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霍春良站在角落裏,手裏拿着水,沒有人發覺到,他的手在微微的顫抖,全身緊繃,呼吸急促。
這一刻他感覺自己已經和外界解離開了,陷入了一種眩暈的感覺當中。
就感覺自己根本無法控制住自己的身體,這種抖是抑制不住的,呼吸也開始變得急促,眼前一片目眩神迷,頭皮發麻,眼前發黑。
就好似感到周邊所有人的聲音也都變得模糊,心悸感湧上心頭。
演砸了....
果然,自己還是不行嗎?
他果然勝任不了這份工作嗎?
自己的好友,曾丹,這麼看得起他,而且關心他,千辛萬苦給自己好不容易找來這麼個機會。
可是他是怎麼做的?
夏導很不滿意吧?
原本,可能人家夏導和唐總對於最後選定他來飾演陳識,就不是特別滿意吧?也許。
不然要是有更好的選擇,誰會願意選擇他呢?他是誰啊?
不過是一個名聲都臭了的強堅犯而已。
而且自己已經老了,許多年都未曾踏入片場,在鏡頭前表演。
很多東西都變了。
曾經的膠片攝影機,變成了數字高清攝影機,還是6k的。
劇組開始變得精簡化,已經不再是他曾經熟悉的樣子。
甚至就連拍戲流程,也和自己曾經熟悉的有很大差別。
他大抵是應該已經跟不上這個時代了。
這一瞬間,他仿佛聽到了自己耳邊有很多聲音響起。
「浪費時間,浪費資源,老了就老老實實去賣自己的牛雜算了,還要出來逞能。」
「做什麼大明星白日夢。」
「虧夏導唐總給了你這麼高的片酬,讓你還錢。」
「強堅犯。」
「我上我也行啊,演殭屍誰不會啊?」
這些聲音,帶有回音,交織起一道道熟悉的身影,在他眼前環繞。
有夏遠,有唐穎,有曾經熟悉的那些身影。
一如幾十年前那班人,導演,主演,曾經和他關係要好的那些所謂圈中好友。
最後,畫面定格在一道年輕的女孩身上。
那個女孩身穿二十年前正流行的款式的衣服,脖子上戴着劇組的工作牌,上面寫着『妝造助理』這四個字。
不過就是這個時候,突然的一道聲音打碎了眼前的一切。
「霍老師,你在那幹什麼?你過來啊!」
隨着畫面消失,那種全身麻痹的感覺迅速消退,他眼前的畫面重新回到了熟悉的場景。
他朝遠處看去,唐穎坐在夏遠的位置上,夏遠則是拿了張小馬扎坐在唐穎旁邊。
還有劇組的其他工作人員,都在看着他。
只不過,和剛才霍春良自我解離出來的世界中有所不同的是,雖然大家的眼神都在看着他,但那是一種帶有溫度的眼神。
霍春良沉默着,不知道應該說什麼,點了點頭,走了過去。
他放下手中的鴛鴦刀,首先低下頭和唐穎跟夏遠道了個歉:「抱歉....夏導,唐老闆,讓你們失望了,今天都是我的原因,也許我根本就.....」
「想那麼多幹什麼?」唐穎打斷了霍春良接下來要說的話:「糖水來了,先喝糖水!然後吃飯!」
道歉?她哪兒有心情聽什麼道歉?道歉幹嘛?霍春良那裏做錯了嗎?
沒有啊,人家一直都做得很好,工作很認真。
而且,工作認真,在她這不是什麼好事。
所以她根本就不關心霍春良做沒做錯,更別說問責什麼的。
她此刻眼中看着送進來的糖水,都是亮光,就差『蕪湖』出聲了。
餓了一天,她肚子裏真的算是啥也沒有,空空如也的狀態,眼睛僅僅的盯着送糖水進來的三輪車。
「蕪湖!有糖水誒!」
「老闆牛逼!夏導牛逼!」
「老闆發福利了,大家快過來!」
唐穎叫助理訂了糖水,那麼自然是所有人都有份的,而且不止一份,而是管夠的那種。
然後在唐穎的授意下,後勤組也把盒飯全部端了上來,開始擺飯,可以領盒飯了。
這麼自己先吃了,只顧着自己自然不太好,於是唐穎拿了兩份糖水還有盒飯,回到了原位,將其中一份遞到了霍春良面前:「霍老師,我給你拿了,天氣挺熱的,整點冰鎮的糖水,你就坐在這裏和我們一起吃吧。」
唐穎指了指清理出來的導演桌。
助理小柳也替夏遠拿回了自己那份。
夏遠笑道:「一起吧,霍老師,今天您也怪累的。」
「好.....」霍春良一時間有些呆愣,幾十歲人了,愣是不知道應該說什麼。
他有些拘謹的坐了下來。
唐穎則是心思都放在吃的上面,迫不及待的打開了一次性碗的蓋子:「啊?」
隨後看向夏遠:「我的是薏米紅豆,還有尖椒回鍋肉,你的是什麼啊?」
「椰奶芋圓,還有咕咾肉跟酸辣土豆絲。」夏遠打開了自己的份,瞄了一眼。
「換一下,嘿嘿。」
「好。」
於是交換了一下,唐穎迫不及待的夾了一塊肉,送到嘴裏。
胃裏面終於進東西了,舒服了舒服了。
再喝一口糖水,唐穎輕出了一口氣。
她看向了一旁的霍春良,問道:「霍老師還適應嗎?」
「.....」霍春良沒說話,只是猶豫片刻,點了點頭。
「那就好,其實在我們劇組啊,你就不需要擔心這麼多事情的,放平平常心的心態就行了,我知道這對於一個曾經事業騰飛過的老演員來說是很簡單的。」
「我們公司和別的地方不太一樣,我們對於工作看的很隨意,能做好固然是好,但是這個前提之下,我們需要考慮的是員工們開不開心,手底下的人開不開心,大家的工作環境是不是很滿意。」
「其實能把您請進來,我是覺得很榮幸的。」
榮幸?
霍春良一愣。
「當時啊,曾丹老師和我說,他受傷了,不知道怎麼辦才好,我們馬上都要面臨無人可用的情況,後來推薦了您。」
唐穎說道:「或許您不知道,在聽聞您的事情之後,我見到了您本人,我當時就在想,就您了,如果說有誰能演好陳識這個角色,那當然是非您莫屬。」
一席話,直接說進了霍春良的心坎里,如同一記重拳,將他心門上的一些枷鎖狠狠地錘開。
原來,真的有人需要我嗎?
我不是負擔啊.....
還有唐穎口中的那一番話。
什麼家人啊,開心啊,手底下的人是不是滿意啊什麼的。
這對於他而言,都是無比陌生的話。
在他的觀念認知中,拍戲,那就是為了賺錢,那是資本的運作,其餘的任何事情,都沒有賺錢重要。
你耽誤了賺錢,那就是罪人。
唐穎的一席話,對於他而言無比陌生。
一直到唐穎說道:「工作是其次,我希望您在這個劇組內,接下來能找到歸屬感,說句難聽的,在場的所有人,包括我,那都是您的子侄輩,您好不容易這麼久沒拍過戲,又能重新走上舞台,就跟您做牛雜一樣,當它是個屁就好了,不要在意。」
說完,她就開始吃起飯來。
偶爾和夏遠互動一下,說一下工作上的事情,還有劇組的安排。
霍春良則是在一旁低頭默默吃着飯。
等他吃完之後,抬起頭來,眼神已經變了,他堅定不移的看着夏遠:「夏導。」
再看向唐穎:「唐老闆。」
「謝謝。」霍春良低了低頭。
這眼神已經完全變了。
夏遠則是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
臥槽,這就不一樣了?
這就變樣了??
他之前不論說了多少遍戲都沒什麼作用,他甚至都做好了今天跳一天戲的準備了。
結果,學姐一兩句話,就把問題解決了?
再看學姐,在一旁默默優雅的吃飯,連頭都沒抬一下,一副盡在掌控的樣子,活脫脫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的模樣。
夏遠頓時肅然起敬。
他哪裏知道,唐穎心裏全身心都撲在了吃的上面,心裏哼着小曲。
午飯時間很快結束,馬上,就恢復到了拍攝進程。
這一次,劇組運轉的和之前沒什麼區別,但是夏遠臉上不滿意的表情已經變了。
因為他看着場中霍春良的方向,已經目瞪口呆。
只見碼位上,霍春良手持鴛鴦刀,按照腳本和劇本的安排,過五關斬六將。
兩把鴛鴦刀耍的出神入化。
眼神堅定中帶有一些野望,夾雜着仇恨,面對所有敵手,動作乾淨利落。
這不就是活脫脫的陳識嗎?
一直到拍完之後。
「咔,這遍過了!」夏遠趕緊宣佈。
再看向唐穎。
果然啊,怪不得說人家是老闆呢?居然一眼就發現了問題出在哪。
霍春良那是水平上和單純狀態上的問題嗎?
不,人家是壓力太大了啊!一時間心態沒轉變過來,然後他還沒有第一時間指出問題所在,而是一味的從技術層面講戲。
這樣的做法對於一直拍戲的專業演員來說自然是最有效率的方法,直指問題關鍵。
可是他忽略了一個問題,那就是,霍春良已經很久沒系統拍過戲了,脫離這個環境很久了。
而且現在拍戲和幾十年前根本不是一個概念,時代在進步,技術也在進步,很多東西都和我當年完全不一樣了。
霍春良就像一個普通人,倘若因為一件事做不好,他面對的是一次接一次的問責。
如果對應到自己身上,夏遠都覺得自己有種不能呼吸的感覺,那種壓力一層層積累疊加的緊迫感,和自己什麼都沒做好的無奈感,交織上來。
他都沒能第一時間察覺這種問題,唐穎可以。
只能說,老闆牛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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