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任唐王朱宙栐嘉靖四十三年薨,他兒子朱碩熿才三歲,還沒立為世子,正在履行先冊為唐王世子,再傳襲唐王的程序。
所以唐藩之事,由朱宙栐的弟弟文城王朱宙材暫理。
王府查到了四箱兵甲,意味着什麼,是個人都知道!
造反!
要殺頭的!
朱宙材連聲辯解:「殿下,臣冤枉,冤枉!那些兵甲,它不是真的兵甲,它是唱戲用的。臣好看武戲,又特別有癮,愛在武戲裏扮個角色。
這些兵甲是臣叫手下在外面置辦的,為的就是給臣扮武戲用的。殿下,真的只是唱戲用的。臣日子過得好好,沒事去造什麼反啊。」
朱翊鈞沒有答他的話,只是手指指了指馮保。
馮保慢悠悠地答道:「回殿下的話,東廠番子回報,他們當即追查了這四箱兵甲,是唐王府管事,勾結南陽地方官,從武庫里偷出來的。涉案的地方文武官員,已經悉數捉拿,遞交給鎮撫司。」
其餘三王也聽出個原委來。
文城王朱宙材暫理唐藩事,得意忘形,在王府里肆意妄為,叫心腹給他置辦幾套唱戲用的武戲衣裝。
上樑不正下樑歪,心腹管事的轉頭跟南陽地方官勾結,從武庫里順了幾套兵甲出來。
不用花多少錢、回頭還能多報花賬,各藩王府里都是這樣的屁事。
平日沒人關注,武庫丟了幾套兵甲,報個損耗也就遮掩過去。神不知鬼不覺,這事也就這樣了。
偏偏朱宙材撞刀尖上,正好遇到太子要整飭諸藩宗室。
私藏兵甲。
意圖造反!
聽聽這罪名,直接奔着滅門去的。
三王看着朱宙材,可憐可氣可笑又可恨!
但是三王也回過神來,太子殿下捏着諸藩宗室一大堆的黑材料,誰要是不識趣,他就嘩嘩地翻一翻小本本,把你的黑材料翻出來,以正國法,殺雞駭猴!
他手裏有東廠和錦衣衛,什麼查不出來?
諸藩宗室們,誰屁股底下沒有一堆的屎?
一查連一本都記不下。
朱宙材跪在地上,嘴巴張啊張,一雙三角眼透着很無辜的神情,想說些什麼,又不知道說什麼。
朱翊鈞開口說話了。
「文城王,武庫里的兵甲,可不是用來唱戲的,你這個藉口找得不妥當。再想想,還能想出什麼藉口來。」
朱宙材眼睛裏轉了十幾圈,突然開口道:「臣檢舉,唐藩文源王朱宙柚,北崢王朱宇潭,他們才是私藏兵甲,還陰養死士!」
朱英、朱在鋌、朱載堯三王臉色大變!
朱宙材,你這是要瘋啊!
你自己要死了,非得多拖幾個墊背的是嗎?你以為把大家都拖進糞坑裏,你自己就不臭了嗎?
一樣臭不可聞!
「檢舉?不用你檢舉,諸藩宗室做的那些腌臢事,孤也知道。來人!」
「在!」
外面進來四位護衛。
「把朱宙材拖下去。馮保,傳詔,朱宙材私藏兵甲、意圖謀反,着奪爵貶為庶人,交有司鞫讞。」
「遵令旨!」馮保揮揮手,示意四名護衛把朱宙材拖下去。
隨着朱宙材哀嚎求饒的聲音逐漸遠逝,大光明殿裏又恢復了寂靜。
朱翊鈞看着朱英、朱在鋌、朱載堯三王,轉回到座椅上,端起茶杯喝了幾口,然後說道:「三位宗親,坐啊,坐着說話。大家都是同宗親戚,不用生分。」
殿下,不是我不想坐,是我腿軟,走不動,走不到座椅那裏。
也不是我生分,主要是我膽子小,不經嚇。
等到三位慢慢坐下,朱翊鈞繼續說道:「三位宗親,孤剛才說的自查自糾,自我批評和批評,你們考慮得如何?」
三王面面相覷,好像聽懂了,又好像沒完全懂。可是不敢胡亂開口答話,萬一答錯了,惹惱了這位小祖宗,他從口袋裏翻出小本本,把我們的牛黃狗寶全翻出來,那我們就有可能要跟朱宙材這個蠢材紅塵作伴了。
年紀最大的楚王朱英壯着膽子問道:「殿下,臣等愚鈍,還不是很明白。」
朱翊鈞和氣地說道:「不懂就問,這才是應有的態度。孤說的自查自糾,自我批評和批評,其實很簡單。
諸藩宗室里烏煙瘴氣,大家心裏有數,就不用說出來了。更令人不齒的,居然有人因此殺官。」
殺官?
周王朱在鋌的心,差點從嗓子眼裏跳出來。
終究還是沒能躲過去。
「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海瑞海剛峰,奉詔到荊州城,勘查遼王被彈劾的十三大罪證。不想查出遼藩一堆的破事舊賬,還有其它諸藩的事情,觸目驚心啊!
路過襄陽、開封,跟當地的舊友說了幾句,不想這話傳到了當地王府的某些宗室耳朵里。等到剛峰公回到保定府雄縣安保里驛站,遭人伏殺。
兇徒主犯被擒拿,很快招供,他」
朱翊鈞故意停頓了一下。
周王朱在鋌腿一軟,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連連磕頭請罪:「是臣管教不嚴,請殿下恕罪!」
楚王朱英和安福王朱載堯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裏萬分的驚恐。
刺殺朝廷命官,跟私藏兵甲一樣,都是謀反大罪啊!
這才上殿說幾句話,唐藩折進去了,周藩也折進去了,我們楚藩和襄藩,還遠嗎?
「馮保,把周王扶起來。」朱翊鈞吩咐道。
馮保上前去,把幾乎全身癱軟的朱在鋌扶回到座椅上。他滿頭是汗,搖搖晃晃,仿佛下一刻就會倒下。
但是他心裏有數,太子殿下還如此這般說話,說明自己還有救!
朱英、朱載堯想得也差不多,太子殿下還如此和氣的態度,一來此案應該是周藩某些人瞞着朱在鋌做的,他有管教不嚴之責,但是罪過不大。
二來太子殿下雖然有整飭諸藩宗室的心,但是暫時不會下死手。
朱翊鈞繼續開口:「諸藩宗室爛到了這個地步,不整飭能行嗎?只是如何改?孤也顧慮重重啊。諸位都是太祖皇帝一脈所傳的同宗親族,手心手背都是肉。打你們,就斬天家手足啊。」
朱英、朱載堯連連點頭。
朱在鋌的臉上也擠出有些難看的笑容,跟着點頭。
對對對,殿下你說得對!
「所以我們要自查自糾,展開自我批評。先從自己身上找錯誤,找到問題所在。只有找到問題,才能解決問題,糾正錯誤。
這就是自我批評。
找到問題的根源,再往下深挖各種問題,各藩有什麼問題,讓大家展開批評和自我批評。先找到自己的問題,再指出別人的問題。
如此這樣,我們才能把諸藩宗室的問題找准挖透。最重要的是問題是諸藩宗室自己查出來的,呈請朝廷鞫讞,旁人就不好說什麼了。」
三王表示,殿下,你能不能說淺白一些,這話繞來繞去,我們有點暈。
朱翊鈞看着三人的神情,繼續說道:「當然了,自我批評,自查自糾屬於自己擠破膿瘡,剔除腐肉。這種刮骨療傷,需要莫大的勇氣。
但是三位宗親啊,如果我們不勇於自我批評,不下定決心自查自糾,別人來查會有什麼結果?就不是刮骨療傷了,而是手上長膿瘡就砍手,腿上有腐肉就剁腿!」
三王對視一眼,馬上衝着朱翊鈞猛點頭。
懂了,殿下我們都懂了。
我們自個把各藩宗室里的破事髒事查出來,你還能回護我們保全各藩的元氣。要是讓那些文臣們來查,不要說元氣,直接叫各藩斷子絕孫。
朱翊鈞看到三王臉上的神情,知道他們都懂了,含笑地說道:「三位宗親,你們是三藩領頭人,這個責任你們要挑起來,要向遼王學習,先展開自我批評,把自己的缺點問題找出來,這樣才能深入挖掘,把本藩的問題找出來。
我們只有擠膿剔腐,刮骨療傷,才能煥然一新。
諸位宗親,要記住孤的話。」
三王馬上跪倒在地,齊聲道:「臣等銘記在心,馬上遵循!」一筆閣 www.pin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