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0404」號房,白姜發現裏面的裝修和格局跟她住的0404完全不同,看着房間還大了一些,電視機也是老款厚重版,正在播放春晚,表演人員激情飽滿地演出着,鏡頭掃到台下的觀眾,觀眾們配合地給出笑聲與掌聲。
鏡頭從某一排觀眾席掃過,白姜的心涼了半截。
裏面的那二個不就是失蹤的芮華和鮑雲飛,以及據說離開了酒店的另一個新人男玩家?叫巴鴻朗的?
他們竟然都在電視節目裏!
「女士」給白姜倒來一杯金桔薄荷水,杯子涼浸浸的,白姜緊緊握住杯子,朝「女士」道謝:「太感謝了,我真好有些口渴,這個地方的路太難找了,我迷路了好一會兒呢。」
「女士」贊同地點頭:「是這樣沒錯,我經常遇到迷路的客人,這家酒店別的都行,就是裝修得亂七八糟的,總讓客人迷路,我剛入住的時候也迷路過呢。」她似乎露出了一個笑容。
當然了,她沒有五官的臉部看不出表情,白姜是根據她說話時的笑聲判斷她在笑的。
白姜有些靦腆地笑,抿了一口金桔薄荷水。一入口,腐臭的氣味撲鼻而來,她只用嘴唇抿了抿,胃部痙攣着要嘔吐,她硬是忍了下來,捧着杯子笑着問:「那我該怎麼出去呢?我還有事情要忙。」
女士嘆一口氣:「其實我挺喜歡你的,你為什麼非要出去呢?我想讓你留下來陪我,你願意嗎?」
白姜沒想到對方這麼直接,那她也直接拒絕:「我生來是勞碌命,最近接了個酒店試睡員的活兒,做事情要有始有終,我總不能中途把工作丟下不干躲在旁邊偷懶吧。」
「那有什麼要緊的?你說的酒店試睡員這活兒我也幹過,也就那回事!這個酒店真的很完美,來到這裏之後我就住不下其他酒店了,這裏是天堂!」她的語氣激動起來,「你也留下來吧,不想跟我住的話就在隔壁給你開一間,這裏房間最多了。」
白姜還是含笑搖頭:「感謝您的邀請和款待,不過我真的不能放下工作。」她的視線落在女士背後的電話機上,她的房間裏也有一台服務電話,只是款式不同。
「能借您的電話用一下嗎?我也不好耽誤您的時間,想着打給前台讓前台來接我。」這是她進房間後見到電話機時生出來的主意。
在電梯裏時,她和其他玩家向同在轎廂里的前台服務員施壓,竟然就真的讓電梯結束異常順利抵達四樓,可見在「角色扮演」的過程中,前台需要讓「住客」滿意。
如果真的能撥通電話的話——
女士坐在白姜對面,沉默不語。
白姜也不敢催促,她知道自己的生命就在對方的一念之間。對方應該不會那麼容易讓她打電話,會怎麼為難她呢?
「你說,我這樣美麗嗎?」
女士突兀問道。
美麗?
只有一團黑霧般的身體,談何美不美麗?
「美麗與否在於您的心,外人的
評價其實毫無意義。」這是一句萬金油句式,白姜心裏沒底。
果然,女士不為所動:「我是在問你,你覺得我這樣美麗嗎?」
白姜反問:「那您對美麗的定義是什麼,是需要雪白的膚色,茂密光滑的頭髮,精緻的五官,亦或是自信最美麗?畢竟是要評價您的美貌,我需要知道您的標準。」
「你真是能言善辯。」女士朝她靠近,「我要的美麗,活力的,年輕的,生機勃勃的——像你一樣。」
兩個人貼得太近太近了,白姜感受到來自死亡的寒意,眼前的這位女士就是死亡的產物,靠得太近,她感覺自己的靈魂也被凍住了,靈魂本能地對此感到恐懼。
她一動不敢動,也無法回答。
「你看着我,仔細看着我,我想在你的眼睛裏看到我的樣子。」
白姜無法抗拒她的話,瞳孔不停收縮。
女士的樣子在她眼裏逐漸發生變化。
那不再是一團人形的黑影,開始出現紅色的血,純黑色無感情的眼睛,各種悽厲惡毒的表情交錯閃現,絕望怨憎惡等負面情緒凝結成實體,變成一把把生滿血鏽的刀刺向她的眼睛,穿透她的靈魂,帶來無法抑制的恐懼與戰慄。
她沒去過地獄,但從這個女鬼身上「看到」了地獄。
理智無法壓制住靈魂的本能恐懼,進入遊戲以來,進行靈異副本以來,被她努力壓下去的對「鬼」的恐懼,在這一刻全部爆發,腎上激素瘋狂飆升,渾身的血液沸騰起來,她驚懼得手腳顫抖,腦子一片混亂。
咬緊牙關,白姜將尖叫聲咽回去。
「美麗嗎?」一道聲音幽幽響起。
白姜閉上眼睛不想再看,可一股力量撐着她的眼皮無法閉合。
恐懼持續入侵,混沌思維中白姜仍用力保持一分清明,她明白自己不能繼續看下去了!如果讓她不停恐懼是女鬼的目的,她不能如對方的願。
女士含笑地看着白姜,是的,它在笑,白姜也恍惚看見了對方勾起的嘴角。
心神俱震,這個女鬼竟然擁有嘴巴了!是因為自己的注視嗎?還是因為自己的恐懼?
到底是什麼在滋養着女鬼?
一個念頭瞬閃而過,白姜來不及捕捉,也來不及去分析。機會稍瞬即逝,生死就在一瞬之間,這一刻她仍然相信自己的本能。
一雙手顫抖着卻又堅定地挖向了死死瞪大的眼睛。
手指成爪,用力一摳,鮮血噴濺而出,兩顆眼球被她用力抓了出來。
女鬼的笑容僵硬住,剛化出來一半的鼻子、只出現半隻的眼睛,才出現指甲的手全都停止了,失去了恐懼的供養,那些新長出來的屬於「人」的部分,全部如潮水般退去,毫不留情。
「啊!」女鬼發出憤怒絕望的叫聲,聲聲刺破白姜的耳膜。
白姜並不覺得很痛,也許是剛才的精神攻擊以及腎上腺激素分泌過多,她覺得心理上的疼痛遠超過身體的疼。
她以前看過
某一個電視劇,裏面的一個角色被人挖掉眼睛,那個畫面拍得真實至極,讓人看着就遍體生寒,眼睛也跟着痛起來。
在進入這個遊戲之前,如果有人跟她說有一天她會做出手挖自己眼睛的「壯舉」
,她絕對會翻一個白眼,說一句「你這個冷笑話一點都不好笑」
。
到了自己真的這麼做了的這一天,白姜的心境竟然很平和。
她手上黏黏膩膩的,還帶着溫熱,她不覺得恐懼或者噁心,這是她身體的一部分。
她甚至還笑得出來:「女士,我現在有點不方便,沒辦法觀賞您的樣貌給出評價,實在不好不意思。」
女鬼停止尖叫,失去眼睛的白姜仍能感受到對方的注視,那是心有不甘的怨恨,像是要用它的眼睛將白姜燒穿出幾個洞——如果它生出了眼睛的話。
「女士?」
她看起來很輕鬆自在,實則已經做好了備戰狀態,自己還有最後的底牌、也就是道具還沒有使用。
最壞的結果,就是她用道具逼退女鬼衝出房間,再衝進樓道里,用道具對付牆上的大片黑色鬼影,打破鬼打牆離開。
看不見,她的注意力全放在聽覺上。
她聽見了各種惡鬼的低語,感受到了寒冰鑄就的牢籠將她禁錮。看不見讓人心生懼怕,白姜不停回想着各種能夠轉移注意力的東西,不讓自己的恐懼值超標。
如果自己的猜測正確的話,玩家的恐懼是惡鬼顯形的肥料,是讓自己走向死亡絕路。
不能恐懼,不能害怕,不能膽怯。
回想着關於父母的一切線索,慢慢的白姜冷靜下來。
她看不見的是,這個房間已經徹底變成廢墟,她坐着的椅子也變成了一具趴地姿態的人體骨骼。
「女士」不再保持人形,黑霧散成張牙舞爪的模樣,圍着白姜形成一張扭曲的網,似乎要將她收入囊中。但它被規則束縛,在即將裹住白姜的瞬間,無形的力量將它震碎,它慘叫着碎成無數團,又快速聚攏成一團。
最後,它惡狠狠地吞下白姜手上的眼珠子,發聲:「電話在那裏,自己打吧。」
它沒有眼睛,但全身都是「眼睛」。它繼續盯着白姜的眼睛,期待着這裏重新長出新的眼睛來。
只要有眼睛,它就能讓這雙眼睛再次看着自己,沉入恐懼的地獄之中。
白姜感受到四面八方都有視線在看着自己,這個時候失去眼睛的劇烈痛苦遲到而至,她痛得腦殼一抽一抽的,衣服被冷汗浸濕,身體戰慄不止。
而這些疼痛,只需要一個治療包,甚至不需要靈異治療包,只需要一個最便宜的普通治療包就能全數驅散。
她忍住了。
她摸索着去找電話,在疼痛中尋找對電話機的記憶畫面,記住了撥號盤上數字對應的位置,以及前台的服務號碼。
一樓前台服務台的座機響了起來,正在接待客人的前台拿起話筒:「客人您好,這裏是黃泉路大酒店前台處,請問有什麼需要嗎?哦,您迷路了是嗎?地點是0404號房?好的,我就讓人上去接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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