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辟珠記 87 第 87 章

    霍七郎和許抱真都不擅長逼問,將盧氏夫妻摑了兩掌,還沒問出什麼就把人打暈過去了,倉促之間,也不知他們的心腹是誰,由誰來執行的滅門陰謀。

    從盧妻剛才的瘋言瘋語中,寶珠猜測蕭苒的性命已經危在旦夕,實在不能再拖了。

    霍七郎道:「老頭子穿這一身孝服,該不會是把蕭小娘給弄死了吧?」

    寶珠急道:「沒有長輩給子孫戴孝的,這不合規矩,更何況他們家對蕭苒有深仇。」她轉念一想,抓住一個受傷的家丁逼問:「盧庭方在給誰戴孝?」

    那人哭道:「主人的兄長兩個月前在長安沒了,全家為他服喪。」

    寶珠心中一動,看盧庭方鎖邊麻衣的服色,符合斬衰禮節。難道是盧頌之死了?

    但這事跟蕭苒失蹤案沒什麼直接關係,她着急地來回踱步,低聲念誦全篇《擬輓歌辭》:「荒草何茫茫,白楊亦蕭蕭。嚴霜九月中,送我出遠郊。四面無人居,高墳正嶣嶢。馬為仰天鳴,風為自蕭條。幽室一已閉,千年不復朝。千年不復朝,賢達無奈何。向來相送人,各自還其家。親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

    這是陶淵明幻想自己死後送殯下葬的過程,從茫茫蕭蕭的荒涼景色開始,高墳、墓室、親屬悲哭的場面一一詳述,氣氛悲戚慘絕,特別是「幽室一已閉,千年不復朝」一句,竟讓寶珠聯想到自己被活埋地宮中的絕望感受。

    「該不會他們該不會」

    霍七郎雖不怎麼識字,但唐人無不熱愛詩歌,對寶珠念的這首詩深有感觸,說:「馬為仰天鳴,風為自蕭條。這不是講龐良驥這匹馬為蕭氏娘子哀哭的意思嗎?」

    寶珠靈光一閃,大聲說:「正是如此!他們把她陪葬給前夫盧鄲了!」

    依照慣例,無論是妻子先夫而死,還是死於夫後,通常是合袝於丈夫下葬,如是異地,也要儘量遷葬或改葬以合墳。

    也怪不得盧庭方見有滅門之禍仍然不肯交出蕭苒,因為他知道已經不可能交出活人了。

    寶珠抓住一名家丁逼問:「盧鄲的墓地在哪裏?!」

    那人稍一遲疑,許抱真揮出拂塵,卷着那人腳踝,倒拖着他往門口走:「時間耽擱不得,一邊走一邊問。」

    寶珠知道這些高門貴族的墳墓哪怕再大也不可能如同她入葬的地宮一般規模,活人埋進去絕對堅持不了多久,心急如焚跟着許抱真往外跑。

    霍七郎說:「就是大師兄在場動手,也來不及掘進去了,除非是五師兄」

    那家丁被一路拖行,直到許抱真跨上坐騎,冷漠地說:「等我揚鞭策馬,你這身皮就全磨掉了,還不肯說嗎?」

    家丁哭叫道:「道長饒命!我來指路!」

    許抱真這才將他倒拎起來,橫放到馬上,那人手指着靈寶縣城方向,幾個人立刻縱馬狂奔而去。

    寶珠急問霍七郎:「你剛才那話是什麼意思?」

    霍七郎道:「論師門中發丘認穴的本事,最頂尖的當然是大師兄,但要是論開棺速度,還是五師兄第一。」

    寶珠心裏琢磨,要說盜墓,老五羅頭陀那偉岸身板,普通的門都得彎腰低頭才能進去,這樣的人要怎麼擠進盜洞之中?

    一路風馳電掣,寶珠發現自己這頭毛驢表現居然異常優秀,以往她嫌棄坐騎醜陋低劣,騎驢出門很不好意思,幾個月來第一次疾速驅策,居然不比普通的馬匹要慢,心中不禁暗暗稱奇。

    家丁指的方向正是他們從客棧來玉城的道路,幾個人原路返回,正在商量怎麼聯繫羅頭陀的時候,突然感到一陣地鳴般的劇烈震動,片刻之後才傳來轟然崩裂的響聲,只見遠方一股濃煙沖天而上,馬兒們驚得前蹄躍起,紛紛嘶鳴不止,只有那頭驢鎮定自若。

    霍七郎看見那濃煙,咦了一聲,驚喜道:「是五師兄出手了,他怎麼比我們還快?」

    幾人縱馬奔到盧鄲墓地,驚訝地發現此處就是清晨寶珠射下怪鳥的那座大墳包。羅頭陀已經把墓門炸飛,將大墳撕出一個黑洞洞的缺口來。

    龐良驥蹣跚着從濃煙中橫抱出一個身材嬌小的女子,臉上淚水合着黑灰滾成髒兮兮的一團。龐家隨從全都迎了上去,他卻死活不肯鬆手,緊緊抱着女子不放,顯然那就是失蹤的新娘本人。

    寶珠驚喜的同時又大惑不解,自己從早上開始來回奔波,查到現在才有線索,他們怎麼能搶先一步營救成功?


    「你們怎麼知道她被活埋在這裏?」

    龐良驥充耳不聞,摸到蕭苒仍有微弱脈搏,激動得說不出話來,抱着昏迷的心上人淚流不止,不斷輕聲呼喊「阿苒」。

    一個隨從解釋說:「回九娘子,我家小郎並不知道。您清早吩咐我們搜索怪鳥,我們找來找去大半天,什麼都沒看見,正想回家去。小郎讀過墓碑上的字,發現居然是新娘前夫的墳,又見墓門附近的土是新鮮的,他心裏覺得很不舒服,便懇求頭陀師兄給炸開了,誰知道新娘子就被關在墓室之中,這可不是天賜的奇緣?」

    墓室中的空氣遠沒有地宮充沛,蕭苒已經被憋暈過去,全然命懸一線。倘若不是龐良驥驚人的直覺,恐怕寶珠帶人來掘開墳墓,她早就挺不住了。

    望着墳包上那個大洞,寶珠驚訝地問:「這是火藥的威力?那東西不是只能用來放焰火嗎?這樣都沒傷到裏面的人?」

    霍七郎道:「五師兄綽號執火力士,拆解墓葬結構他是專業的。只不過爆破的動靜實在太大,動手就叫人發現,除非在荒山野嶺,日常並不能這麼折騰。」

    此時一個偉岸身影彎腰從墓門缺口鑽出來,滾滾煙塵之中,力拔山河兮氣蓋世,正是今日出手救人的羅頭陀。他巨掌中拈着一支箭,臉上流露出疑惑的神情,大步走到寶珠面前遞給她:「這是你的?」

    寶珠接過一瞧,果然如此。以前去禁苑狩獵時常常幾十上百人一起出動,為了區分是誰的獵物,通常都會在箭杆做標誌區分,她這一囊新箭每支都用指甲掐過十字痕跡。

    寶珠一頭霧水地問:「從哪裏得來?」

    羅頭陀道:「就戳在棺材上,洒家是第一個進去的,沒人能做手腳。」

    寶珠低頭檢點箭囊里的箭矢,剩下二十九支。她早上出門時查過,一囊標準三十支,只有射落怪鳥時消耗掉一支。

    她百思不得其解,問:「那棺材裏的東西是人是鬼?」

    羅頭陀答道:「我剛砸開看過,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爛掉的死人。」

    那頭神秘的猛禽中箭之後便無影無蹤地消失了,而這支箭卻被遺落在密不透風的墳墓之中,旁邊便是盧鄲的屍身,以及失蹤的新娘。

    這事無論如何都講不通,想起霍七郎提過「積屍之氣」中誕生的怪物羅剎鳥,寶珠只覺一陣惡寒,再不敢碰那支行蹤詭異的箭,遞給羅頭陀,道:「拜託師父處理,念經超度或是什麼」

    龐家隨從快馬將老四鬼手金剛請來,邱任一瞧新娘人還活着,撇了撇嘴,仔細診過脈象,從包里抽出幾根銀針扎在頭頸上定魂安神,叫龐良驥抱回家好生養着。

    邱任對眾人說:「老六家附近聚集了上千人,幾乎半個中原的武林人士都來了,說是聽殘陽七絕的邀請,來玉城觀禮,兩三天了連頓酒都沒吃上,如今鼓譟起來,不好下台。龐家人被婚禮上的事嚇怕了不敢開門,三師姐壓着陣腳,她一向脾氣暴躁,恐怕撐不了多久就得動手。」

    寶珠心想收拾了盧家救出新娘,還有一撥敵人潛伏在暗處挑撥離間,今日不徹底解決,恐怕後患無窮。殘陽院幾人都是一樣想法,當即跨上坐騎,要和龐良驥一起護送蕭苒回家。

    許抱真見寶珠騎着驢也要跟去,道:「之後就是我們江湖中人的事了,你最好回客棧歇着。」

    龐良驥跟着說:「九娘子幫龐六到這裏已經是大恩,這一去刀山血海,屬實危險,不能再連累你。」

    寶珠見群雄一副殺氣騰騰的氣勢,想是去了玉城就要火拼,高傲地道:「此後與你無關。這夥人青廬設伏可沒饒過我,傷了我的屬下,這梁子我必親手了結。」

    眾人稍微反應了一會兒「我的屬下」是誰,心裏都想:話說到這份上了韋訓還能忍着不出來認領,也真能沉得住氣。又覺得天下竟有人想幫「一擊致命,仇不過夜」的青衫客討回梁子,實在是天真到可笑了。

    許抱真涼薄一笑,道:「隨你,只是待會兒打起來,沒人像大師兄那樣捨命相護。」

    寶珠再不言語,昂着頭騎驢往玉城方向去了。

    龐府周圍如同婚禮當日那般人頭雲集,黑壓壓地佔據了附近幾條街巷,人人拿刀攜杖,橫眉怒目,許多附近做買賣的小商販嚇得丟了攤位逃走。

    拓跋三娘盤腿坐在牆頭上,橫抱白骨琵琶彈奏《秦王破陣樂》,因筋弦受損,曲子彈得荒腔走板不成調。

    中原群豪無不納悶,不知這關中來的七個人到底是怎麼回事,遠道邀請大家過來,卻又不以禮相待,一副嚴陣防範的敵對模樣。江湖中人習慣用兵刃拳腳交流,極少有脾氣和善的,漸漸火冒三丈起來,呼喝聲此起彼伏,氣氛劍拔弩張。

    就在此時,但見遠方煙塵飛揚,馬蹄聲震得地面隆隆作響,一夥凶神惡煞的江湖客策馬奔騰,以排山之勢疾馳而來,許多人認得那就是殘陽七絕中的成員。

    老二「洞真子」許抱真、老三「琶音魔」拓跋三娘、老四「鬼手金剛」邱任、老五「執火力士」羅頭陀、老六「疾風太保」龐良驥、老么「綺羅郎君」霍七郎全部到場,唯獨在婚禮上技驚四方的七絕之首青衫客韋訓不見蹤影。

    他的位置換了一個明艷動人的紅衣少女,她騎驢挽弓,腰間懸着陳師古獨霸一方、稱雄武林的魚腸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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