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9月1日,跟墳墓一樣的03級外一班班群突然震動,消息不斷。
除非哪個同學死了,要不然班群不會動得這麼厲害。
姜凌點開,群里都在呼喊:班長呢?班長呢?快組織!
組織啥啊?往上一翻,老胡發了一條:我兒子上初一了,剛送進校!驀然回首,離我們上大學二十年了!十年前就喊聚會的你們呢?
二十年了!
居然二十年了!
同學兒子都該早戀了,姜凌戀愛都沒談過,但還是回了:先報名吧,看誰參加,在春城吧,我過去。
群里喊得熱鬧,但各有各的家,各有各的事,各在各的城,一提報名,群里又漸漸寂寥下來。
一條微信冒出來:老薑,我這段時間不帶團,你找個時間來春城咱們聚聚吧。
周六下班後,姜凌飛往春城。
儘管那裏沒有他的青春,但那裏有藍天白雲。
從機場出口出來,就看到欄杆外老胡敞亮的半個腦門,眼角有了皺紋,慈眉善目跟壽星一樣。
對上眼神的瞬間,老胡眼角的皺紋堆成一朵小菊花,從欄杆外伸出手搭着他的背,隔着欄杆一齊走出來。
到停車場,老胡掏出車鑰匙,一輛奧迪亮起來。
姜凌坐進去,摸摸真皮座椅,「你小子混得不錯啊!三個方塊變四個圈了!」
「開旅行社嘛,沒輛車裝門面怎麼行?有貴賓,也得我開車去接!今天班長就是我的貴賓!」
「來了幾個人?去哪裏?」
「就咱宿舍幾個,雲池睡美人。」
車子駛出機場,上了高速。姜凌看着外面,完全像一個新的城市。
接近雲池的時候,飛馳在環湖大道,梧桐樹間黃燈螢螢,黃黃紅紅的雲霞堆積在睡美人,熟悉的感覺又回來了。
姜凌把腦袋擱在車窗上,二十年了,沒在別處看過這麼好看的雲。
「你別把我窗子壓塌了!」
「滾尼瑪的!」
雖是這麼說,姜凌還是把頭縮了回來,因為旁邊迷你酷派的小姐姐瞅了他一眼,扭頭做了一個yue的動作。
胖子沒有愛情,並非沒有感覺。
走進餐廳二樓包間,幾個老男人圍着桌子坐着,拿着手機,划來划去緩解尷尬。
看到他倆進來,大家明顯鬆了一口氣,都站起來,「班長來啦!」
其他人見面拍背,大家見到姜凌,都不約而同拍肚子。姜凌的肚子鼓一樣咚咚響着,浪一樣盪着。
「班長坐飛機,空姐沒讓你買兩個座嗎?」
姜凌笑笑,「我買兩個座好歹攤得勻!伱們倒是不用兩個座,就小桌板放不下來!」說着掃掃他們的肚子。幾人默契地往裏一吸,沒憋住,又凸出來了。
眾人一陣大笑。
在場的不是禿頂就是凸肚,有的還雙向突出,甭管年輕時怎麼樣,到這年紀了都一個德性!
大家笑哈哈推推搡搡入座。
「怎麼都是男的啊!」姜凌坐下後環視一眼,「女生一個都沒來嗎?這跟網傳的同學聚會不一樣啊!」
「班長想要哪個女生?你是班長,命令一下!」
這不是笑話嗎?他這班長出了名的好脾氣,老實人,婦女之友,女生有麻煩找他,他別想麻煩她們。
「喊聲那麼大!結果就來這麼幾個人!」
「十年就喊了,二十年來這幾個就不錯了!」
「關鍵是來這幾個還有別的班來湊數的!」姜凌故作不滿瞟一眼旁邊。
「那我走?」老東站起來。
「哈哈哈」姜凌拉住他。
雖然他是酒店管理班的,畢業後去酒吧當了一名調酒師,後來也沒聯繫了,但畢竟一個宿舍住了三年,所以比自己班一些同學還熟一些。
「還在酒吧呢?」
「酒吧都要小鮮肉了,哪要我這樣的老臘肉啊?」老東搖搖頭,「跟別人在陽朔搞了個酒吧,這幾年沒撐住。現在瞎混。」
「我們這一代是真慘!什麼壞事都趕上了!」
「對啊!剛畢業那會兒,房價兩千。工作了兩年,有點兒積蓄了,房價就漲了,總想着再攢攢就能買了。但攢錢的速度就是趕不上房價上漲的速度!」
「還是老梁聰明,買得早。」
「我買的一室啊!當時錢不夠,想着有個住的就行,有錢了再換。特麼的早知道後面漲得這麼瘋,我當時跪着借錢也要買大點!去年我媳婦兒懷了二胎跟老子吵一場還是打了,住不下!養不起!踏馬的!」
「這個破春城!工資向縣城看齊,房價倒是體現出省城地位了!比山城錦城還貴!西南f4方方面面不如人,就房價獨領風騷!」
「老子真後悔當年掙的第一桶金拿去買車,現在丟在路上都沒人要,那時候買車的錢都夠買一套房了!」
別人同學聚會都在裝逼,這群逼二十年聚一次,都在比慘。
姜凌轉換話題:「二十年了!真的好快啊!老胡不說起,我都沒感覺到!」
「我們這一代是真慘!」老梁又拉回去,誓要把慘比到底,「今年才走的那玩意兒,03年就來過。」
「對對。我們真是遇得到!」
「03年我們那一屆,高考從七月改到六月。」
「就是就是。什麼都被我們趕上了。」
「我們畢業後第二年,春大改名春院,從專科變本科。這好事我們就沒趕上!」
「從大學改成學院?真夠騷的!」
「這不努力想改回來嗎?一個本科還沒有我們原來專科名頭響!」
「那原來那些老師還在嗎?」姜凌問。
「在啊!還是原來那撥人。」
老胡搖搖頭,「不,系主任現在是州旅委主任了。」
「我去!這麼牛嗎?」
「那現在誰當系主任?」姜凌又問。
「現在不叫系主任,叫旅遊學院院長,咱們導遊實務老師。」
「我去啊!」
「咱們輔導員呢?」
「春城文旅行管處處長。」
「臥槽!咱們老師都這麼牛逼,我們怎麼混得這麼慘?」
「哈哈哈」
「這次聚會,本來想叫他,想着人肯定忙,沒好意思開口,何況就來這麼幾個人。」老胡感慨地搖搖頭,「媽的以前在學校瞎混,現在去局裏辦事找他們都難,都不好意思說春大旅遊系的。」
「你都開旅行社了還不好意思!」
「你特麼盡裝逼!前幾年回春院參加優秀校友大會的朋友圈,不是你發的?」
「嘿嘿。」
姜凌聽着老校的巨變,說:「等下去學校轉轉。」
「老校區早拆遷了,都搬到大學城了。」
「想去明天帶你去轉轉。」老胡說。
「都改名了,都搬遷了,跟咱們有什麼關係?真懷念以前啊!送女生從東院到西院。」
「你大學好像沒有女朋友吧!」
「沒有女朋友並不代表不能送,我送別人的女朋友,行嗎?」
「哈哈哈」
「錄下來給你媳婦兒聽。」
「班長家幾個?兒子還是女兒?」
「哪來的兒子女兒,我還是一個人。」
「啊!不可能吧?」大家都有些意外,姜凌確實是他們這裏唯一沒結婚的,有人都二婚了!
「我這個樣,又買不起房,誰要?」
感覺到他們同情的眼神,其實並非房子的事,如果回老家,家裏有兩個社區超市,兩套房子,相親相上的還不少,但人家相上的是房子、超市。
女方來人就是看這些東西,父母也擺出這些東西,他就像個快過期賣不出去的贈品,對方看在房子、超市的份上,勉強接受他這個沒用的贈品。
雖然是個胖子,也想遇到真愛啊!
當然這話不能說,說出來會被人嘲笑,連自己的父母都會說:你這樣的還要挑哪樣的?有人嫁給你就不錯了!
因為每次都是他不同意,導致小城四面八方都知道那胖子眼光挑剔,後來大家覺得胖子不可能這麼挑,可能是有隱疾。
於是他有隱疾的傳言又傳遍了街坊鄰里。漸漸的也沒有女的上門了,畢竟這是他這個贈品唯一的功能。
連父母都覺得他有病,非逼他去醫院,醫院不去就弄偏方。跟父母的關係也鬧僵了,就乾脆待在花城不回去了。
愛情是奢侈品,這些年,姜凌也早已放棄。但是胖子想找一個正眼看自己的人,都那麼難嗎?
全班最慘確定了!
受不了他們同情的眼神,姜凌把話題轉到老胡身上,「還是老胡混得好!事業有成!兒女雙全!」
「現在還堅持搞旅遊的就老胡了吧?只有老胡大學沒白上!」
「唉!」老胡搖搖頭,「這幾年差點死掉,我都張口朝女同學借錢來發工資了,還好今年緩過來了。」
「哎!女同學怎麼一個沒來啊?」
「都有家,要帶娃,老遠的不方便。」
「沒有在春城的嗎?」
「咱們班花不是老早就在春城買了房嗎?」
「人家可不止在春城買房,在京城都有房,到處玩,再說都不是一個級別了,請不來的,富太太。」
「哎,班長!我記得你喜歡過咱們班花吧?」
「對對對!就剛上大一。」老胡興奮地回憶從前,「有一晚,她室友打電話到我們宿舍找班長,說她沒回宿舍,老薑就翻牆出去找了一整夜!」
姜凌訕訕地拿起手邊的「賤男蠢」喝了一口,「沒有那回事。都是同學嘛,就去找找。沒有一整夜,找了一下沒找着,也回不來,就在網吧通宵。」
大家看着他,好像也明白他為什麼沒結婚了,眼光太高!
班花!那是你一個胖子肖想的嗎?
「班長不結婚不會是忘不了班花吧?」
大家笑起來。姜凌也沒有爭辯。胖子沒有青春,胖子的青春只是一場暗戀,胖子沒有喜怒哀樂,胖子只是大家的笑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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