」
蘇穎緊緊地抓住他的手臂,身子簌簌地發抖,經過一路的奔跑和內心無盡的恐懼折磨,她生怕這只是一場夢,只要一伸手,他就會從眼前消失掉。
「你這女人……,為什麼不騎馬?」
看着她脹紅的臉頰,滿頭的汗水,夏潯一句有些氣惱的話說了一半,便轉成了柔柔的詢問。
蘇穎在笑,很開心地笑:「沒有馬,而且,我不會騎馬。」
「來!」
夏潯拉了蘇穎一把,蘇穎想要站起,可是她實在是跑了太久了,一旦停下來,兩條腿酸脹無力,根本使不出力氣,夏潯一見,乾脆把她攔腰抱了起來,把她舉上馬背坐好,夏潯一按馬背,騰身跳了上去,雙腳踩住馬鐙,持韁在手,說道:「抱住我的腰。」
「好!」
蘇穎毫不忸怩,雙手環住他的腰,發燙的臉頰貼到了他寬厚的背上,聽着從他身體裏傳出的心臟結實有力的「嗵嗵」心跳時,只覺得無比的踏實、安寧、幸福,就像她整個人都浸在溫柔的海水中的感覺。
「穎兒,船呢?」
「船已經開走了,上遊船只已漸漸稀少,過不了多久,朝廷鎖江的消息就得傳過來,到時候你費盡心機弄來的關防就沒用了,沒辦法,我只好讓他們先帶了燕王世子先走。」
「嗯,你是對的,是該當機立斷,不然的話,所有的人都要被截住了,現在只剩下你我兩個人,倒還容易脫身。」
夏潯勒住韁繩,撥轉了馬頭,既然船已不在江邊,此時趕去就是自投羅網了,得先找個地方躲藏,然後再想辦法去海邊。
對於夏潯的動作,蘇穎什麼都沒有問。方才那種已失去了他的感覺,讓她整個人都要崩潰了,現在失而復得,摟着他的腰,真真切切地感覺到他,蘇穎心中曖洋洋的無比滿足,不管是他帶着自己浪跡到天涯海邊,還是帶着她去闖刀山火海,她現在都懶得理會了。
男人是樹,女人是藤,只要和他在一起就好。
夏潯在往南走,往南山多林多,易於躲藏,而且燕王世子一旦脫逃,目標必然是北平,朝廷會集中全力封鎖向北的道路,往南走目前是最安全的,之所以沒有馬上向東,是因為這裏本就屬於應天府的直接管轄之下,各處城鎮、大街小巷,都處在朝廷的嚴密控制下,迂迴一下更加妥當。
「你怎麼現在才來,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蘇穎伏在夏潯背上,幽幽地說,夏潯策馬輕馳着,說道:「出了點岔子,險些沒有擺脫追兵,不過……總算是有驚無險。」
夏潯又記起了羅克敵那驚艷一刀,羅克敵一出手,他就知道自己無法接住這一刀,他還有一個選擇:退!但是在林中行動不便,他能躲過這一刀,能躲過羅克敵急如驟雨的連續攻擊麼?想要活命,唯有一搏,攻敵破綻、攻敵要害。
羅克敵的要害是什麼?
「錦衣衛如何才能復起?」
只這一句話,鋒利的刀刃便硬生生地停在了夏潯的頸上,只要再慢得一剎,他就身首分離了。
夏潯驚出一身冷汗,卻絲毫不敢遲疑,立即接着說道:「我既入錦衣衛,這烙印,便一生一世無法除去。大人應該知道,我大明軍籍,是子承父業,代代相繼,不可更易的。何不給我一個機會,也給你自己一個機會?」
「什麼意思?」羅克敵的目光就像他架在夏潯頸上的刀一樣冷。
「如果燕王敗了,我仍是一死,大人何必急在一時?如果燕王成功的話,大人留我一命,算不算是為錦衣衛留下一點薪火?」
烈曰當空,已到正午,影子就在身下,吹來的風都是曖的,但是夏潯回憶起當時的情景,仍然有一種渾身驚悚的寒慄感,這是他所經歷的最驚險的局面,生死完全艹控於他人之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說服對方改變心意,一旦失敗,立即就是身首異處。
現在他的頭還好端端地長在他的脖子上,他成功了,因為在羅克敵心中,已經形成一種執念:他只想要錦衣衛崛起,這已成為他生存的唯一意義。
「我放你走,只因為我很好奇,你為什麼這般篤定。這一次,我錯了!我放你走,是因為我想聽到,當你做為朝廷欽犯,被拉去砍頭,滅你滿門、夷你全族的時候,你會對我說一聲,你錯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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