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時寧客客氣氣將白琮月請進了無羈閣。
「自從我來到這裏,無羈閣還從來沒有來過客人,你是第一位,這院子裏也沒有坐的地方,不如我帶你去師父的房間?」
「不必麻煩,我在這裏等謝臨濯便好。」
白琮月不過輕輕揮了揮衣袖,院落里憑空出現一張石桌兩個石凳,桌面上還有一壺冒着騰騰熱氣的清茶,甚至連那棵枯死的冬青都枯木逢春,重新煥發生機。
趙時寧走到那棵冬青樹下,抬頭望着鬱鬱蔥蔥的綠葉,綠葉之間點綴着紅通通的果實擠在枝頭,實在是好看,她沒忍住伸手摘了個小果子,放在口中試探性地咬了一下。
趙時寧苦得眉頭緊鎖,還未來得及抱怨,白琮月已經將一盞熱茶遞了過來。
「慢點喝,當心燙。」
她連忙接過茶盞,小口啜着甘甜的茶水,才從剛才的苦澀中解脫出來。
「沒想到這小果子看着好看,吃起來卻那麼苦,我舌頭都快被苦掉了。」
趙時寧又連續喝了幾盞白琮月倒的茶,才把那股苦進五臟六腑的滋味壓下去。
白琮月眼眸微彎,「說不定是你運氣不好,正好吃到了顆壞果子。」
趙時寧坐在了石凳上,托着腮嘆了口氣:「你說的也是,我一貫是運氣不好的。」
她不過感嘆了一瞬,又迅速恢復了往常的嬌蠻的模樣,對着白琮月抱怨道:「都怪你,若不是你把這冬青樹復活,我怎會被這破果子苦到。」
「是我對不住你。」
白琮月附和地點了點頭。
「那你將這勞什子樹砍了,換一棵可以結出甜果子的樹。」
趙時寧指了指那棵年歲可能近百年的老樹。
「這怕是不行,你師尊若是回來,見不到這棵樹怕是會難過,畢竟這棵冬青可是他親自種的。」白琮月定定地凝視着她,等待着她的回答。
趙時寧本就對謝臨濯不滿,聽到這話「噗嗤」一聲笑了。
「別開玩笑,謝臨濯怎麼可能會為一棵樹難過,他就是個天生沒有感情的怪物。」
白琮月眼眸愈發瀲灩,視線有意無意落到了緊閉的院門。
「你怎麼能這樣說謝臨濯,你對你師尊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趙時寧難得遇見願意和她聊天的人,她憋了十幾年的苦水終於有地方可以傾倒,對着這麼個溫柔又善解人意的狐狸美人,她鬼迷心竅地就說了真話。
「我對他能有什麼誤會,我與他在一起這十幾年我能不了解他?他那種人就適合孤家寡人一輩子,誰遇上他誰倒八輩子血霉。」
「不過話說,你是如何與謝臨濯認識的?我還以為謝臨濯這樣的人根本不會有朋友,你們是在天上認識的嗎?」趙時寧對謝臨濯的過往一點都不了解,他也從來沒有對她提起過關於他的任何事情。
白琮月搖了搖頭,思忖片刻,「我與他是在人間相識,那時他不過還是十幾歲的少年,我還記得他當時渾身是傷的倒在狐仙廟,我的子民將他抬回了青丘。」
「渾身是傷?又是因為降妖除魔受的傷?」趙時寧對謝臨濯受傷早已見怪不怪。
「不是,他是為了去見他死去的娘親最後一面。但是謝臨濯的師尊待他頗為嚴苛,他要求謝臨濯斷情絕愛,不許有任何的牽絆。為此不僅拒絕了謝臨濯下山的請求,還鞭笞了他幾百鞭,罰謝臨濯跪在無羈閣幾天幾夜。」
趙時寧聽到這,心裏平衡了些許,她迫不及待地問:「那然後呢?」
「謝臨濯還是逃下了山,只不過等他到了人間,他才發現他的父母早已經生了第二個孩子,甚至他的父親也遺忘了他,連見面都沒有認出他是誰。」
趙時寧聽到謝臨濯的悲慘往事,心裏暗爽,她想也不想道:「活該,他那種性格想必他的父母也是極不喜歡他的,這才會將他送到山上修什麼無情道。」
她話音剛落,院門陡然被推開。
謝臨濯站在暮色之中,晚風吹得他的衣袍獵獵作響,他手裏提的劍不停地流淌着血水,法衣上浸染了大片大片鮮血鋪成的梅花。
他面無表情地瞥了趙時寧一眼。
趙時寧駭得呼吸一窒,也不知道他在門口站了多久,是不是將她罵他的話全部都聽了去
她知道自己要完,但有白琮月在這,她又不能像以往那樣秒跪。
在美人面前她不願意丟了面子,於是強撐着與白琮月繼續說話,好像完全忽視了謝臨濯的存在。
反倒是白琮月率先出聲打破了尷尬。
「你這是去了哪裏?怎麼弄得一身的血,你沒有受傷吧?」
「幽都山,去摘鎖魂草。」
謝臨濯說話時趙時寧連抬頭都未抬,他臉色愈發難看,言簡意賅回答了白琮月的疑問,也沒有再和白琮月多講,轉身進了房間。
白琮月聽到鎖魂草三個字,視線掃過趙時寧茫然的臉。
他的眼神帶了些許惋惜,對着趙時寧說道:「你師尊定然聽到了那些話,你以後的日子怕是不好過。」
趙時寧想說她本來日子就挺不好過的,但她考慮到謝臨濯說不定能聽見她說話,於是硬生生將這句話給憋了回去。
也不知為什麼,在白琮月面前,她莫名奇妙的就把該說的不該說的話全給說了。
「你這隻狐狸精,是不是給我下了什麼咒,才害得我口無遮攔,闖下這麼大的禍。」
趙時寧說翻臉就翻臉,剛才還對白琮月客客氣氣笑臉相迎,現在對他的稱呼已經變成了狐狸精。
白琮月陡然站了起來,走至她身前,艷壓春光的昳麗面容離她近了些許。
她立刻變得昏昏沉沉,兩眼發直,只能看到他鼻尖那點殷紅的痣,喘息間全是他身上甜絲絲的香味。
他手指輕輕挑起她黏在臉頰上的一縷碎發,「這不怪我,誰讓你方才說我的法術不太行,我這人最記仇,所以就想讓你體會一下。」
趙時寧氣得兩眼發昏,對着白琮月的脖頸就是重重咬了一口。
「死狐狸臭狐狸騷狐狸,我咬死你。」
白琮月輕輕打了個響指,趙時寧身體一軟,趴在了桌面上。
他視線落向臨窗而立的謝臨濯。
「你這徒弟的身上,好像多了一魂一魄,這魂魄的主人想來我是認識的。」
「此事似乎與你無關。」謝臨濯語氣森冷,帶着一股莫名的火氣。
白琮月見他說話夾槍帶棒,眸色漸深,抬手撫過脖頸的傷口。
「你這徒弟頗為有趣,我可不想你將人弄死,畢竟生生被抽出魂魄,只怕不死也殘。」
謝臨濯想到方才趙時寧與白琮月親昵的姿態。
不由自主憶起昨日趙時寧還在口口聲聲說愛她,纏着他求歡。
她就是個騙子。
他漠然地盯着白琮月。
「我的徒弟,是死是活,似乎與青丘帝君沒有任何關係。」
白琮月眼尾微挑,手指撥弄着穗子上的金鈴,「不過二十年未見,你的脾氣倒是愈發不好,看來這些年你這徒弟將你折磨得不輕。」
謝臨濯猛得將窗戶一關,發出「哐當」一聲響。
白琮月對他的無禮毫不在意,既然見到了謝臨濯,他也可以放心回去。
他俯身看了看還在昏迷的趙時寧,掌心緩緩凝聚成一團金光,隨後金光慢慢包圍着趙時寧,再緩緩消失不見。
「小丫頭,咬我的賬還沒和你算,可別被你師父給弄死了。」
房門之內。
謝臨濯敞開衣服,垂眸看着血肉模糊的傷口,隱隱約約可以透過錐心的口子看到跳動的心臟。
他幾乎是不受控制回想趙時寧說的那些話。
他是天生孤家寡人,他冷血無情的怪物,遇見他倒了八輩子霉
謝臨濯無端感受到一股厭煩,除了傷口帶來的疼痛,他隱約感受到了另一種更鈍痛的疼,比傷口的痛更疼千萬倍。
尤其是他聽到白琮月對趙時寧說那些往事時,難以忍受的鈍痛幾乎要將他撕扯開。
他不合時宜地想起他早已死去多年的父母。
他的父母也總是嘴上說愛他,可在他孩提時哭鬧着不願入長留,父親又會毫不猶豫用棍棒將他的雙腿打斷,將他綁去了長留去修什麼無情道。
表裏不一,虛偽噁心。
和趙時寧一模一樣。
謝臨濯手中的寒氣緩緩凝聚成一把匕首。
未成仙前他呆在漫天風雪中,常常做的事是就是用匕首將手臂劃出一道又一道的口子,再用很長時間看它們慢慢癒合。
趙時寧,趙時寧,趙時寧。
都怨趙時寧。
她為何要胡言亂語,害得他想起那些往事,又害得他莫名的心煩意亂
沒關係。
她快死了。
他對着令他疼痛的心臟再度刺下去。
沒有誰會攪亂他的心。
死去的父母不行,師尊不行。
趙時寧更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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