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靳接了籃子,再從菜地摘了幾片茄子的葉子,用水沖了沖就放在籃子底下墊底。
蛇肉放在上頭,再用野菜遮住。
當籃子遞到蘇窈的眼前時,她伸着躊躇好半天都沒接。
沈靳也很無奈:「用刀砍過,用水煮過,死得不能再死了。」
蘇窈瞄了眼籃子,才直着手臂伸出兩根手指勾住籃子的提手,籃子離得老遠。
沈靳看她一副不敢拿又要拿反應,反倒好奇一會吃蛇肉的時候,她會不會也是這麼一副不敢吃又要吃的反應。
蘇窈把菜籃子拿得遠遠的,同時也把夏苗帶出門了。
萬一她實在忍不住了,還能讓夏苗幫忙提一下。
要不是沈靳送過去不符合夏老四的作風,蘇窈還真想讓他提去換糧。
出了門,蘇窈就憑着記憶朝大隊長家裏走去。一路上大概是慢慢適應了,也不想太怪異,還是帶着絲絲畏懼把籃子挎到了手腕上。
生產隊的屋子緊挨着,離農田有一定距離,蘇窈走小路,也不用經過農田。
路上遇上幾個人,蘇窈也就演着李春華不愛和別人說話的模樣,低着頭走了過去。
有人好奇地看了眼她的籃子,見是野菜也就移開了視線。
蘇窈才剛到大隊長家,下工的聲音就響了起來,時間掐得剛剛好。
蘇窈敲了大隊長家的門。
開門的是個十五六歲的姑娘,皮膚是很正常的顏色,長得也挺清秀的,穿着很少補丁的紅格子短袖襯衫,扎着兩條黑亮麻花辮的,眼睛水亮水亮的。
蘇窈認得出來是大隊長家的閨女夏傳芳。
夏傳芳見着是在生產隊裏沒什麼存在感的李春華,愣了一下,問:「嫂子有事?」
蘇窈道:「我找玉蘭嬸子。」
夏傳芳:「我娘還沒回來呢,你有什麼事找她?」
她低頭看了眼菜籃子,見着是野菜,微微皺眉。
她娘好說話,生產隊裏的一些社員,還有知青,都愛拿些東西送來托她娘幫忙,讓爹安排較輕鬆又能掙工分的活計。
蘇窈把野草剝開,露出了蛇肉,說:「家裏進了這東西,被你四叔逮到了,家裏剛好沒糧食了,想來大隊長家裏換點糧。」
夏傳芳看到了肉,一愣。反應過來她不是來托她娘辦事的,面色才好一點。
她騰了地,說:「剛下工,我娘一會兒就回來,你進來等吧。」
蘇窈「誒」了一聲,就拉着夏苗進了大隊長家。
大隊長家裏有兩兒兩女加上一個十六七歲侄子。雖然也是夯土屋,院子卻很大,好幾間屋子都是磚瓦屋頂。
大概過了十分鐘,外頭傳來說話的聲音,院門被推開,走在前頭的兄弟倆看到院子裏的人都相繼愣了一下,隨後才一塊喊了聲「嫂子。」
聲音才落,緊跟着就響起了玉蘭嬸子的聲音:「嫂子?哪個嫂子來家了?」
她進了家門,才發現是苗丫她娘。
「苗丫她娘,咋忽然來了?」
蘇窈又複述了一遍剛說過的話:「家裏進了條菜花,給四哥逮到了,就切了些,想來問問嬸子家有沒有餘糧給我換一點,家裏快沒糧了。」
聽到是菜花,大隊長家兄弟都亮了一下,老大問:「肥不肥?」
蘇窈把籃子往前遞給他們看。
大隊長家的老大一看,驚訝道:「呀,還挺肥的,看着粗細,得有幾斤吧?」
平時不是農忙的時候,喊上生產隊裏邊同齡的哥們,夜裏去捕青蛙和蛇。
當然這蛇也不是那麼好捕的,可能去個好幾晚才能捕到一條。
玉蘭嬸也看了眼,問:「沒嚇着孩子吧?」
蘇窈:「當時我和孩子們都在屋子裏呢,沒給嚇着。」
玉蘭嬸:「那就好。」瞧向籃子裏的蛇肉,猶豫了一下:「我家三個小子加上他們爹個頭都大,吃得自然也不少,說實話也沒太多糧食。
蘇窈應:「這蛇肉也是自己進家來的,沒花多少力氣就逮到的,嬸子看着勻點糧食和鹽給應應急就成。」
玉蘭嬸子知道話這麼說,但肯定不能太敷衍了,所以很為難。
現在這肉精貴,糧食也金貴得很。鄉下人要是有二兩肉票,都捨不得自己吃了,而是用來換糧食了。
只是最近這爺幾個從早到晚累得不行,也都瘦了一圈,她瞧着也心疼。
而且這蛇肉比豬肉要補得多了,這看着有一斤左右蛇肉,也完全夠一家人吃上一頓了。
琢磨了很久,她不大好意思說:「我只能拿得出一斤米,三斤玉米面,還有二兩鹽,你瞧行不?」
除了鹽,這些糧食是家裏所有人一天的伙食。
這米就不說了,但這一斤玉米面摻點菜也能有十個窩窩頭,三斤三十個。
苗丫她娘省着吃,他們也是可以撐六七天了。
蘇窈對這個時代也有些了解。農民可能把糧食看得比肉還要重,玉蘭嬸子能用這麼多來給她換肉,已經是出乎她的意料了,所以她想都沒想就說:「就按嬸子說的來換。」
玉蘭嬸子鬆了一口氣,說:「成,我去給你舀糧食。」
頓了一下,看到籃子裏的馬齒莧,猜到是咋回事,就說:「你這是來跟我換糧食,不怕人說,直接拿來就是了,不然你一會拿糧食回去,挨人說也沒法解釋。」
蘇窈心裏本來想着把馬齒莧再帶回去,這樣別人以為她想討好大隊長,但沒想到人不接受。
不過聽玉蘭嬸子的話,應該是有更好的辦法,問:「嬸子有法子?」
玉蘭嬸子點頭:「要不你先拿鹽和半碗玉米面回去,就說借的,等發糧的時候再還。其他的糧食,等入夜了,再讓咱家興志給你送過去。」
玉蘭口中的興志,是她的二兒子。
蘇窈應下:「那多謝嬸子了。」
「謝什麼,我還要謝你呢,要是你這一整條蛇拿到縣裏去換糧,不知道能換多少呢。」
蘇窈:「這不是天氣熱不經放麼,再說四哥摔傷了,還有苗丫和禾子都要人照顧,縣城又太遠,我也不認路呀。」
玉蘭嬸子嘆了一口氣,說:「也是。」
「得了,不說了,我先把糧給你,也好讓你回去做飯。」
說着,她進屋舀了半碗玉米面出來。
搪瓷碗大,一碗鼓起來一些就是一斤左右,米則是七八分滿是一斤。
玉蘭嬸子不知從哪找來的一張紙,折成三角錐形狀,倒了大概二兩鹽進去,最後再把口給折好了。
她把蛇肉從籃子中拿出,再把東西放回去,說:「你趕緊回去做飯吧,這碗等晚上志興去送糧食再順道拿回來。」
蘇窈「誒」了聲,再次說了聲「多謝嬸子」,就帶着夏苗出了大隊長家。
才走到路口,就遇上剛回來的大隊長和侄子,以及幾個社員。
幾個社員看見她籃子裏的玉米面,表情都有些意味深長。
蘇窈喊了聲「大隊長」,然後就是怯怯懦懦的道:「大隊長,咱家斷糧了,所以厚着臉皮來借了點糧,等下個月分糧了,我肯定還。」
夏大隊長對孩子他娘還是比較信任的,知道她也不是爛好心的人,能給糧就說明信得過,所以點頭「嗯」了一聲,也沒說啥。
蘇窈挽着籃子,拉着夏苗低着頭就從他們旁邊走了過去。
大隊長和侄子回到家裏,院子裏沒人,他洗了把手,喊:「人呢?」
「都在這呢。」聲音從廚房傳出來的。
叔侄倆走到廚房,就看到所有人都圍在了一塊,都湊過去看了眼。
大隊長似乎猜到了什麼,出聲問:「苗丫她娘送來換糧的?」
玉蘭嬸子驚訝地看向他:「你咋知道的?」
夏大隊長:「在路口碰上,不過」他看向兩段較粗的蛇肉,有些委婉:「不過就給了那麼點糧,是不是太黑心了?」
玉蘭嬸子白了他一眼:「大概是怕別人說事,人偷偷拿來換的,我難道還讓她拿幾斤面回去呀?」
說到這,她就把用多少糧換的,又怎麼送去的解釋了一遍。
夏大隊長點頭:「也行。」目光落在蛇肉上:「要不勻點出來,用油爆炒,夜裏我喊上老二來喝兩口酒?」
玉蘭嬸子念道:「就這麼點還勻什麼,也費油」
念了後,但琢磨着一年到頭也沒幾次機會吃肉,也還是同意了:「只能勻這一段的一半,和豆子一塊炒,不然兩口就沒了。」
夏大隊長頓時咧嘴一笑:「行,我上工再和老二說。」
然後又問:「那剩下的打算怎麼弄?」
「還能怎麼弄,當然是今晚燉蛇湯給大家補補。」
聽見今晚吃肉,幾個半大的孩子都饞了。
好一會,夏留芳看着蛇肉,忽然說:「也不知咋的,今天見到向東四哥家的四嫂,感覺和以前有點不一樣了。」
玉蘭嬸子看了她一眼:「哪不一樣?」
夏傳芳想了想,說:「整個人好像亮堂了很多。」
她二哥頓時笑着調侃:「你這是看人家沒直接來借糧,而是帶東西來換的,所以才說人家亮堂了吧?」
夏傳芳:「我是覺得以前和那嫂子說話,她都是頭低低的不瞧人,今天竟然是抬着頭看着我的眼睛說話的。」
玉蘭嬸子這麼一聽,好像還真是這麼一回事。
不過一會就給出了合理的解釋:「這說明什麼,說明人都是會變的。她再不變得厲害點,娘仨還不被夏老四和他們家欺負死。」
夏傳芳嘀咕道:「還不是因為向東四哥偷了自家的錢去給彩禮錢。鄉下不是八塊八就是十八塊八,可李家賣女兒似的要五十塊錢。」
「那可是整整五十塊錢呢,存一年才有可能存到的,有根叔家一大家子能給那嫂子好臉色才怪。」
玉蘭嬸子斥了一聲,瞪了閨女一眼:「知道藏在心裏就行了,別什麼都往外說。」
夏傳芳閉了嘴,卻在心裏腹誹這事她就算不說,整個生產隊的人都是知道的。
平日裏,李春華被夏老四還有老夏家欺負了,都沒什麼人幫忙,還不是因為大傢伙都曉得這事,所以才不好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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