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城是密州的主城。
這座城鎮中的房子一眼望去是鱗次櫛比,都是墨黑與白牆相間,連成了一個串。城中心七扭八拐的小道極少,只有一條筆直的大道直通不遠處的高閣。
高閣後是錯落有致的書院。
大能留下的書韻歷經千百年仍微微閃着孤光籠罩在些書院之上。
此為何家。
在七大世家中,何家其實早早就呈現了落寞之勢,但並未被剝奪七大世家的身份,反而還掌握了號稱是「富貴鄉」的密州,靠的便是這麼一份傳承。
儒家大能的傳承。
天下儒修,莫不以何城為中心,以何家書院為聖地。
「勞煩通報一下。」
站在高閣前的鐵甲侍衛眼皮不動,對於女修的聲音恍若未聞。
「十四盟令牌在此,勞煩通報一下。」
鄒娥皇好脾氣地又重複了一遍。
她這句話說完後,侍衛才抬起眼皮看了兩人一眼,揚起下巴道:「有靈帖麼?」
——靈帖是修真界拜見高門大戶需要提前好幾日下的帖子,以表尊重。
若要見的是七大世家則還要更難些,通常要人提前半月下帖,還要拿七品靈石鑲邊、玄天寶墨下筆才行。
青度蹙眉,「我們是十四盟的修士。」
十四盟雖然和世家有些利益衝突,但終究不在明面上。
拿了任務來招生的,誰還慣你那些世家譜?
侍衛壓刀道:「那就是沒有靈帖咯?」
鄒娥皇笑容不變,「我們是負責十四盟來招生的任務,若你們何家一定要靈帖的話,可以給,但是耽誤了這些孩子進仙門選仙門的修煉,責任不在我們。」
侍衛一動不動。
他顯然是早就得了請示在這裏攔着兩人。
所以壓根也不怕什麼得罪。
倒不如說何家孤心詣旨在這裏刁難兩人,就是要耽誤十四盟在何家內部的選人。世家之所以是世家,就在於其一定有什麼代代相傳的功法,所以面對十四盟的招生,簡直是棄之以鼻。
又哪裏會讓她們真進去選人。
何況...侍衛微不可見地掃了一眼二人的穿着。
兩個女人,穿了一身道袍,還是染成了玄色的...不倫不類,有傷風化!
世人多數並未見過蓬萊的修士,自然也不知道那所謂的不倫不類,竟是蓬萊出門在外統一的弟子服。
而大多數情況下,接招生這種受氣多隻勝在安穩的小活,一般是註冊十四盟的小門派或散修才會前來。
而世家,戒備一品仙門、忌憚蓬萊、害怕崑崙,但面對其他人可不會客氣半分,那都是鼻孔朝天的做派。
所以便有一條不成文的約定立在那裏。小門小派的來做這等閒活任務,繞着世家收就罷了。若有再負責任些的,吃一次閉門羹也就算盡職了。
偏偏這次來的兩個人,卻是個愣青頭。
「十四少爺,今日未讀完儒法生靈篇,老爺有令,不得出門,哎——您等等小的!」
前門還在僵持着,就聽見一陣的雞飛狗跳從閣內傳來。
這聲音一出,侍衛就收回了攔着的刀,低眉斂目地避到了一旁。
青衫的書生樣小少爺,頭上戴了個閃閃發光的玉冠,怒氣沖沖地跑了出來。
身後還跟着一個叫苦連天的書童。
「我就不讀了能怎麼樣?」
小少爺眼帶火星,怒喝道:「怎麼天天盯着我一個人讀不讀書的?我又不愛讀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逼我來讀,何苦來哉?十二姐那麼感興趣,你們又偏生不要讓她認字,何苦來哉!」
書童追着喊:「哎呦,少爺哎——不讀就不讀了,你這是要去哪?」
只聽那少爺輕哼一聲,「我可不愛學什麼儒道,我要去崑崙學劍,到時候一劍破萬法,豈不美哉?」
這時候卻忽然聽見一脆脆的女聲傳來。
青度:「為何去崑崙,不來蓬萊?」
她抱劍而立,眉如刀眼如鋒。
「去蓬萊?你找到的蓬萊嗎就說去蓬萊,去崑崙好歹有個人給你指路,」小少爺嗤笑一聲,就要轉頭看誰在這裏說傻話。
下一秒他瞳孔地震,指着兩人說不出來。
古書典籍上寫過,「有道莫話玄衣黑,貧道救己救世不救人。」說的便是蓬萊道祖創立蓬萊後,立下的道袍為了同別家道人區分,特意染了黑,自稱怪道,叛道經離。
何謙學一向對這些生僻的古籍感興趣,所以何家主才會痛斥說他不務正業——可您瞧,這不就用上了嗎?
「你們是蓬萊的人!」
鄒娥皇微微笑,「小少爺見多識廣。」
一路行止,還是頭一次有人單憑衣飾就能認出來她們的身份。
何謙學年紀不大,主意卻很多,他盯着面目平平的鄒娥皇遲疑道:「我好像在哪裏看見過你,真是怪哉。」
身旁在他點出兩人身份後就冷汗直出的侍衛,想自家少爺編個瞎話也不編個可信度高的,就這女修一臉平平的模樣,可不是大街上哪個都像麼。
鄒娥皇說,「常有人覺得我眼熟。」
沒辦法。
她摸了摸臉想,這大約就是傳說中的親和力吧…嘻嘻。
青度:「為何找不到蓬萊拜師?」
她眼珠淡漠,是真的有些詫異。
「自十四盟建立以來,每次大型招生蓬萊都會留有近百個名額收徒,怎麼會找不到明路。而就算十四盟沒建立之前,蓬萊下山修士有七成都是在找有緣人收徒...為何不入蓬萊?」
蓬萊大師姐青度,對於蓬萊,總有些她的固執的。
何謙學得知兩人身份後,回答就拘謹了些,還裝模作樣地拱了拱手。
他道:「二位前輩見諒,世家子不入十四盟測試已是私底下定了的規矩…而有緣人一說太過飄渺,又怎麼能壓上去賭。」
什麼時候定下的規矩?
鄒娥皇與青度面面相覷。
何謙學看了看天色,又老成道:「進去說?」
這時這小子也不惦記着出去拜崑崙了,反倒是一臉笑眯眯的模樣。
侍衛深吸了一口氣,終於硬着頭皮攔下來了自家少爺。
「家主有令,少爺,朝聖閣不允許女子進來。」
何謙學撇了撇嘴,「你是個什麼東西在這裏攔本少爺?再說下禁令不允許女子進入的不是朝聖閣,是頂頭的傳業屋。我和二位仙長就在一樓里說說話,礙着你們誰的事了,何苦來哉討罵!」
何苦來哉像是這小少爺的口頭禪。
侍衛被罵後就老實了,安安靜靜地在那裏守門一聲不吭。
高閣外圍的裝修看着很儒家,裏面的則很皇家。
硬要說的話,就是形容不上來的珠光寶氣。
名叫言禮的書童殷勤地沏了壺好茶。
鄒娥皇平靜地坐在梨花椅上,慢慢摩搓着手中的瓷杯。
她總覺得,這裏的一切有些莫名的眼熟。
那邊的青度則是在問何謙學,「為何你們何城,對於女子禁錮這樣多?」
青度這孩子直腸是直腸了點,但她畢竟是蓬萊當代大師姐,所謂大師姐,除了戰力要在同齡人里拔尖之外,還要有細緻入微的觀察力。
這一路走來,除了旁人的指指點點竊竊私語外,最直觀的就是那守衛僅僅因為她們是女子而毫不掩瑜的不屑。
她不知道什麼是傳業屋。
只知道若有一個地方定下什麼人不能進去的規矩,也不該是這樣的性別規矩。
這就是狗屁不通。
鄒娥皇的問話則相對溫和些,「小友,你們何家祖上的儒修可是那個聖人麼?我記得他的道義是蒼生有靈,大業為先。三千年前,為了護衛皇朝,隕落於世家之手的那個嗎?」
語氣溫和,暗藏的鋒芒卻比青度厲害。
何家也是圍攻那個儒修的世家之一,在他死後,竟以本家自居,還擅自曲解他的道義,把忠君愛民忘了,只剩下了藏在女子頭上的苟蠅勾當。
但何謙學這個小少爺神色不變,他盯着鄒娥皇這張平平無奇的面容了許久。
他自詡過目不忘...奇怪怎麼對她就是記不起來呢?
半響,才心不在焉地回了句是,又說:「天下還有幾個能以聖人自居的儒修。」
「並不是何城對於女子的禁錮多,而是整個密州,何家的勢力範圍下。和聖人的傳承沒半分關係,是何家自己的意思。」
話音剛落,在一旁奉茶的書童臉色煞白,苦叫了一聲少爺——
這話怎麼能和旁人說出口呢!
「怕什麼?她們可是蓬萊的人。」何謙學老氣秋橫道。
只能說看似再年幼紈絝的孩子也是世家調養出來的種,哪怕剛剛還是個混世魔王吵着鬧着不念書的個性,如今又是一幅心有乾坤定氣的模樣。
青度好奇問:「蓬萊是什麼樣的人?」
何謙學說:「不摻合事。」
十幾年前妖族那戰,全天下人修無有不應,大宗小門,哪個不是同仇敵愾。
唯獨蓬萊飛在天上,高高在上冷眼旁觀。
只有一個崖山道君容有衡要救世,結果三叩道祖,卻不被允諾插手大戰,最後只好自斷一臂下山。
青度不吭聲了,何謙學卻來勁了,他問:「兩位仙長,恕小子冒犯,崑崙劍是最強的,蓬萊...又是靠什麼和它並肩?」
鄒娥皇笑眯眯:「蓬萊求道,崑崙求劍。你若一心求劍,蓬萊則居崑崙之下。但你若要尋自己的道,大道三千,只有蓬萊能給你想要的道統。」
簡單來說,崑崙是只劍強,強的離譜沒邊。
蓬萊則是全方位發展,所以蓬萊道祖又被叫做叫天下師。
她喝了口茶後,又叫人倒滿了。
裝的是得道高人世外仙的模樣。
何謙學果然被她這幅樣子給騙了,愈來愈恭敬。
片刻後應了鄒娥皇在城中心擺個論道台吸引招生的想法。
於是申時,何城人都跑出門去湊了個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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