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夢淺的語氣柔和平靜。
可對季雲而言,卻充滿了巨大的力量,甚至直擊季雲的靈魂!
季雲目睹過末日,地動山搖,目睹過一座城市被高山上翻湧而下的巨洪給毀滅,目睹過大地撕裂裸露出恐怖驚悚的深淵
可這些,都不及南夢淺的眼神,不及她這番話的力量!
季雲再次有一種天旋地轉的感覺,似自己親身經歷的那些過往化為了一座一座海市蜃樓,它們曾經是那麼震撼人心,如今又如揚起的塵埃消散
瞳孔,不知不覺佈滿了血絲。
眼眶中慢慢滲出不甘的咸苦。
季雲望着眼前這位無比熟悉,又無比信任的人。
曾經,她為自己支撐起了一片真實而充滿希望的世界,沒有她的關懷,自己應該還在第一個循環中如一具行屍走肉般苟存。
可現在,她卻又要將所有的打碎,只為了讓自己從一個無窮無盡的夢裏醒來。
假如一切都是自欺欺人,季雲願意面對現實。
但
自己也不知道什麼是真,什麼是假。
「我我到底是怎麼了??」季雲喃喃自語了起來。
「你只是生病了。」南夢淺說道。
「可為什麼我要給自己編織這樣一個荒唐的世界?」季雲問道。
「人世間充滿疾苦,許多致命的心靈傷痛早已經奪走了這個人,可軀殼還留在這個世界上被世俗攙扶着繼續前行,包括我們的身體本能的希望我們振作起來」
「身體每一個細胞,都還活着,唯獨你的大腦,感受不到人世間的半點快樂,於是你的身體,你的大腦,除了你最初的潛意識之外的所有器官意識,都在努力的運轉,為你編織了這樣一個可以支撐伱活下去的幻想世界,在這個幻想世界裏,你可以彌補你的遺憾,可以掃除你的痛苦,可以讓你看見希望」
「它們支撐你生存了十三年,你的意志也被鍛煉的足以面對真相了。」
「季雲,它們相信這個真相也不會擊垮你。」
「所以你也振作起來,面對29歲的自己,面對有殘缺的自己,去嘗試着體驗另一種人生,這個人生必定沒有你編織的要好,但也沒有那麼差。」
南夢淺解釋着季雲身上發生的這一切,也在鼓勵着他。
「我們的對峙還還沒有結束。」季雲已經陷入到了懷疑,但嘴依舊硬着。
「好吧,那你如何解釋,你的循環出現了斷層。」南夢淺說道。
「什麼斷層?」季雲故作不知道。
「在你得知了秋暮為監察組成員後,你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死亡的。」南夢淺說道。
「這個」季雲立刻慌張了。
為什麼南夢淺連這個也知道!
「隨後,你被困在日全食那一天數次,時間鐘擺沒有正常將你擺回到三年後,直到你與夏文瓊談話後,一切才正常運轉」南夢淺說道。
「我」季雲不知道怎麼辯解了。
「最後,你為什麼會在這裏醒來?」南夢淺再度質問道。
每多一句逼問,對南夢淺而言都是一種往季雲傷口上撒鹽的殘忍,可為了季雲能夠徹底甦醒,她必須這樣做!
「我不知道。」季雲無法應答。
「我給你解釋,你在康復,你的身體在逐步康復,你已經不需要靠那個夢境來維持你的人生了,所以你虛構的人生開始紊亂,開始支離破碎,包括最基礎的鐘擺理論,也出現了矛盾」南夢淺說道。
季雲再度陷入了沉默。
那個被自己視作bug的東西
同時也是自己再度質疑這個世界真實性的事情。
南夢淺也知曉。
自己的故事邏輯出了問題,被南夢淺洞察了。
果然,南夢淺太強大了,她沒有一開始就指出這個自己都陷入懷疑的破綻,而是慢慢的剖析着自己世界裏不合理的地方,讓自己的潛意識去一點點接受。
說實話,季雲被說服了。
如果自己身體可以康復,如果此生會有南姐姐相伴,那這樣的人生也不是不能接受。
至於其他人的人生,不再受到自己的干預。
原本是如何,就是如何。
或者,自己康復後,可以去重新結識她們但也只是最普通的朋友。
接受嗎?
接受這樣的人生嗎?
仔細對比,似乎確實比最初那個渾渾噩噩的自己要好。
閉上眼睛,等待六點到來。
第二天接受審評。
偽裝成一個正常人,離開這個精神病院。
擁抱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
南夢淺不會欺騙自己的,無論是哪個時間線的南夢淺,她都是最冷靜與理智的!
「我我想再提一個關於這個時間線的問題。」季雲終於還是開口了。
「嗯。」南夢淺點了點頭。
「你愛我嗎?」季雲問道。
南夢淺眼眸明顯有了變化,漸漸的,剛才的那份犀利與冷靜也慢慢的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柔和與欣慰。
季雲看着南夢淺的眼睛,便已經知道了答案。
十三年來,從最初的治療師與病患的關係,到如今已經在規劃着兩人的將來,甚至帶有私心的去幫助自己擺脫這個囚籠,南夢淺是發自內心希望自己離開這裏,與自己攜手去面對另一種人生。
這麼多年的相處,兩人本就超越了常理的情感,靈魂上有太多的共鳴,相互學習,相互欣賞,相互博弈,相互淪陷
「嗯,十三年時光,也只是人生里較小的比例。」南夢淺說着。
「我能吻吻你嗎?」季雲問道。
季雲努力的將自己的肩頸給撐起來。
南夢淺輕輕彎下腰,柔軟的身子貼在季雲的胸膛上。
這一吻綿長。
時間若可以靜止,季雲也希望世界就靜止在這一刻。
最初有些許冰涼,但漸漸的就溫潤柔軟,季雲那可以活動的手也輕輕的放在了她的雪頸處,就這樣時間一分一秒的流失着,季雲第一次不再感受到時間的湍急,身後也不再有死神在追趕
而且親吻的過程中,也傳來了一個季雲意想不到的喜訊,原來還是有反應的,而且蠻強烈的。
原來這是一位不稱職的治療師。
親吻並不陌生。
以前也沒少這樣做吧。
南夢淺也沒有欺騙自己,她確實會與自己共度一生。
終於,兩人分開。
季雲壞笑了起來。
南夢淺卻故作什麼都沒有發生,臉頰上還是因為吻得過於窒息,有些紅潤。
「我猜,我之所以能康復,是因為你美得令我無所不能。」季雲說道。
南夢淺轉過臉頰去,不去看這個奸計得逞的傢伙洋洋得意的樣子,只是輕聲道:「那往後醒來,你身邊只有我。」
「所以規則一直都沒有變,對嗎?」季雲說道。
「什麼規則?」南夢淺說道。
「如果是其他時間線的南夢淺,那我會深信不疑,因為她不會有私心。」季雲說道。
「季雲,你還要固執下去嗎?」南夢淺突然有些生氣道。
「如果我們是對手,我將輸的一敗塗地,可你還是為我感了情,我很榮幸,你不遺餘力的將我挽留在這裏」季雲說道。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南夢淺說道。
「有一件事,你明知道存在,卻未和我提及。」季雲說道。
「哪件事呢?」南夢淺說道。
「以你的智慧,不可能忽視到心理學上的一個重要現象,而這個現象就發生在我的身上,也是我們最初相識,你一眼就看穿的病症。」季雲說道。
心理防禦!
南夢淺始終沒有提及這個!
「你高中摔下樓之後,便立刻送去病院救治了,我們沒有在你所說的教室里相遇。」南夢淺說道。
「可你不能否定掉這一段,在其他時間線里,我們初識就是教室,你診斷出了我有嚴重的心理防禦,眼睛甚至大腦所看到的世界,是殘缺的,包括我的記憶,也是殘缺的!」季雲終於還是吐出了這番話來。
南夢淺身姿微微挺直了一些,可展現出着柔美曲線的她,同時也是一種下意識防守的姿態!
原來對弈還沒有結束。
輪到季雲反擊了!
「所以呢?」南夢淺問道。
「我們先說時間鐘擺出現bug的問題。那請問,在我確保了繡江府里的秋暮安全後,我會做什麼?」季雲說道。
「離開繡江府,救其他人。」南夢淺說道。
「其他人是誰?」季雲說道。
「你父親,季禾山。」南夢淺說道。
「那就對了,在季禾山的事情上,我擁有心理防禦症。不難推測的是,我離開了繡江府,前往了四象山大壩,之後就目睹了季禾山與大壩一同毀滅,於是心理防禦作用下,我的大腦為了讓我不沉浸在這份巨大的悲傷里,於是刪除掉了這段記憶!」
「所以我只記得和秋暮在繡江府休息,隨後就回到了三年前。那個時間線里的我,確實死了,只是我也將記憶給刪除了。」
「同理,為什麼我會被困在日全食多次,卻沒有鐘擺回三年後的災難?」
「那是因為我繼續奔赴向四象山大壩,但結果都是一樣,我父親季禾山還是沒有活下來,於是我的大腦再一次將記憶給刪除,所以我連續幾次都只在日全食那天醒來,給我的感官是,我沒有鐘擺回日偏食,直到」
季雲說到這裏停頓了一下。
他看着南夢淺,希望由她來說後面的事情。
「直到你前往了醫院,與你母親經歷相似的夏文瓊對話,她的話治癒了你,同時也讓你想起了另一位無比重要的人,也就是你父親季禾山。她融化了你的心理防禦,讓你直面了四象山大壩災難。」南夢淺最後還是順着季雲的邏輯說道。
「是的。在第一個循環里,我有前科,關於季禾山的悲劇,會被我藏在記憶最底層,用冰封印着。」季雲認真的點了點頭。
「日食鐘擺沒有破綻,是我出了問題!」
「心理防禦下,我的記憶,出現了斷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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