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成了變數?
張居正理解徐階話里的意思。
自己與太孫的感情,比與太子殿下的感情要深。
太子殿下與侍講們,感情最好的是高拱,往下就是陳以勤、殷士儋,最後才輪到自己。
太孫殿下的侍講里,排第一位的是李春芳,自己算是第二位,往下是潘季馴、趙貞吉和徐渭。
不過最後兩位,幕僚部屬的身份更重些。
前三位侍講里,自己跟太孫相處得時間最多,感情可能也最深,都是吵出來的感情。
李春芳和潘季馴,都是謙和君子,太孫殿下跟他們多是討論。只有自己,時常爭論,自己影響太孫,太孫也影響自己。
環視太孫夾袋裏的人,胡宗憲是幹練能臣,勇於任事,但性格峻然,入閣調和陰陽,做不到。
徐渭,是太孫的智囊,可是資歷太淺,連科試都沒中,難以服眾。
嗯,聽說太孫給自己請了一位老師,叫李贄,舉人出身,還是資歷太淺。
數來數去,張居正的心熱了。
他一抬頭,看到徐階期盼的眼神,也明白老師的心思。
老師希望自己接過衣缽,更重要的是希望自己能夠與高拱明爭暗鬥,保住老師榮養晚年,以及他徐家子孫後代的榮華富貴。
與高拱斗,確實很艱辛。
但張居正想到的是,如果自己答應下來,老師會把他的人脈和資源,全部傳給自己這位衣缽傳人。
老師出仕四十年,入閣十幾年,位極人臣,門生故吏不計其數。
人脈和資源,十分地驚人,要是全部傳給自己,受用無窮啊!
主意已定,張居正也不遮遮掩掩,拱手說道:「老師請放心。
學生雖然與高拱有裕王府同為侍講的同僚之情,可學生與老師,師生之情親如骨肉,老師的事,就是學生的事,居正一定竭盡全力,一力承擔。」
師生私下對話,張居正直接挑明。
聽到張居正表明心意,徐階大喜,滿臉皺紋里,全是笑意。
說實話,徐階並不怎麼怕高拱。
高大鬍子再驕橫暴躁,他也得按照官場的規矩來在,徐階有的是辦法對付他。雖然可能吃點虧,受點苦,但總能對付得過去。
徐階怕朱翊鈞。
太孫殿下在東南借着剿倭機會,保胡宗憲等人,建立世子黨時,他徐階帶着江浙黨,在暗地裏施過絆子,有舊仇。
太孫可不會講什麼規矩。
晉黨惡了他,想用去皮見骨對付胡宗憲,阻礙世子黨接管九邊,太孫直接一個倒查庚戌之變,砍得人頭滾滾,晉黨連皮帶骨全沒了。
這樣的心計,這樣的手段,要是用在自己和江浙黨頭上,誰受得了啊!
東南世家跟倭寇那點破事,不經查的!
太孫殿下要是也來一招倒查東南倭患,得死多少人啊!
傾巢之下安有完卵,東南世家被查,徐家豈能獨全?
徐階看得出,朱翊鈞對張居正的器重,所以他想通過張居正,在朱翊鈞面前求得一份體面。
現在張居正願意一力承擔,徐階自然也願意把衣缽,連同人脈資源,一併傳給張居正。
師生倆是相輔相成的。
徐階把自己的人脈資源傳給學生張居正,讓張居正實力增強,就會更加受到朱翊鈞的器重,也更有話語權,更有能力保住自家的榮華富貴。
徐階捋着鬍鬚說道:「叔大,你查出的馬政積弊,老夫還是知道些的。
國之大事在戎,戎之大用在馬。開戰之時,戰馬必須膘肥體壯,努筋拔力;平常歲月,戰馬也得好好精養,以備不時之需。
我朝行的是編戶養馬,即民戶將馬養在公廄,放在牧地,遇到征伐便要及時提供。劃定的馬場有遼東、山東。
可是民間視養馬為勞役,想方設法規避馬役,以致於賄賂官員,流轉逃戶。加上田地兼併,遼東、山東劃定的草場,日漸減少,養不起每年額定數量的馬匹,馬戶必須掏錢買馬料,又是一筆不菲的開支。
日積月累,馬政積弊重重,馬役也成了禍害山東的苛政。叔大,你想革除弊政,需要些魄力和手段啊。」
張居正有些吃驚,原本以為老師心不在焉,沒有聽清楚自己的話。想不到他心裏有數,一下子就把問題的根源點了出來。
「老師,除了馬役之外,邊軍也備受馬役之苦。朝廷把戰馬配給邊軍騎兵,按額有草料等錢糧。偏偏貪官污吏橫行,飄沒剋扣。邊軍軍士只能自己掏錢去買馬料。
衙門定期巡查,查看戰馬情況,又成了貪官污吏敲詐的機會。日積月累,邊軍騎兵不堪重負,乾脆領到馬就直接把馬殺了,還能賣了馬肉換些錢。雖然要掏錢賠馬,可這無奈之舉卻是兩害相比取其輕。」
徐階也吃了一驚,「馬政已經敗壞到這個地步了?那確實要好好整飭,否則的邊軍無馬可用,那就是天動地搖。
現在朝廷跟俺答汗已經談好,開邊互市,可以從北邊源源不斷換些好馬回來,確實是革除馬政積弊的好機會。
嗯,叔大,為師可以舉薦你為右副都御史,出任山東巡撫,好好把山東、遼東的馬政,好好整飭一番。」
張居正起身長鞠一揖:「謝老師指點。」
時間過了正午。
徐渭坐着轎子,來到四方驛館。
兩三個月的談判,徐渭幾乎是天天來,這裏跟自己家一樣熟。
哈布列看到徐渭,嘿嘿一笑,拱手道:「先生來了?」
「是啊,徐某來拜會大汗。」
「請稍等,待俺去通報一聲。」
過了一會,徐渭進到內院,伯思哈兒在花廳里接待了他。
「文長先生,我們決定五天後回去了,那一天,可是個好日子啊。」伯思哈兒開心地說道。
「哈哈,那好,理藩院三天後設宴,給大汗諸位送行。」
寒噓了幾句,徐渭拿出一個牛皮袋,遞給了伯思哈兒。
「文長先生,這是?」
「這是我軍在柳河,繳獲的辛愛黃台吉的隨身物品。現在他已經被放還回家,這些物件,自然是要歸還。只是他一出門,連照面都不打,就徑直出京回去了,我們只好把東西送到大汗這裏。」
伯思哈兒眼睛轉了轉,笑着答道:「那就太謝謝文長先生,有心了!
聊了半刻鐘,談定理藩院的歡送宴細節,徐渭告辭離去。
伯思哈兒想了想,還是打開了牛皮袋。
裏面是一張小畫卷,比牛臉稍大一點,裏面是位女子,穿着土默特貴婦人的服飾,栩栩如生。
看到這女子,伯思哈兒臉色一變。
這不是兄長俺答汗最寵愛的鐘金哈屯嗎?
連忙把畫卷收起來,又往牛皮袋摸了摸。
摸出一塊牛骨來,奇形怪狀,上面還有彎彎曲曲的圖案,像花紋不像文字。
伯思哈兒臉色鐵青。
這是一塊薩滿用來詛咒人橫死的施法之物,類似中原木偶巫蠱之術。
伯思哈兒小心翼翼地翻過牛骨,後面赫然用蒙古文刻着「阿勒坦」。
嘶——!
伯思哈兒倒吸一口涼氣。
阿勒坦就是俺答汗的本名,只是明人音譯的字不同而已。一筆閣 www.pin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