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隻纏枝蓮花頭的絞絲鐲,在她手腕上,金燦燦的,很是顯眼。
按照端硯所說,這明明是偷盜的罪證,然而謝懷則眼神卻落在她的腕子上,細細的一截,白的似乎能反光。
無端的他就想到那句『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來。
盯着姑娘家的手腕看,很不像話,哪怕這個姑娘已經是他房裏人,謝懷則收斂回眼神,抿了一口茶。
衛嬋偷了東西?紅硯是不相信的,當初去庫房時,她看着這隻鐲子好看,還建議衛嬋就選這隻,被拒絕了,她當時也只拿了兩個小銀錠,世子都允許她拿點首飾裝扮自己,為何還要偷?
「世子都說了,准了凝冬姑娘打首飾,為何凝冬姑娘要偷,這算偷嗎,根本就不合理。」紅硯為她鳴不平。
端硯也有理由:「她自然在世子面前擺出一副謹小慎微的樣,讓世子覺得她沒有見錢眼開,想博個好名聲,私下裏瞧世子私庫那些好東西,怕是口水都流下來了吧,不敢當着世子的面要,就私下偷。」
謝懷則面無表情,只有眼眸深處透露幾許不耐。
「你喜歡拿着戴就是,不必如此……」
步步為營的謀劃,還要偷偷的拿,就當是賞賜她那一夜服侍的好。
然而謝懷則看向衛嬋的眼神里,連那一點微不可見的溫情,也消失了。
「奴婢被若是真的偷了,倒也能說一句百口莫辯。」衛嬋一點也不驚慌失措:「世子能給奴婢辯駁的機會?」
謝懷則點點頭。
「奴婢這隻鐲子,並不是世子庫房的那隻,而是老夫人賞賜的,奴婢與憐夏迎春慕秋四個,一人都有一隻,是兩年前老夫人叫外頭的工匠統一制的。」
「狡辯,你說是老夫人賞的,為何款式與庫房那隻一模一樣?」
衛嬋有些可憐端硯:「端硯姐姐不知,這纏絲蓮花絞絲鐲,最早的花樣子是老夫人年少時隨手畫的,當時在京城還引起許多世家女子效仿,老夫人慈和寬容,並不以外人仿製就生氣,在本府,還曾大批打過一批,賞了各房的公子姑娘,我們幾個大丫鬟因服侍的得力,老夫人開恩,便賜下了同樣的手鐲。」
「那也不能說明,庫房那隻不是你偷的。」端硯還在強詞奪理。
謝懷則眼中的不耐更甚。
衛嬋嘆氣,拿來一隻剪刀,竟直接把手腕那隻鐲子剪斷露出截面:「端硯姐姐,你說世子庫房那隻鐲子是完全的赤金,是吧?」
「對,世子私庫里的,都是好東西,不然怎麼能引得你這個賊惦記!」
「那你看看我這只是什麼?」
衛嬋遞過去,叫在場眾人看了個分明,那隻鐲子的截面,可不是金子的顏色,而是銀,這根本就不是赤金,居然是金包銀,外面只包了一層金箔,截斷面壓根就看不見金子的成色。
「這,這……」端硯睜大眼睛。
「老太太寬容,賞賜我們幾個鐲子,可我們不過丫鬟,怎能與府里姑娘們戴一樣的東西,雖然款式相同,用的金包銀的工藝,做工和重量也比姑娘們的差了許多,只要細心看,就能看得出,端硯,你口口聲聲,說是我偷的,如此篤定,只是因為我有一樣的手鐲,就污衊是我,我這隻鐲子一直藏在袖子裏,沒別人瞧見,你是怎麼知道我有的?」衛嬋說話,軟軟的,很柔和,不是鄭令儀那種一句三喘,還帶着氣音,有故作嬌弱之嫌,平緩的讓人莫名焦躁的情緒,都被撫慰下來。
她邏輯分明,條理清晰,看着面色蒼白的端硯:「若不是我偷的,這鐲子到底是誰拿的?我不能白擔這個罵名,卻也不能叫真正的賊逍遙法外。」
謝懷則挑眉,雙眼間露出一絲興味:「你如此說,是有頭緒了?」
衛嬋搖搖頭:「目前奴婢還不知道是誰,不過……」
「不過?」
「奴婢在庫房做了一點小小的佈置。」
謝懷則抬眼睛,等着她說。
「奴婢在庫房木箱和地上,撒了一層薄灰,若只有奴婢進出過,便只有奴婢的腳印才對,若是有其他人的,只要對比一下鞋子,就知道是誰偷的了。」
謝懷則輕笑了一聲。
不僅是衛嬋,就連別的丫鬟小廝都是一驚,他們的世子,一向不苟言笑,端直板正,活到這麼大,笑的次數都屈指可數,現在居然抬起嘴角笑了,哪怕只是一聲,是錯覺嗎?
「去查!」只有兩個字。
謝懷則身邊的兩個得力小廝,從衛嬋手中拿了私庫鑰匙,便去臨摹腳印去了。
衛嬋看了一圈院裏的丫鬟們,從面色上,大概已經能猜出是誰幹的,只有端硯仍舊巍然不動。
小廝拓了腳印,拿着紙張比對,果然其中一個是衛嬋的,而另一個大些的鞋子,則比對出,是二等丫鬟生宣。
「世子,從生宣房裏不僅搜出贓物,還搜出一把鑰匙,一看就是自己私下配的。」
謝府各主子的鑰匙都在鑰匙內側有刻印,而私配的沒有。
人證物證俱在,生宣也沒別的辯解話語,這種手腳不乾淨小偷小摸的丫鬟,家生子打發出去便是了,非家生子則是發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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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宣噗通一聲,忽然跪下,哭求謝懷則:「世子,您開恩,奴婢是被人指使的,罪魁禍首不是奴婢!」
端硯面色一變。
「是端硯姐姐給奴婢的鑰匙,叫奴婢去偷鐲子。」
「你在胡說什麼,怎麼是我指使,我可什麼都沒做,你別污衊我,鑰匙和鐲子都是從你手裏搜到的,這樣攀扯我,對你有什麼好處?」端硯衝過去,恨不得撕爛生宣的嘴。
真是一出鬧劇,謝懷則眼中的不耐更加明顯。
衛嬋察覺到了,上前一步,溫聲道:「世子不如讓奴婢問問如何。」
得到准予,衛嬋開口:「生宣,你說是端硯讓你這麼做的,她為何要這麼做,你可有證據?」
端硯被小廝攔住,根本沒辦法搗亂,連嘴都堵不住,只能很恨的看着她說。
「因為,因為端硯嫉恨凝冬姑娘,說都是姑娘佔了她通房的位置,姑娘仗着是老夫人的人,一來就要奪權,她氣不過,瞧見姑娘有個一樣的鐲子,就想污衊,從前她管着私庫,私下配了鑰匙也沒人知道的,我的鑰匙就是她給的。」
「你胡說,我管着私庫時兢兢業業,可沒少過一件東西,你想偷鐲子,便偷了我的鑰匙拿去配也未可知,世子,這丫鬟實在心黑,污衊凝冬姐姐不成,又想來污我,求求世子,快把她打發出去。」
謝懷則看都沒看她一眼:「此事交給衛嬋查辦,沒讓你說話。」
端硯心涼了半截,世子,居然看都沒看她一眼。
「你的一面之詞,不足以作為證據,腳印是你的,贓物也是從你行禮搜出來的,若是你沒證據,污衊旁人也是罪加一等。」
生宣哭的眼淚一閉鼻涕一把:「端硯掌着世子私庫鑰匙的時候,睡覺都帶在身邊,就算洗澡也要掛在脖子上,誰能從她手裏偷盜去私配阿,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
洗澡也戴着,衛嬋很是無語。
「我知道了,我有證據的,她雖然沒偷拿大件的首飾銀錢,但是私自拿過世子的金錁子,還有一個玉扳指,世子的私房太多了,那些金錁子不計其數,少了幾個也沒人知道,世子又沒記過這東西的數量,還有世子丟的那個玉扳指,端硯分明找到了,卻私藏起來,說沒找到,她不敢把這些贓物拿回家去,我瞧見過,在東院大槐樹下的貓窩下頭,她在那裏鬼鬼祟祟的,因為讓我偷盜,她還許了我一個金戒子,這是夫人賞她的,別人都沒有。」
衛嬋嘆氣,看向謝懷則,見他沒什麼表示,更沒什麼指示,就客客氣氣請兩位小廝去查。
果然,找到一個小小的木盒,裏面是三個金錁子幾顆寶石還有一個玉扳指。
不僅是金錁子,幾顆寶石,也與衛嬋清點庫房時看到的,成色差不多,明顯是一批,她把盒子端上去:「世子,您看看,是不是庫房裏原本的那些。」
謝懷則只是大略看了一眼:「這些都是碎寶石,好似是有一匣,我幼時用來做魚缸的墊料,少了幾顆誰又能知道,大概是吧。」
衛嬋沉默,雖然是碎寶石,大小也有小手指甲蓋那麼大,可在世子嘴裏,倒像是什麼不值錢的沙子。
「如今人證物證俱在,您看,怎麼處置?」
謝懷則蹙眉:「還能怎麼處置?」
衛嬋為難:「生宣是外頭買進來的,端硯卻是家生子。」
謝懷則面無表情:「該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一場鬧劇還要來煩我不成?私庫里的東西,不過都是年節長輩賞的,一些零碎金銀,有什麼值錢。」
衛嬋想起木箱裏,小小一排金元寶,沉默了。
世子口中不值錢的東西,卻是她們這種奴婢,甚至溫飽之家,一輩子都賺不到。
「全都打發出去,手腳不乾淨的,集瑛院用不起。」
「不,我不出去,死也不出去,世子,奴婢是您的丫鬟,伺候了您快十年了,奴婢七歲就到了您身邊,奴婢早就決意生是您的人死是您的鬼,這樣被您趕出去,奴婢和爹娘的臉往哪擱呢。」
謝懷則面無表情,看也不看她,起身就要進內室。
「端硯!」
「端硯姑娘!」
再回頭,端硯居然觸柱,想要以死決意,好險被攔住,只是磕到了額頭,碰開一個口子,鮮血直流。
衛嬋看了有些不忍,垂下頭。
謝懷則卻只是冷冷一句:「死了沒,沒死拖下去。」
轉身,就進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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