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越鴻給人濃烈壓迫感的身軀前,她這麼蜷成一團,縮進他臂彎中,真的太過嬌小了,發若鴉羽,襯得臉色越發蒼白。
在她這張臉上,越鴻見過各式各樣的表情,緊張的,怯懦的,害怕的。唯獨此刻的模樣,是他從未見過的——有幾分霧蒙蒙、懶洋洋的陶醉。
就好像好像一朵乾枯萎敗的花,逢甘霖灌溉,重新煥發出嫩艷的生命力。
越鴻愣了一會,突然伸手,掐住她的下頜,硬生生地將這個黏在自己懷裏的人給剝出來,語氣陰惻惻的:「蹭什麼呢?」
他的手臂環在她背部,原本最順手的動作是沿着她的脊骨滑上去,扯她的頭髮,將人弄開。但她的簪子不知丟到哪裏去了,黑髮也全散了,才臨時改變主意,去捏她的臉頰。
她的臉也是真小,水豆腐似的。他都不覺得自己在用力,指腹的粗繭已經在她頰邊磨出兩道淡紅的印子。
還挺好掐。
越鴻心中閃過這個念頭,手指更用力了一點。
他並不知道,這會兒,陸鳶鳶的視野里充斥着燦爛白光,只依稀看見他的唇瓣在動。除了系統的提示音,她什麼都聽不見。
「叮!生命值上升中,過程中請勿移開接觸口。」
眼見兩人間的氣氛越來越詭異,對岸那名年紀大些的錦衣宮人匆匆邁着小碎步,淌過溪水,來到越鴻身旁,躬下腰,低聲勸道:「殿下,公主的模樣不太對勁,臉色青白成這樣,依奴婢所見,多半是中暑了。先前下馬時,也不知道有沒有磕到碰到,怕是要儘快給她找個醫官瞧瞧再說了,太子那邊也在搜山」
這名宮人年近四旬,面白無須,眉目和善,身形胖乎乎的,乍一看,像尊彌勒佛。他是從前在謝貴妃跟前伺候的張公公,頗得器重。越鴻十二歲後,他就被謝貴妃指派過來,照料前者的衣食起居。
越鴻劍眉抽了抽,終於大發慈悲,鬆開對她的鉗制:「真麻煩。」
他略感無趣地站起身,沖地上的陸鳶鳶抬了抬下巴:「你們兩個,把她弄回去。其他人都跟我來,繼續圍獵。」
「是!」另一名隨侍宮人是張公公的乾兒子,快步走上來,說了聲「公主得罪」,蹲下來,打算和乾爹一起,從一左一右架起陸鳶鳶。
越鴻不再看他們,轉身就走。然而,才邁出一步,他的袖子便被一隻小手死死地抓住了,因為太過用力,纖細的指骨都泛出了白,一聲氣若遊絲的挽留傳進他耳朵:「別走」
越鴻駐足,一回頭,大腿就掛上了一個人。
上一個不知死活地抱他大腿的人,早就被他當胸一腳踹飛了。越鴻臉色一黑,但目光在陸鳶鳶臉上一轉,他的眼底就掠過一絲詫異。
剛才,陸鳶鳶看起來只是有些虛弱而已。可就在他轉身的這半息不到的功夫里,她竟仿佛急轉直下,臉色不止是青白,已經過渡成了死人才有的灰色,身子搖搖欲墜。都這樣了,還不忘緊緊摟住他的腿。
張公公也看出了問題,攙着陸鳶鳶,顫聲道:「殿下,公主的狀態很不對勁」
越鴻臉色陰晴不定,低頭,盯了陸鳶鳶片刻,改變了主意:「算了,要死不活的樣子。去牽我的馬來,我親自帶她回去,這樣快一點,免得父皇責怪我。」
張公公應了聲「是」,忙命人將越鴻的坐騎牽過來。
越鴻單膝蹲下,直接彎腰,用肩膀抵住陸鳶鳶的肚子,將她當麻袋一樣,一氣呵成地往肩上一扛。
陸鳶鳶尚未說話,雙腳就離了地:「」
越鴻的肩甲又冷又硬,走起路來,硌得她胃部翻江倒海。若一路這樣顛着回去,她十成十會把剛才喝的溪水連同早上吃的糕點都吐出來。無奈,掙扎數下,越鴻都不理她,擂在他背部的拳頭,也像給他撓痒痒。情急之下,陸鳶鳶只好用力扯住他一束頭髮:「你放我下來!」
頭髮冷不丁被狠狠拉拽,頭皮吃痛,越鴻倒吸一口涼氣,臉色霎時一片鐵青,側過頭,咬牙切齒道:「鬆手!」
他肩上的人一動不動地伏着。半晌,從他耳畔傳來一道悶悶的、軟和的聲音:「你先放我下來,我就鬆手。」
「」
雙方僵持片刻,陸鳶鳶終於如願以償,被放了下地。
四周一片死寂。
圍觀了全過程的士兵們,個個都瞠目結舌。其中兩三個人,沒控制好表情,嘴巴張得都能塞進一個雞蛋。
作為御林軍,他們常年在宮中當差,也算熟知各個貴人的脾性。誰不知道,這位燕國公主名義上是未來的太子妃,實際上,地位連宮中那些掌握實權的宦官還不如?真沒想到,人不可貌相,她膽子居然那麼大,敢在老虎頭上拔毛。
尤其是,三皇子現在的臉色,真的難看得像要殺人了。
陸鳶鳶卻完全無視他陰沉的臉色,站穩後,仍扒拉着他的胳膊,仿佛怕他甩手就走,仰頭,細聲細氣地與他商量:「你能不能把我抱在你前面?別那樣扛我,我太難受了,會吐在你身上的。」
她的吐息輕輕柔柔的,神情也一派無辜,但「我這是在為你着想」的意思表達得還挺清晰。
越鴻怒極反笑。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瞪了陸鳶鳶片刻,竟然還是妥協了,換了個抱法,一手攬住她後腰,一手穿到她膝下,將她橫抱了起來。
察覺到周圍的目光,越鴻冷冷道:「看什麼看?眼珠都不想要了?」
士兵們紛紛低頭,眼觀鼻鼻觀心,躲避他那刀子一樣的視線。
這麼一會兒功夫,越鴻的馬已被牽到溪邊。這匹馬有西域血統,神駿無比,生得很高壯,皮毛漆黑,油光水滑,瞧見主人抱着個陌生人走近自己,豎了豎耳朵。
越鴻將陸鳶鳶推到馬上,自己才翻身上馬,跨坐到她後方,抓起韁繩。發現陸鳶鳶額角沁出幾滴汗珠,咬着下唇,像在忍耐什麼,他頓了頓,狐疑道:「你幹嗎?」
陸鳶鳶掀起眼皮,搖搖頭:「沒什麼,只是今天騎馬時磨傷了大腿。」
此處是琅琊山的山坳深處,要回到紮營地,路程頗遠。越鴻倒是想縱馬快跑,無奈,身前坐了個累贅,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只能憋着氣,只覺得哪哪都不爽。
樹林裏亂石叢生,常年照不到陽光的石縫隙爬滿深綠色的青苔。陽光被上空的綠枝篩成碎金似的光芒,落在馬匹的鬃毛上。
陸鳶鳶沒吭聲,半垂着眼睫,看似昏昏欲睡,其實更多是懶得說話。
這次醒來,她的身體居然變得這麼差,動一動就大喘氣,一副隨時會兩腳一伸、駕鶴歸去的模樣。這是前世沒有過的情況。
兩世唯一的區別,就是她穿越的時間點。
莫非這也是蝴蝶效應?因為二周目提前重啟,導致她提早了三個月穿成原主,所以,無法很好地適應這具身體?
系統:「正解。如果生命值低於0點,宿主會面臨魂魄離體、失去容身之所的後果。」
魂魄離體,換個直白的說法,就是死亡。
陸鳶鳶閉眸。
剛才碰到越鴻時,那道金光一進入她體內,她就如同被注入了一管大劑量的強心針,獲得了充沛的生機。
直到現在,她雖然肉眼看不到金色的光了,卻依然能感受到,涓涓細流般的溫暖,通過彼此身體接觸的地方,平穩地流進她體內。
而且,就這麼一會兒功夫,面板上的生命值已經上漲到20/100了。
這就是補充生命值的方式嗎?
可張公公和他的乾兒子來扶她時,她卻沒有感受到一丁點類似的波動。
為什麼只有越鴻可以,別人就不行?
他有什麼特別之處?
還有,她這身體究竟什麼時候才能變得像從前一樣能跑能跳?總不能一直靠着汲取別人的能量為生吧?
系統:「短期來看,毫無辦法。長期來看,辦法有二:一、提高武力值。二、提高靈力值。但這都不是一朝一夕能達成的事。」
陸鳶鳶心裏有點煩,視線落在越鴻握韁繩的手上,思緒一轉,飛快地想到了另一件事。
形勢比人強。在自立之前,還是不能把越鴻得罪狠了。萬一他真的是她觸手可及之處唯一的救命稻草,那麼,在凡人界這三個月,她肯定還要用到他。
保不齊他會記恨自己剛才扯他頭髮。
是不是應該對他說幾句好話,修復一下關係?
她不太想說。不過,錢難掙,屎難吃。
對現在的她而言,沒什麼比活下去更重要。
陸鳶鳶一邊思忖,手指一邊輕輕梳理着黑馬的鬃毛。組織好開場白後,她清了清喉嚨,聲音柔柔的:「殿下,你後腦勺還疼嗎?」
哪壺不開提哪壺,越鴻臉色一僵。
陸鳶鳶沒看見他的表情,還自顧自地在他前頭解釋,語氣誠懇又歉疚:「我剛才真的不是故意拽你頭髮的,我向你道歉。我只是覺得,你好心救我,如果我吐你身上了,那就是恩將仇報,你也會更生氣」
「閉嘴。」越鴻惱火地打斷她:「從現在開始,你再說一個字,我就把你扔下去。」
陸鳶鳶立馬不說話了,佯作溫順地垂下腦袋。
脾氣這麼壞,真像條狗。
不想聽拉倒,她還懶得說了。
她腹誹。
沿着野草沒過馬蹄的林中小徑不知走了多久,越鴻突然感覺到懷裏一沉。他低頭瞥了眼,發現陸鳶鳶的身子居然閉着眼,往後一靠,歪到了他懷裏。不知是虛弱過頭昏了,還是在睡覺。
她雲鬢散亂,面容皎白得近乎透明,唯一有顏色的地方是那張飽滿的唇。垂頭時,下頜藏進衣襟里,耳鐺一晃一晃。都沒意識了,還記得要扒住他的腰,將自己往他身體裏嵌去。
越鴻又往下看了眼她的大腿。
她剛才是不是說自己大腿被磨傷了?
騎個馬也能磨傷腿,他十歲的妹妹都沒這麼嬌氣。
燕國的女人都這麼沒用的麼?
這麼想着,越鴻心裏頭泛出點嫌棄。
.
陸鳶鳶不是故意睡過去的,純粹是體力不支。等她被越鴻推醒時,他們已經回到大營外了。
晴空湛湛,雍國圍獵的臨時紮營地旌旗飛舞,四面都有御林軍巡邏把守。
陸鳶鳶揉了揉眼睛,又用指骨壓了壓睛明穴,好讓自己清醒起來,挺直腰杆,握了握拳頭,暗暗感受了一下。
這一路,和越鴻共乘一騎,她精神了許多,生命值漲至40/100。只是,明明還有那麼大的上升空間,她現在再去碰越鴻,卻感受不到那種緩慢注入的溫暖細流了。
難道這事兒也有限額?
系統:「正解。凡事都有限度,不能在同一個人身上薅滿100點生命值。」
越鴻不知她在發什麼呆,身姿利落地下馬,沒好氣道:「下來。」
陸鳶鳶不想磨痛大腿的傷口,便扶着馬鞍,慢吞吞地翻身。越鴻「嘖」了一聲,上前握住她的腰,正要強行將她弄下來,卻忽然看到,他們周圍的宮人刷地跪倒了一片,沖後方行禮:「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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