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
所以,由於朱家的皇帝對孔門太好,反讓夙來對得勢者最為恭順的孔家不願意恭順了。
孔家也就真的決定不換牌位。
只是數日後,衍聖公孔尚賢沒想到的是,有生員孔貞睿等帶着一干孔家底層民眾來了孔府,喊着要見他。
孔尚賢和孔尚坦等北宗孔府嫡系子倒也沒見這些人,只派了管家孔貴去處理這事。
孔貴一出來就趾高氣揚地問着孔貞睿一干人:「你們見我們老爺做什麼?」
「我們要求減低租子,准我們出府!」
這時,孔貞睿說道。
孔貴呵呵一笑:「這樣的要求,別說我們老爺不會答應,就是老子也不會答應!」
接着,孔貴又道:「還有,孔相公,不是我說你,你沒事帶着他們瞎鬧什麼,別忘了,你能成為相公,也有我們老爺的恩德,你不但不知道感恩,反帶着他們來鬧!」
「你們憑什麼不答應,我們種的田,田骨本來就是我們的!」
「你們不過是仗着曲阜知縣是你們的人,所以才可以強征我們的租子,還把租子徵得那麼高,我們不租要逃走,你們就說我們是背叛宗族拋棄祖宗不忠不孝,用宗法處死我們!」
「現在我們已經知道,朝廷早就下旨不讓你們用宗法殺人,要麼恪守新禮,修改宗法,你們當按旨而行,也當為我們減租,不然,我們就不交租!」
「至於恩德,我只知道我能有今天是陛下的恩德,是祖宗的恩德,與他們無關!」
「你們要是不答應,我們就進京告御狀!到時候丟的也不知是誰的臉!」
孔貞睿這時說道。
「沒錯,不然我們就不交租,進京告御狀!」
「不減,我們就進京!」
「必須減租!」
……
來這裏的曲阜百姓在這時都大聲響應起來。
孔貴見此也不敢擅動,只吩咐道:「等我去匯報給老爺們知道。」
而孔貴在向孔尚賢、孔尚坦等匯報後,孔尚賢就沉下了臉,說:「還來匯報什麼,怎麼可能減租,也斷不容許這樣以下犯上的情況出現,把這些鬧事的全部打出去,打死勿論!然後報於老父母五老爺,讓他上奏就說這些打死的人是謀逆的山賊,意圖攻打曲阜、滋擾聖人之地,而如今已被他剿滅。」
孔貴拱手稱是。
孔尚坦這裏跟着附和道:「兄長這樣做沒錯,這些奸猾刁民,素來是吃硬不吃軟,就該這樣做,如今打殺幾個,正好殺殺威風。」
孔尚賢這裏只是淡淡一笑:「雖說這事來得蹊蹺,這些人突然就都鬧了起來,但以下犯上的事是的確不能容忍的!不然,整個孔府乃至整個曲阜都會大亂。」
「兄長說的是。」
孔尚禮也跟着附和了一句。
按照明制,曲阜知縣由北宗孔氏各房主事者推選。
故而,曲阜實際上就相當於是孔家的獨立王國。
所以,孔尚賢對於打殺一些屬於自己族裏的人,也不成什麼問題,比不得歷史上孔弘緒打死的是外姓之人。
而孔家為了方便奴役佃戶,往往會強行將曲阜的自耕農變成自家孔家人,或者招攬流民來曲阜墾荒時,就要求其改姓,再用宗族的名義逼迫這些人接受自己的統治,進而相當於兼併了曲阜的田地。
也正因為此,許多曲阜百姓也姓孔。
當然,也有孔府自家一些非嫡房且屬於遠支的孔家人,也淪落為被孔府肆意盤剝的底層佃戶。
總之,在表面上看來,孔府似乎只是在吸收自家人的血,也正因為此,外姓似乎倒沒覺得孔府多可惡。
這似乎也是儒家社會的常態,即對外看上去很中庸和順,反而受其壓迫最重的還是自家內部的底層族人。
孔尚賢這裏如此吩咐後,孔貴就帶着孔府的人來持棍來打孔貞睿一干鬧事的孔氏百姓。
「啊!」
孔貞睿本人先挨了一幫,當場頭上就掛了彩。
接着,其他百姓也被打了起來,不少被當場打得鮮血直流。
孔貴這裏則叉腰道:「打!給我狠狠的打!老爺發了話,打死勿論!就把他們當作亂的山賊打死!」
於是,猝不及防的孔氏百姓被越來越多的孔府家丁持棒毆打着,不少因此落荒而逃,也有被當場打死的。
許久後,打鬥才結束。
孔貴則在這時指着一干被打死的百姓說:「拖出城去餵野狗!」
「是!」
說後,孔貴就冷冷一笑,準備回去向自家老爺匯報。
但沒多久,曲阜知縣孔尚元就派來的家奴孔審來了這裏,且對孔貴說:「快告訴大老爺,我們縣衙里的鋪兵的人發現,有大批騎馬的人來了,像是山賊,來攻打縣城了,讓大老爺快做準備!」
因衍聖公府在曲阜橫徵暴斂,所以的確也有不少不堪忍受其欺壓的曲阜孔氏百姓,寧肯違反宗法,逃去附近山區做了山賊。
「山賊?」
「什麼山賊敢打縣城?」
孔貴有些不可思議地問着孔審。
孔審道:「誰知道呢,據報信的鋪兵說,這些山賊皆騎了很高大的馬,各個健壯如塔,不像普通山賊,沒準是勾結了附近的官軍,如今既然來了,就讓大老爺想想法子,是要先迎進來,給些錢財勸其離開,還是闔家抵抗。」
「既然是有許多戰馬的山賊,那還抵抗什麼!自然是要迎進來!」
「有恆產者有恆心,無恆產者無恆心,山賊是真流寇,不是已經坐了江山的鳳陽朱家,惹急了沒準真會做出強盜的事來,先迎進來,跟他們的頭子好好談談。」
「這是祖宗教下來的應對法子,不能變!」
不久後。
孔尚賢就從孔貴和孔審這裏知道了此事,然後立即下定了決心,且還多言了幾句,以使自己府里的爺們都知道自己這樣做的原因。
這個年頭,誰有馬隊就跟後世誰有戰車隊坦克隊一樣,往往意味着該勢力實力不弱。
所以,孔尚賢等會因為聽說是有許多戰馬的山賊而認為這股山賊不一般。
孔尚坦倒也的確跟着附和道:「兄長說的是,寧肯現在先把山賊迎了進來,再請兵憲和撫按去剿,我們也不能直接得罪山賊。」
「沒錯!得按祖宗的法子來,才是萬無一失的,只要來曲阜拜祭聖人的,無論華夷,我們都得歡迎!」
孔尚禮跟着附和道。
孔尚賢還道:「吩咐文書相公,趕緊寫份降表來!待山賊走後再燒掉!」
「是!」
如此一來。
孔尚賢等孔府爺們就真的在接下來沒有抵抗,開了縣城,於大道上跪迎起來,還奉上了降表。
「聖人六十四代孫孔尚賢攜闔府爺們恭迎王師!」
孔尚賢也在這些馬隊出現時,高聲喊了起來,且低埋着頭。
孔尚坦等也都低埋着頭,也就都沒看見來的人是什麼樣貌。
而這馬隊領頭的人聽後,也懵住了,隨即倒也還是下了馬,從孔尚賢手裏接過了降表,道:「這事得怪家兄,若不是家兄要求我們必須着便衣來,而防止出現打草驚蛇的情況,想必衍聖公也不會做出這樣的事來。」
張懋修這時一邊看着手裏的降表一邊笑着說了起來。
孔尚賢聽張懋修這麼說後就覺得不對勁,便猛抬頭一看,然後就看見張懋修正把懷裏的木牌取下來,給孔尚賢看:「我們是錦衣衛,不是什麼新朝王師。」
張懋修這麼說後,孔尚賢當場兩眼翻白,暈厥了過去。
孔尚坦和孔尚禮等也痴呆在一旁。
這時,一叫孔尚熙的年輕孔門之人,不由得對孔尚坦道:「二叔,祖宗的法子原來也有不湊效的時候啊!」
「來人!把孔家的人全部拘拿起來,留待陛下處置!」
張懋修這時喊了一句。
而這時,孔尚坦倒是回過神來,喊道:「且慢!」
張懋修因而看向了他:「你有何見教?」
孔尚坦道:「這件事還請閣下幫忙遮掩,畢竟這事涉聖人榮耀,也事涉整個儒家的體面。」
「你也知道這事會讓儒門無臉,讓聖人蒙羞啊?」
「既然知道,你們為什麼還要做?」
張懋修問了這孔尚坦幾句。
孔尚坦一時沉默了片刻,就道:「我們還不是為了保住全族性命,保住整個聖人血脈,難道這位天差真願意看見有真山賊屠光了聖人血脈,讓聖人無後嗎?!」
張懋修沒有搭理,只騎馬進入了城中。
孔尚禮這時看向孔尚坦,低聲道:「這次我們孔府似乎的確丟大臉了。」
「這有什麼,朝廷會理解我們的,而且不理解也得理解!難不成真要滅我們的族,殺聖人後裔不成?!」
孔尚坦冷笑着說道。
孔尚禮聽後點頭:「也是!」
孔尚賢這時也已醒了過來,且站起了身道:「無論如何,有了那降表,終究是有些丟臉的,我得去向陛下認個罪!」
孔尚賢說着就大聲喊道:「備車!」
但這時,孔貴疾步走了來道:「老爺,備不了車了,我們府被錦衣衛給圍住了!」(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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