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拍嗎?
謝琅用眼神徵詢霍里斯的意見。
她沒辦法確認波恩斯能睡多久,還是別出聲了。
霍里斯無聲地點了下頭。
謝琅看向花道家,見她廢了半天力氣,好不容易才從波恩斯身上弄出來個像開鎖密鑰的東西,氣得踹了魚頭一腳。
花道家臭着臉將密鑰收起來,讓劍術家把躺在地上的睡魚拉進影子裏,又沖了三遍手,才在謝琅的注視下拿起數據屏,開始報價。
「a15出價八十枚綠晶。」拍賣官「機械」的聲音毫無起伏,「八十枚綠晶第一次。」
它略微停頓,見無人出價,又說:
「八十枚綠晶第二次。」
「八十枚綠晶,第三次。」
「機械」手中的拍賣錘重重敲下:
「成交。」
第二瓶機甲浸泡修復液被送上來,花道家暫時放棄出價,站起身走到門邊,對着牆壁敲打了一會。
謝琅還在想花道家是在幹什麼,誰知一陣強勁的風颳過,霍里斯披散的長髮直接糊了她一臉。
透過髮絲的縫隙,謝琅發現他耳朵上的毛也被吹得東倒西歪。
她奮力撥開打到臉上的黑色長髮,問花道家:「吹走腥味沒必要用這麼大的風吧?」
「很噁心。」花道家的頭髮亦被大風吹得無比凌亂,但她發沉的面色逐漸變得暢快起來,「你不討厭嗎?」
「討厭。」
謝琅說。
可她更討厭頭髮被吹亂的樣子,花道家的做法成功觸及到了她不舒服的地方。
「你該在調節包廂內風力模式的時候就先提醒我。」
謝琅用手將最後一點堆在她肩上的、霍里斯的長髮撥開。
髮絲搔得她掌心很癢。
「合作里,我是會計較這些的。」她單手攏住霍里斯烏黑如緞子似的頭髮,給他紮起來,才平靜地說。
謝琅其實不耐煩別人佔據主動權。
和安妮合作時她對聯邦缺乏了解,又沒有深厚的背景,只能暫且順應安妮的大方向走。
救下霍里斯、再和花道家合作,是她來到聯邦以後難得能自行決定的事情。之前有其他人在,她可以偽裝花道家的學生。
但現在沒有外人,她能再試探試探花道家的底線。
畢竟,「為你做一切事情」是一種蒼白的許諾,而且很難約束。
她需要知道花道家為了達成目的到底能做到什麼地步,當然,最重要的,是花道家得尊重她的意見。
然後,尊重她的大部分意見。
她不奢求花道家聽從她所有的想法。
「別忘了,是你有求於我。」
她神色坦然,和花道家對視。
花道家看過來,目光又稍稍偏開,沒有答話。
半晌,她面上才浮現出一個溫柔的笑,重新直視謝琅的眼睛:
「在試探我的底線嗎?」
她咬字很輕,謝琅沒有聽出惡意。
「這樣才對,我給的報酬很難受到約束。」
「你比克洛托給的情報里要更」她似乎是在想形容詞,隔了一會才接上話,「更利一點。研究院的你像養在玻璃罩里的永生花,沒有刺。」
「我喜歡有刺的花,但為了避免她們扎傷我,只能修剪一下了。」
謝琅不意外她會這麼說。
花道家喜愛插花,選擇的主花一向是月季。
這種花莖葉上都有刺,一不留神就會被刺傷。
可用血肉給月季堆肥,花會開得更艷、開得更好。
她心平氣和地想,花確實也是帶刺的更動人。
全息屏幕上,「機械」已經開始了第三瓶機甲浸泡修復液的拍賣。
謝琅伸手去探霍里斯的體溫,淡聲說:
「接着拍吧。」
她手指仔細地撫摸過少將的額頭、臉頰,最終拂開他臉頰的碎發。
「看一看,阿蘭。b級的修復液要幾瓶?」
「三瓶。」
霍里斯說。
她點點頭,對花道家說:「再拍兩瓶。」
b級機甲浸泡修復液之後是a-級、再是a級。
前一種霍里斯要了三瓶,後一種要了五瓶。
「機械」將新的拍品請出來,說:
「一組定位屏蔽器。」
它聲音依然很平板,伴着場地里不時出現的窸窣細語,幾乎像一種催眠的白噪音。
可惜蟲族的次聲波仍在不間斷滌盪過前線,傳到摩伊拉,像浪潮一樣拍擊在海灘上,拍得她頭一陣發痛。
謝琅揉了下自己的太陽穴,對花道家說:「這個也拍下來。」
定位屏蔽器一組六個,防水防火防輻射,樣式小巧,方便隨身攜帶。
足夠她和霍里斯用了。
謝琅仍然有些擔心自己和霍里斯身上還有什麼沒被發現的定位儀器。
期間劍術家開口問波恩斯醒了怎麼安排,謝琅和花道家對視一眼,異口同聲:
「打暈他。」
拍賣盛會仍在進行,新的拍品不斷被送上拍賣圓台,又被逐一拍下。
暫時沒什麼需要的,謝琅有些興致缺缺。
她環顧一周。
花道家在專心使用自己的光腦,劍術家不在房間裏,大概是又潛入影子了。
他似乎很喜歡呆在影子裏。
謝琅收回目光,肩上忽的一重。
霍里斯?
不好偏頭察看情況,她下意識抬起另一邊手去摸,卻摸到一張發燙的臉。
「我有點頭暈。」
霍里斯的聲音像細密的蛛網,纏住她的手。
他微微側過臉,將半張臉貼在她肩上。
信期里那種熏人的暈眩感又瀰漫上來,幾乎把他眼睛打濕。
像是漲潮,潮水漫上來了,要淹沒他的口鼻。
她的手落在他臉上,餘光落在他身上。
這讓他感覺胸腔被填滿。
可是
她手指離開了他的臉,熟悉的熱度一下飄遠了。
她的目光也挪開,語氣平淡,咬字清晰。
「上野女士,過來一下。」
不疾不徐的,她在喊花道家。
為什麼不是叫他?
眼前的那團火似乎收斂了光亮,離他遠了一點。
霍里斯下意識伸手去抓,卻只堪堪捉住她指尖。
他沒能握緊。
但那股瘋狂吸引他的氣息又游回來,一隻微涼的手托住他下頜。
失焦的視線里,霍里斯看見她嘴唇張合,像一朵正在舒展的玫瑰。
另一隻手抓住他的肩膀。
「阿蘭?你怎麼又燙起來了?」
他看不清她的臉,但耳邊是撲簌簌開花的聲音。
臉好燙,是發燒嗎。
他感覺尾巴在身後跳躍,一晃又一晃。
於是霍里斯順着這個節奏,暈乎乎地搖頭:
「不是發燒。」
他順從而安心地將臉埋進她手心裏。
「但是好熱」
謝琅捧着他的臉,皺眉看向花道家,聲音放低:
「你不是說,他這是情緒大起大落引發的發熱嗎?」
近乎質問的語氣。
「現在又是怎麼回事?」
花道家拍下第三瓶機甲浸泡修復液,扔開數據屏走過來。
「體溫41.9c。」
她示意謝琅抬起他的臉。
帶着潮氣的面龐,露出一點他原本樣貌的影子。
謝琅意識到,他的妝有些花掉了。
他眼睛閉着,睫毛濕漉漉的,像剛哭過。
她也分不清自己手上的濕潤到底是汗水還是眼淚。
「信期沒被安撫,又和你靠太近了。」花道家說。她看着謝琅此刻冷淡里透着一絲焦慮的表情,點點自己的紅寶石耳墜,「需要我提前讓商會的人把上場拍下來的東西送過來嗎?」
「為什麼?」
謝琅小心地讓他枕在自己腿上,用手罩住他閉緊的眼睛,問道。
花道家驚奇道:「你們不會以為,半獸人的信期熬着就過去了吧?我都說了,他沒被很好安撫。」
謝琅回以質疑的目光。
你又不是半獸人。
我用光腦都沒查到過具體的。
花道家啞然失笑:「可我是函夏星系彌生星人,離山海星很近,多少還是了解一點的。」
她指指霍里斯:「你沒發現嗎,他很依賴你。」
就因為信期和命定伴侶帶來的吸引力?
謝琅眉頭皺得能夾住一片纖薄的花瓣。
還沒過兩分鐘,他臉上就變得濕淋淋的,像白玉蘭的花瓣上聚滿露水。
甜膩潮濕的氣息順着她遮住她眼睛的手往上攀。
「給他點甜頭吧,好歹摸摸耳朵尾巴,其他的之後再說。」花道家攤開手掌,「或者說,讓他用那個藥劑。」
謝琅想都沒想就拒絕了:「藥不能用。」
花道家嘆了口氣:「那你就期望這個狀態持續的時間短一點吧?最好在拍賣盛會之前結束,不然他走出房間,就會引起注意。」
她頓了頓,強調道:「拉克西絲可不止賣單純的商品。」
謝琅微微變了臉色。
她想起花道家在來時的宇宙航行中提到,拉克西絲可以買到「合心的人」。
霍里斯還有用,她要靠他弄清楚原身一家的遭遇。
而她略微排斥的「命定伴侶」是栓住他最好的繩,無形的項圈束縛住了s-能力者,而牽引的繩子在她手上。
其實也不算太排斥?
謝琅將這思緒扔到腦後。
這個姿勢夠不到尾巴,她挪開遮住霍里斯眼睛的手,輕輕籠住他頭頂的狐狸耳朵,慢慢地,揉了一下。
狐狸在她手下發出極細的嗚咽聲。
謝琅閉了閉眼,廢了極大力氣,才忍住要撕開他衣服的衝動。
這也是因為相互吸引嗎?
不,還有可能是她就熱衷這樣的人。
溫順的、服從的可以被她扼住脖子。
這隻狐狸能夠滿足她的掌控欲。
花道家說:「包廂里有休息室,想拍的東西我給你們拍。」
謝琅聽出她的意思,卻搖搖頭。
她聲音也啞了,猶豫了一會,才說:
「兩個天河時。」
她的手無意識撫過霍里斯的臉,指尖剛碰上又彈開,像避開一叢火星。
「再等兩個天河時,他要是還是這個狀態,就讓商會把東西送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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