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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緒不知道趙瑞懷從哪裏弄來的熱水。
那盆水原本應該是滾燙的,被一路端到這裏,已經溫了下來。
可遲緒把雙腳浸泡在裏面時,仍覺得有股熱意順着腳底一直涌到心口,一整天的乏累疲憊仿佛都在頃刻間消散了。
遲緒舒服的不禁用腳在水裏拍起一點點水花。
當他抬起頭,想和趙瑞懷道謝,卻見趙瑞懷坐在他對面的椅子上,一臉凝重的盯着水盆旁他脫下來的鞋。
遲緒天生不易出汗,加上現在天氣涼爽,哪怕走了一天的路,鞋子裏也沒有什麼味道,不過他自己聞不到,不代表嗅覺靈敏的趙瑞懷也聞不到,遲緒有點小尷尬的彎下腰,把鞋攏到一塊放到凳子底下,「我待會拿到外面去……」
趙瑞懷說不用,隨即起身去更換睡衣,一邊換睡衣一邊忍不住想,遲緒怎麼那麼白,奶白奶白,像一塊毫無瑕疵的凝脂玉,指甲怎麼那麼粉,透粉透粉,像顏色稍稍淺淡的櫻花瓣。遲緒今天好像走了太久,腳都腫了,肉呼呼的,不知道捏一把是什麼感覺,應該會又軟又滑膩。
趙瑞懷甚至想給他的腳塗一點護手霜。
遲緒倒完水,趙瑞懷已經躺在了床上,這簡易的木床對他而言有些小,他的腳踝都是懸空着的,可他並不覺得有什麼,四肢舒展着,很愜意的模樣。
遲緒沒法像他這樣睡,他極度缺乏安全感,若是手腳懸空就會產生一種詭異的恐懼。
躡手躡腳的換好睡衣後,遲緒鑽進了趙瑞懷身旁的被臥里。
兩床被子也不大,勉強能蓋住身體,若是曲起腿便會露出縫隙,夜間屋子裏異常的冷,遲緒平躺在床上,把被子嚴嚴實實的掖在脖頸處,這才慢慢的焐熱了被臥。
趙瑞懷就比較慘了,他個子高,被短一截,頭腳只能顧一處,但不管顧那一處,身體都暖不起來。
他不怕冷,可冷就難以入睡。
沒一會的功夫,遲緒感覺到旁邊躺着的人側過了身,還弓起了身體,如此一來他的膝蓋就貼在了遲緒的腿上。
「你冷嗎?」同躺在一張床上,遲緒沒有尊稱您,也沒有叫他趙總。
「擠到你了?」
「沒有。」遲緒也側過身,與他面對面,呼吸聲都變得清晰起來,「你要是冷就把腳塞到我被子裏吧。」
趙瑞懷淡淡道,「不用。」
遲緒沒再開口,閉上眼睛,呼吸聲很快就變得平穩了。
「遲緒。」
他聽到趙瑞懷小聲的叫他的名字,緊接着一隻冰涼的腳偷偷摸摸的勾開了他的被子,他沒有任何反應,兩隻腳才一塊鑽了進來。
遲緒發出一聲輕笑。
那雙腳嗖的一下縮了回去,趙瑞懷惱羞成怒,「你沒睡啊!」
「差一點。」遲緒無辜的說,「你的腳太涼,一碰到我我就精神了。」
「我什麼時候碰到你了?」
其實有碰到一點的。
遲緒把臉埋進被子裏,瓮聲瓮氣的說,「放進來吧,要是真的感冒了,明天下山會很辛苦的。」
許是溫暖的被窩誘惑力太大,趙瑞懷這次沒有拒絕,直接把腳伸了進來,還毫不客氣的抵在了遲緒的腿上,舒適的同時,他也覺得不好意思,自說自話的緩解尷尬,「明天凌晨四點就要起床,我定了鬧鐘。」
「嗯。」遲緒無意識的應和,身體往上挪動了些,他的腳與趙瑞懷的腳便緊緊挨在了一起,「好冰啊……」
趙瑞懷頓時沒了聲音,動也不動一下。
借着微弱的月光,遲緒在黑暗中看到他臉的輪廓,他的鼻子長的很英俊,遺傳他父親趙昌元。
遲緒胡思亂想着,輕輕揉蹭着他的腳,將自己身體的熱度分享給他,「這樣有好點嗎?」
趙瑞懷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含含糊糊的唔了一聲,老老實實的任由遲緒揉蹭。
摩擦發熱,趙瑞懷冰涼的雙腳沒一會就變得滾燙,甚至有了一丁點黏膩的潮濕感,他熱的出汗,卻始終沒有把腳收回去。
像是睡着了。
……
凌晨三點五十,趙瑞懷的手機鬧鈴響了。
他睜開眼睛,迅速關閉了鬧鐘。
然後才發覺,自己不僅腳在遲緒的被窩裏,連胳膊也不要臉的鑽了進去,攬着遲緒的肩膀,手掌按在遲緒的背上。
他緊抱着遲緒睡了一夜。
遲緒窩在他懷裏睡的香甜,白淨細膩的臉頰粉撲撲的,顏色淺淡的長睫低低垂下,毫無防備的模樣看上去無比純淨,仿佛是個不諳世事的小孩。
趙瑞懷盯着他,抱着他,心裏產生一種難以言喻的滿足感。
「唔……」遲緒迷迷糊糊的翻了個身,嚇的趙瑞懷呼吸的驟停了,木頭人一樣僵硬在那裏,唯有劇烈的心跳聲在安靜的凌晨如同鼓聲一般敲擊着。
好在遲緒沒有醒來。
趙瑞懷小心翼翼的抽回自己的胳膊,撿回一條命似的長舒了口氣。
真的是……睡覺這麼不老實,腳都掉到床外頭了……
遲緒被趙瑞懷叫醒時,趙瑞懷已經洗漱完畢,穿戴整齊,「起床吧。」
遲緒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的看着他,「幾點了?」
「四點二十。」
那還不算晚。
遲緒振作精神,想要從床上坐起來,可他的兩條腿酸痛的厲害,「呃……」
「怎麼了?」
遲緒知道自己要是說腿疼,他肯定要抓住機會教育自己一通,無非是什麼讓你平時不運動。
但他還是說了,「昨天爬山有點累着了……腿疼。」
趙瑞懷真就按那麼來,一個字都沒差,「讓你平時不運動,周末沒事就去健身房鍛煉鍛煉,只有好處沒有壞處,你現在年紀小,再過兩年你試試……」
遲緒道,「我沒去過健身房。」
「你還好意思說。」
遲緒費力的坐起身,一副想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模樣,虛心求教道,「趙總平時去哪健身?是雲景公寓附近那個嗎?」
趙瑞懷點點頭,頗為大方的說,「我是那的會員,你可以拿着我的卡去。」
「那趙總,您下次去的時候能帶上我嗎?」
趙瑞懷不知想到了什麼,耳垂有些發紅,「嗯……可可可以,到時候,我給你打電話。」
得到了滿意的答案,遲緒彎着眼睛笑了起來。
趙瑞懷抬起手,掩着唇輕咳了兩聲,「你快收拾吧,我去壓水。」
遲緒很快就穿好了衣服,這個時間雖然也很冷,但沒有昨晚那麼難熬了,待他洗漱後,兩人一同去了能觀賞到日出的鐘樓。
天色雖還是蒙蒙亮,但僧眾們早已起床,一路上遇到不少穿着樸素單薄的壞色衣的僧人,他們行走在寺中,淡然忙碌着,仿佛不是這個時代的人。
寺廟裏的鐘分為兩種,一種名為喚鍾,一般吊在佛堂的角落裏,是用來召集寺內的僧人或者做通知用的,另一種則為梵鍾,梵鍾吊在寺廟的鐘樓上,每天早晚撞擊兩次,是在寺里的和尚做早課前和晚上熄燈前。
遲緒和趙瑞懷到鐘樓時,朝暉正濃,將天際與群山染上一片奪目的緋色,梵鍾此刻響起,聲音渾厚深遠,令人不禁心中顫慄。
在這鐘聲的餘音中,遲緒也忍不住偏過頭去看身邊的人。
之間趙瑞懷舉着手機,正在給他拍照。
「……趙總?」
趙瑞懷又咳了兩聲,面無表情的收起手機,「那個,要掛在公司大廳的照片。」
話都說不明白。
不過……
「趙總,你是不是感冒了,怎麼一直在咳嗽?」
趙瑞懷面露迷茫之色,「我有一直咳嗽嗎?」
遲緒掰着手指頭數,「你今天早上已經咳嗽了五次了。」
趙瑞懷挑起嘴角,看向遠處的日出,「你記的還挺清楚。」
遲緒的臉登時有些發熱,他低下頭,看自己的鞋尖。
「你知道寺廟為什麼要撞鐘嗎?」
「不知道……」
「因為梁武帝曾請教高僧,問他凡人如何能擺脫下地獄的苦厄,高僧回答他,人的苦厄不可能一下子消失掉,但是如果聽到鐘聲敲響,苦厄就能暫時得到平息。」
他的聲音很輕,語速很慢,「可我覺得,指望鐘聲,指望佛祖,不如指望自己,不管生活再怎麼苦,糖總是甜的,這世界上一定有某個東西或是某個人,對你來說是甜的。「
遲緒看着他浸浴在晨曦中的身影,笑了起來,「趙總。」
「嗯?」
「你對我來說,很甜。」
……
下山的路非常辛苦,互相攙扶着的職員們一個個哀聲哉道。
唯有遲緒與趙瑞懷一直都是沉默着。
「我日了,趙總和遲秘書也太狠了,這麼走啥事都沒有。」
「我真的服了,啊——我覺得我腳尖都出血了!」
「你看我的腿,像不像開了震動模式。」
他們抱怨抱怨就大笑起來了。
遲緒也沒有笑。
他在想,究竟從什麼時候起,趙瑞懷成了他心裏的那顆糖。
遲緒想不起來了,那大概是一個他自己也毫無意識的時刻,在他還對趙瑞懷充滿恨意的時刻。
他無比慶幸上天給自己重來一次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