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被摔的鼻青臉腫的朱寅,終於贏了兩次。
多次挨揍總算沒有白費,朱寅已經知道怎麼耍花招,並且判斷戚金的花招了。
戚繼光對朱寅的天賦很是滿意。說再對打兩天,他就能和戚金五五對開。
丑時結束演練,朱寅回到碧雲院,就拿了藥物再來找戚繼光。
「義父,這就是那位道長送給孩兒的藥物,義父要是信我,就按法服用,還要打兩針…」
戚繼光看着精緻的針管和藥片,不禁驚訝道:
「天下居然有這種東西,老夫走南闖北,還是第一次見吶。」
「此物之精巧實屬罕見。嗯,你試試吧,死馬就當活馬醫。」
這兩年身體突然就垮了。他知道自己時日無多,可若是有治癒的希望,那當然再好不過。
朱寅當下就給戚繼光打了一針,又按照寧清塵的醫囑,讓老將服了藥。
「有沒有效果,今夜就能見分曉。」朱寅笑道,「很有可能,義父會徹底痊癒,再次龍精虎猛了。」
戚繼光輪廓分明的硬朗面容上,洋溢着柔和的笑容,說道:
「這藥物和療法有沒有效果俺不知曉,可你是個孝順的好孩子。」
「嗯,下午你就在橫槊堂讀兵書,先讀《六韜》吧。」
朱寅很是意外,奇道:「孩兒還以為,會先讀《孫子兵法》呢。」
戚繼光搖頭:「反了。《孫子》看似簡略,其實最難。看似易懂,其實最深。」
「《孫子》是寫給武將看的,不是寫給門外漢看的。沒有基礎而讀《孫子》,只能泛泛而論,大而化之。」
「等你讀完一堆兵書之後,最後再讀《孫子》,那才能真正領會到《孫子》的精微之處。」
「一上來就讀《孫子》,其實是彎路,自以為懂了。」
朱寅叉手道:「孩兒謹受教。」
接着,戚繼光就取出一冊線裝書籍,正是《六韜》。
「這是嘉靖本,上面有俺的注,都是俺的平生見解。讀完《六韜》,可算入門。然後再讀《虎鈐經》、《吳子》。」
他沒有提到自己的《紀效新書》和《練兵實紀》。
但朱寅知道,他一定會重點教授這兩門課程。
華夏十大兵書,其中兩本是戚繼光寫的。
《紀效新書》和《練兵實紀》不但是最專業、最純粹的古代兵書,也是融合火器作戰的理論,具有里程碑的意義。
是漢代之後,古代兵家成就的最高峰。
朱寅坐在竹椅上,翻開《六韜》,很快就沉浸其中。
不知不覺間,已經黃昏時分。
戚繼光看着認真讀書的朱寅,不禁暗自點頭。
這孩子韌性很足,長於學習,怕不是一般的神童。
想到這裏,戚繼光忽然發現,自己的呼吸比之前順暢了很多。
肺部的不適感,也輕了很多。
身上也多了不少力氣。
稚虎的藥,真的起作用了?
戚繼光欣喜之下,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稚虎真是自己的福星啊。
這孩子一來,飲食也有了,病也好轉了,心情也好了。
希望能多活幾年,好好把他培養出來,將來為國家效力。
如此,自己也算是公私兼顧了。
戚繼光看着渾然忘我的朱寅,越看越高興。
沒想到,能繼承自己衣缽的,是這個螟蛉之子啊。
朱寅回到碧雲院,寧採薇也剛逛街回來。
梅赫、尼滿、蘭察兼職保鏢和跟班,各自提着兩個麻袋,裝着在街上購買的東西。
幾人都是一身熱汗。
「下午去廟會街、道觀街購物,花了十八兩五錢。」
寧採薇臉蛋紅撲撲的說道。
「買了什麼?」朱寅問道。
「多了。」寧採薇大口喝水。
「衣服鞋襪、馬鞍馬鐵、零食乾糧、戥子夾剪、水壺扇子…你是公子,忙着讀書,我是丫鬟,不忙這些忙什麼。」
「等去了南方,我們要雇幾個丫鬟了。我必須要從這些瑣事中解放出來,做更重要的事情。」
「有些錢,省不得。」
「蘭察他們是跟我們一起從女真來的,我們也不能當下人使喚,那也不是御人之道。」
朱寅點頭同意,「那到時就雇幾個吧。」
寧採薇遞過來一把湘妃竹摺扇,星眸斜眄,「給你買的扇子,又能消熱又能裝杯,古代書生標配。」
她自己卻是搖起精緻的團扇,裝模作樣的半遮面笑道:
「我這個也是裝杯利器,千金小姐的標配,就怕秋風見棄。」
自從來到明朝,她的性格變化越來越大,越來越精靈鬼馬。
也不知是因為返童的原因,還是因為寧總的性格是假的。
朱寅接過扇子,啪的一聲打開,一股墨香混合竹子的清香味,散放開來。
扇面上是一副淡雅寫意的山水畫,還有四個大字:「涼風有信。」
朱寅不由一笑,想起一首有名的詞曲,吟道:
「涼風有信,秋月無邊,我思念你的心情,度日如年。」
「你思念誰?」寧採薇露出半邊臉問道。
朱寅在廳中坐下,「義父用了藥,看上去精神好了不少,咳的也少了。說明是對症的,痊癒希望很大。」
「那就好。」寧採薇也是神色一松。
她脫了繡花鞋,換了一雙鼻式木屐,露出雪白的霜足。
「夏天穿繡花鞋太捂腳,不透氣。木屐就涼快多了。」
「我還買了竹鞋,也是夏天穿的。」
一邊說,一邊扭動着腳趾頭。
朱寅看着她的腳,微微皺眉道:
「你怎麼也穿木屐?你今天上街,有見到光腳穿木屐、露腳趾的女子麼?」
寧採薇搖頭:「沒有啊。你什麼意思?覺得我有傷風化?」
「到了明朝,就不能露出腳了是吧。大熱天的也得捂着,捂出腳氣才好?」
語氣中有點不滿了。
一邊的寧清塵,不禁露出笑容。
本性越來越暴露了吧?呵呵,你都不是寧總了,看你還能裝多久。
總有一天,朱寅會知道,你是個寧辣子,不是什麼賢良淑女。
哈哈哈。
朱寅不知道寧清塵突然笑什麼,他指指寧採薇的腳說道:
「不是我在意,是你自己吃虧。這是禮教統治的明朝,女人的腳是什麼?就和屁股差不多,你懂不懂?」
「在外面露腳,就像人前露屁股。男人看到,會覺得自己佔了便宜,然後覺得你下賤。女人看到,也會覺得你無恥。」
「街上露腳,妓女都不敢幹吶。你敢?」
「甚至還有可能被告官,以有傷風化的罪名被抓起來,在縣衙里扒下褲子,打屁股。」
「還有,你沒有裹腳,屬於少數另類。你露出一雙『大腳』,還會成為笑柄,被人戳脊梁骨,那滋味好受麼?」
「當然了,要是你都不在意這些,也能像宋朝以前的女子那樣瀟灑。」
寧採薇整個人都不好了,「這麼嚴重?姐穿個木屐而已啊。」
朱寅冷笑:「晚明風氣相對還開放一點,起碼女子可以自由外出。到了清朝更厲害。」
「在屋裏你怎麼穿都行,穿比基尼都無所謂。可一旦出門在外,就不能隨心所欲了。」
「除非將來,我們有能力改變這些。」
「在外還是穿繡花鞋為好。古人幾乎沒有腳氣,你也不用擔心捂出腳氣。」
寧採薇嘆息一聲,忍不住搖頭說道:「古代女人,真難啊。」
「那也不盡然。」朱寅說道,「古代女人只主內,沒有賺錢、服勞役、服兵役的壓力。底層男性,才是最苦的。」
「哦,我剛才問過義父了,他想給我找的浙江老師,就是沈一貫,未來的內閣首輔。」
「真是他?」寧採薇頓時露出笑容,「這口冷灶要好好燒啊。沈一貫在歷史上的風評怎麼樣?」
朱寅似笑非笑的搖着摺扇,「風評不怎麼樣。包庇自己人,排擠異己,是個政鬥高手,有人說他是奸臣。」
「張居正之後的首輔,就數沈一貫最有手段,也最有權柄,執政時間也比較長。」
寧採薇笑道:「是個好靠山啊。不僅僅是官位權勢,就是包庇自己人這一條,也很合適了。」
朱寅「啪」的收起摺扇,「義父說,老沈未必在浙江老家,他賦閒多年,可能也在各地遊歷。」
「我們去了寧波鄞縣,可能會撲空啊。他最可能在南京。只有在南京,他才距離朝廷最近,不讓朝廷忘了他。」
寧採薇笑道:「南京更好啊。徐小白不就是南京土著麼?南京畢竟是大都市,還是沿江城市,距離出海口也不遠,十分有利於商業佈局。」
朱寅露出一絲詭異之色,「海瑞現在就在南京啊,應該是右都御史,二品大員!」
六月二十四。
戚繼光派兒子給登州知府送了一封信,直言自己要南下避債,無法再待在登州。
除非,官府能替他償還之前養兵的銀子。
登州知府無可奈何,只能下了官憑文牒給他,還答應代為轉奏朝廷。
六月二十五。
身體已經好轉的戚繼光讓子侄看家,然後帶着朱寅等人,秘密離開登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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