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氏不甘心,心中一急,肚子一股疼痛傳來,事實上,從昨夜開始,肚子就時不時抽痛。她是生過一個孩子的,知道這種情形應該很快就會臨盆。
她垂眸等着那陣疼痛過去,還想為自己爭取幾句,胡老爺已經不耐煩:「回吧,沒事少往這邊來。這也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寇氏又添一層難受,沈嘉魚可以到這裏來學算賬,而她都不配出現。照此下去,兩家的孩子長大後猶如雲泥之別。
同樣是胡家血脈,憑什麼她生的孩子就要低人一等?
寇氏緩緩轉身,卻不肯回院子。她強忍着疼痛站在路旁,又等了半個時辰,肚子越來越往下墜。就在她受不了想要放棄心頭想法回院子時,卻見外書房中走出來了一抹纖細的人影。
來了!
寇氏含笑迎上前:「嫂嫂,你能不能幫我個忙?」
楚雲梨看到她發白的臉和額頭上的汗,好奇問:「你身子不適嗎?」
寇氏不接話茬:「嫂嫂在學算賬,我也想學,但父親不樂意,嫂嫂幫我求求情好不好?」
「不大好。」楚雲梨上下打量她:「你這肚子即將臨盆,這也不是學東西的時候。等你把孩子生了……」
「你怕我學得比你好!你嫉妒我們的父親疼愛!」寇氏聲音尖銳,臉色都有些猙獰,越說越靠前。
楚雲梨往後退了兩步,根本就不碰她。
「你該不會是想將早產的事賴我頭上吧?」楚雲梨眯起眼:「話說,你這肚子根本就等不及,穩婆一摸就知道。還是別在這裏強撐了。」
寇氏不相信。
這孩子落地,那都是有命數在的,除了老天爺,誰都左右不了。穩婆哪有那個本事?
她掏出一把匕首,猛地撲上前。
楚雲梨皺眉,側身避開。
而寇氏撲空後直接趴在地上,捂着肚子滿臉痛苦,尖叫着道:「沈嘉魚要害我孩子!」
楚雲梨頗有些無語,這算計也太拙劣了。
寇氏最後一句嚎得驚天動地,書房裏的胡老爺都聽到了,出門後就見其趴在地上,身下已經濡濕一片。
胡家人丁單薄,多少孩子都不算多,他立刻吩咐:「去請穩婆和大夫過來。」又吩咐:「趕緊把人挪進屋中。」
外書房閒雜人等都不許進,此刻胡老爺卻願意讓寇氏進去生產,可見他對這個孩子的重視。
寇氏來了有一段自然知道一些府里的規矩,見自己得了這般殊榮,再看向楚雲梨的目光中就帶上了幾分得意。
楚雲梨心下暗嘆,寇氏不惜塔上腹中孩子也要誣陷她,膽子可真大,就不怕出事麼?
有高明的穩婆和大夫守在旁邊,想要出事都難,寇氏本就已經發動了有一段,之前又生過一個孩子,小半個時辰之後,屋中就傳出來異聲嬰兒嘹亮的哭聲。
「恭喜老爺,母子平安。」
下人們紛紛賀喜,胡老爺臉上也帶上了幾分笑容,看過孩子後,他才有空詢問方才的情形。
「她怎麼會摔?」
楚雲梨在她生孩子時,並沒有着急解釋,聽到胡老爺問話,才道:「她想傷害我……可能是想假裝被我害得早產。父親,我從頭到尾都沒有碰着她,剛剛在這兒的人都可以作證。」
寇氏卻是另一番說辭:「沈嘉魚就是故意的,她在我跟前炫耀父親對她的看重,還說做了當家主母之後要將我的孩子趕出去要飯……嗚嗚嗚……父親,你要替我們做主啊!」
陳念胡聽到這些話,臉色很不好看:「父親,如果你不喜歡我們,完全可以將我們送回家去,別讓我們在此被人鄙視污衊。」
楚雲梨眨了眨眼,沒開口。
胡老爺看向穩婆:「可有早產?」
穩婆搖頭:「正常發動。不然,沒這麼順利。」
寇氏:「……」
她咽了咽口水,沒想到穩婆真的能看出來。
看不出來,那是穩婆見識少,手藝不夠好。寇氏出生小地方,穩婆都是半吊子,只會接生孩子。有些人家甚至是婆婆或是生過孩子的妯娌接生。
胡老爺面色難看:「你們想回村里?」
陳念胡:「……」
他那是氣話!
「父親,他們欺人太甚,我不如大哥聰明,也沒有大哥命好讀過多年的書。被他們欺負本也應該,但是他們欺負我可以,絕對不能欺負我的妻兒。」
胡老爺頷首:「既然你這般在乎妻兒,那還是帶着他們回村去吧。」
陳念胡頓時急了:「父親!您偏心!」
「我就是偏心。」胡老爺直言:「若是你們處事高明,真的能陷害別人,我還會高看你一眼。但瞧瞧你們這乾的都是什麼事?」他側頭看向管事:「回頭分二百兩銀子給他,等孩子洗三後,就找馬車將他們一家送回村里。」
陳念胡傻了眼。
寇氏急切道:「父親,我知道錯了!」
胡老爺隔着門,冷聲道:「你連自己的血脈都不當一回事,冒着讓其出事的風險用來陷害別人。我最是容忍不得這般輕賤漠視人命之人!」
這話只是明面上的責備,事實上,楚雲梨心裏清楚,胡老爺壓根不是什麼好人,陷害別人的事他肯定沒少干,只不過人精明,沒落下把柄而已。他真正惱的是寇氏這性子……說難聽點,連自己的孩子都不在乎其生死,真的動了歪心思之後,對待光宗只會更狠。
孩子還那么小,總有看顧不到的時候。家中孩子本就不多,一個都損失不得。以前最後兄弟反目成仇,還不如趁早將人分開。反正,他從頭到尾就沒想將家業交到陳念胡手中。
既然早晚都要讓兄弟二人分家,讓陳念胡搬出去,那還不如早點。至少,兄弟之間還能有點血脈上的情分,不會針對彼此。
胡老爺下定決心後,沒人能夠讓他改變主意,三日後,陳念胡一家真的從府里消失了。
也是他動作快,不然,楚雲梨可不是什麼好脾氣的人,寇氏挑釁一兩次她可以忍,真的沒完沒了找麻煩,她一定會反擊。
將人送走了,胡老爺還找到了姜繼孝深談一次,大意就是陳念胡一家有生之年都很少回來,再不能給他添麻煩,讓他日後順手的時候照顧一下這個名義上的弟弟。
姜繼孝壓根就沒將這些話放在心上。
他心思都不在府里,一心讀書。
胡夫人將這一切看在眼裏,事實上,聽說胡老爺要將陳念胡送走後,她還跑去勸了勸。
她確實不喜歡說話做事無分寸的陳念胡,私心裏想讓姜繼孝接手家業後自己好跟在後頭分一杯羹,但她也不樂意看到姜繼孝一家獨大。
最好是兄弟二人斗得不可開交,她再出手幫忙,到時候姜繼孝一定會對她心生感激……陳念胡這一走,姜繼孝成了板上釘釘的下一任家主,還有她什麼事?
她勸了男人,沒有用,還被呵斥多嘴。本來呢,胡老爺執意要將陳念胡送走,早早就選定了姜繼孝做家主,這也沒什麼。
但讓她在意的是沈嘉魚在學看賬,並且,她還聽說學得有模有樣。真要是讓沈嘉魚學成了,往後還有她什麼事?
她可是一心想要讓娘家侄子接手家裏生意,往後好好孝敬她的。若是姜繼孝夫妻倆一把抓了,到時她怎麼辦?
這不行。
於是,胡夫人來找楚雲梨了。
關於胡夫人的那些心思,楚雲梨能猜個七七八八,她從紅英口中得知,清白師太當初乍然得知自己被情郎所騙,傷心之餘,並沒有想出家。而是胡夫人說了各種難聽的話,清白才受不住的。
並且,紅英還說了,若不是清白顧念着腹中孩子,真就一死了之了。
言語有時候比利器還要傷人,楚雲梨沒有想為清白討公道,只是不喜歡胡夫人這樣的性子。看到人來,她面色平淡,也沒吩咐人上茶。
還是院子裏的下人覺得不妥當,立刻送來了茶水點心。
胡夫人上下打量她:「你這兩天挺忙的,連孩子都顧不上了,是麼?」
「看看賬本而已,學多少算多少,孩子還是我自己帶的。」楚雲梨認真道:「夫人若是想勸我放棄賬本,那還是趁早別開口。都說活到老,學到老,夫君一心想要科舉入仕,我若什麼都不會,早晚會配不上他,他會拋下我的。」
胡夫人萬萬沒想到她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半晌才找到自己的聲音:「你們是夫妻,你還為他生下了長子,又相識於微末。他不會拋棄你的。」
「那可不一定。」楚雲梨振振有詞:「這世上多的是恩愛有加的夫妻反目成仇。我不求他能在乎我一輩子,只希望被他丟下的那天,我不至於寄人籬下,連自己都養不活。」
照這麼說,她學算賬並不是為接手胡家產業。
胡夫人卻一個字都不信:「女人家,最好別拋頭露面,尤其繼孝是讀書人,你做生意……對他不好,這叫與民爭利。」
楚雲梨振振有詞:「那不會,賺到了銀子都捐出去,肯定不會有人責備。」
胡夫人:「……」費心費力賺了銀子捐給外人花,那還不如不賺呢。
如果沈嘉魚是個蠢笨之人,只能學到皮毛。她就不管了,可沈嘉魚學得有模有樣,連胡老爺都誇讚了幾句,胡夫人是絕對不能忍的。
於是,這天楚雲梨察覺到自己每日都要喝的湯里多了一味藥材。
不是什麼劇毒之物,喝下後會讓人日漸虛弱,打不起精神。而這湯是她獨有,姜繼孝是不喝的,她心下冷笑,端着湯就去外書房找胡老爺。
「父親,這湯有毒。」
胡老爺一臉驚詫,看了一眼她手裏捧着的奶白的湯:「胡說!」
「是真的。」楚雲梨語氣篤定:「夫人沒管好廚房,讓人鑽了空子。」
胡老爺皺眉,找來了大夫。
楚雲梨從不會認錯藥,大夫仔細查看過後,頷首:「確實多了些藥材,這湯喝下後會致人虛弱,天長日久飲用,與壽數有礙!」
胡老爺先是打發了大夫,面色鐵青地讓人去請胡夫人。
胡夫人來得很快,看到那湯,面色如常。
楚雲梨懷疑她在來之前就已經得到了消息,率先道:「夫人,我被人下了毒,你能解釋一下嗎?」
「服你那麼多的人,我又沒有火眼金睛三頭六臂。」胡夫人一臉嚴肅:「你自己得罪了人被人所害,卻要來找我麻煩,哪有這種道理?」
「這偌大的胡府,竟然有人敢謀害主子。你不想着找出罪魁禍首,反正還怪我不會做人?」楚雲梨似笑非笑:「依我看,害我的人就是你。」
胡老爺眉心緊皺:「別胡說!」
「我沒有!」楚雲梨伸手一指:「她對我被人下毒一點都不意外……」
胡夫人心下一驚,解釋:「你不會做人,早晚都會有今天,我當然不會意外。」
「夫人!」胡老爺一臉不悅:「徹查此事,務必找出罪魁禍首殺雞儆猴。」
胡夫人不敢嗆聲,答應了下來。
查來查去,查到廚房中一個小廚娘身上。廚娘只說是看不慣沈嘉魚命好,心生嫉妒才下了毒手。胡夫人當即就將人給發賣了。
至此,事情算是落幕。
楚雲梨沒有再追究。
那天起,胡夫人身邊的婆子向她薦了一道養生湯,胡夫人喝下之後,渾身冒出不少汗來,渾身發軟但周身暢快。用婆子的話說,這是在排毒。
胡夫人很信任自己的陪嫁,一點都沒懷疑。一連喝了好幾天,她身子越來越弱,某天早上起來都下不了床了,她叫來了人,發現不是伺候自己的婆子,一問之下,才得知人已經拿了賣身契回鄉了。
她做當家主母多年,也不是蠢貨,很快就懷疑那道湯有問題,立刻找來了大夫。
大夫看不出個所以然。胡夫人放下心來,但還是斷了那湯,饒是如此,她還是一日日虛弱,後來連翻身都難。
距胡夫人喝湯已經有半個月,最近她身子越來越弱,已然咽不下乾的東西,每日靠喝些湯湯水水續命……哪怕只是喝湯,喝得多了,也會吐。沒幾天,整個人就瘦脫了相。
胡夫人每日過得苦不堪言,胡老爺來探望過兩次,囑咐人好好伺候,囑咐大夫好好給她治,堪稱貼心。
胡夫人卻並不滿意他,希望男人多陪陪自己,或者再細查一下她生病的緣由。
這一日,楚雲梨在看賬本,聽到隔壁胡老爺正在發脾氣。
「生病了找大夫,我去能做甚?這還有正事呢,若不是我做生意,哪兒隨心所欲到處請名醫?」
一邊呵斥,一邊起身。
楚雲梨放下賬本追了出去。
胡老爺聽到身後動靜,看到她後,道:「夫人病了,你身為兒媳,該抽點空過去盡孝床前。」
「好!」楚雲梨一口就答應了下來:「賬本先放一放,這幾天我就不來了。」
聽到這話,胡老爺面露欣慰:「這才對嘛。」
兩人一前一後去了正院,還未靠近就聞到了裏面瀰漫的藥味。胡老爺有些不適,皺了皺眉:「我最聞不來這濃郁的藥味,聞一次半天都吃不下飯。」
也難怪他不願意來探望。
胡夫人瘦得不成人形,看到胡老爺進門,眼睛亮了亮:「老爺……」
話出口,聲音虛弱無比。
胡老爺嘆口氣:「生病了就好好養着,別鬧事。我那邊忙着呢,別動不動讓人去請我,若是難受,就讓大夫給你配點藥。」
胡夫人:「……」她不缺大夫,也不缺藥材,就是想讓男人來陪陪自己。
「老爺,我怕是……要熬不下去了。」
說到後來,語氣哽咽。
胡老爺一臉不悅:「別說這種話。我已經問過大夫,你只是身子虛弱些而已,沒到你說的那份上。」
這也是事實,這弱歸弱,看着是病得挺重,但離強弩之末還早得很。
他看了看天色:「我還得出去一趟,你好好養着,若是煩悶,讓嘉魚陪陪你。」
語罷,不待胡夫人說話,他已經飛快離開了。
胡夫人痴痴看着他的背影,回過頭來,看見楚雲梨時,只覺得滿心煩躁:「我這不用你。」
楚雲梨頷首,轉身就走。
胡夫人:「……」這也太利落了點吧?
想到良家侄子說,老爺已經有意將家中鋪子交兩間給沈嘉魚練手……這可不是什麼好事,與其讓她騰出手去做生意,還不如將人放在自己眼前。至少在自己痊癒之前,沈嘉魚休想沾染生意。
「等一等。」
楚雲梨回身:「母親還有吩咐?」
胡夫人一臉不悅:「你是兒媳,在長輩生病時該守在旁邊。不然,傳出去像什麼樣子?你有那麼忙嗎?一個女流之輩,就該替夫君打理後宅,照顧家裏人,讓其無後顧之憂……」
「你看着挺弱,但一下子能說這麼多話,應該沒有大礙。」楚雲梨也不着急走了,重新坐回了床邊,端起丫鬟剛送來的藥,吹涼了後放到她唇邊:「母親,喝藥。」
胡夫人冷哼一聲,垂頭喝藥。
楚雲梨故意將碗放平,胡夫人費了半天勁兒卻喝不上,忍不住抬頭呵斥:「蠢貨,不知道將碗抬斜着點?」
於是,楚雲梨聽了她的話,一碗要朝着她的頭臉直接倒了過去,無中瞬間藥味瀰漫。
胡夫人:「……」
她知道老爺不喜歡聞藥味,特意讓人開窗通風還點了薰香。這一碗藥下來,半天都散不掉味兒。她霍然抬頭,眼眸中滿是怒火:「沈嘉魚!」
楚雲梨起身後頭一步,故作歉然:「我沒伺候過人。母親多擔待。」
胡夫人本來身子又弱,沒吃什麼東西,被這一氣,腦子頓時嗡嗡的,眼前陣陣發黑,仿佛下一瞬就要暈過去,到了此刻,她也顧不得為難沈嘉魚,也顧不上家中生意,怒吼道:「滾!」
「我不會滾呢。」楚雲梨饒有興致地道:「我就在想,當初那個廚娘給我下的藥跟你喝的是不是一種,如果當時我沒聞出藥味來,是不是也會落得跟你一樣的下場。」
廚娘下的藥會讓人身子虛弱,但那都是半個月以前的事了,此刻沒頭沒尾的提起此事,胡夫人總覺得不大對勁。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沈嘉魚那藥是怎麼來的,沒有人比她更清楚。胡夫人心虛,難免會多想,她抬起頭狐疑地打量面前的年輕小婦人。
只見沈嘉魚滿臉都是暢快的笑,那笑容還帶着點古怪,胡夫人福至心靈:「是你沖我下毒?」
楚雲梨笑容更深:「母親,我一個鄉下來的丫頭,哪有那個本事?再有,人生在世,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就比如當初我端着那盆加了料的湯,心裏已經懷疑是你了,我都沒有問出口來,畢竟,就是真的是你,你也不會承認啊!」
「所以你就沖我下毒?」胡夫人惡狠狠瞪着她:「我這病來得蹊蹺,之前從未有過,大夫治了也跟沒治一樣。一定是你對我下了毒,快把解藥給我。」
楚雲梨一臉驚詫:「母親,我看你是病得越來越重,已經開始發癔症了。既然你不喜歡我,那我還是別在這裏惹你生氣,省得讓你病情加重。身為晚輩,沒能讓你減輕痛苦,就已經很不孝了。」她轉身:「母親好好養身子,早日痊癒……」
「你給我站住。」胡夫人大怒:「沈嘉魚,我會告訴老爺,讓他將你們一家子攆走。」
楚雲梨似笑非笑:「我勸你別說,如果真的說了,父親一定會覺得你是想讓娘家侄子家守着偌大家業。」
胡夫人:「……」
她以前露出過這種想法,胡老爺當時就罵了回來。不得不承認,沈嘉魚這話是有道理的。她若真的跑去告狀,胡老爺不止不會相信,興許還會遷怒到娘家侄子身上,萬一將侄子趕走,她就真的一點指望都沒有了。
「你不得好死!」
早在婆媳二人獨處時,屋中的下人就已經退了出去,楚雲梨已經走到門口,她沒離開,反而抬手關上了門。回過頭來,看向胡夫人的眼神中滿是深意,意味深長地道:「我勸你對我客氣一點。對了,讓你那個侄子回家去,少摻和和胡家的生意。」
胡夫人面色鐵青:「你用什麼樣的身份跟我說這話?憑什麼我要聽你的?」
楚雲梨揚眉:「除非你想死!」
語氣篤定又自信。
胡夫人張了張口,她真心被嚇着了。如果……如果她這病真的是沈嘉魚所為,大夫查了這麼久卻什麼都查不出來,也治不好,而沈嘉魚又不打算放過她的話,說不準她哪天就真的死了。
死了還找不出罪魁禍首,是病死的!
想到此,胡夫人活生生打了個寒顫,只覺得骨頭縫裏都是涼意。
稍晚一些的時候,胡夫人找到了胡老爺,說了想送侄子回娘家的事。
夫妻多年,胡老爺知道她有多看重自己侄子,那真的是當做親生子來教養,當下覺得奇怪:「你為何會做下這種決定?是不是有人威脅你?」
胡夫人當即想說實話,但小命捏在別人手上,她不敢冒險。只道:「他是我娘家人,到底名不正言不順,還不如早早回家去。這些年在我身邊,他和家裏人的關係都生疏了,長此以往,對他不好。」
胡老爺見她不像是說假話,面色緩和下來:「都依你。」
人走了,楚雲梨順理成章的開始接管鋪子,一開始是兩間,半個月後變成了四間,但更多的,胡老爺卻不肯給了。
這一日,他找到了楚雲梨,直言:「我教了你算賬,讓你有了養活自己的本事。實不相瞞,我真沒打算讓你做我兒媳,你這身份……不配做我胡家的當家主母。」
楚雲梨氣笑了:「那麼,清白師太配不配呢?」
胡老爺對那個女人是有虧欠的,但這麼多年下來他已經不願意承認自己曾經辜負了這樣一個女子,更不願意有人提及此事,當即臉色沉了下來:「我因為對她的愧疚,將家業交到了繼孝手中,已經足夠彌補……」
「那是你自己認為的。」楚雲梨強調:「她被你毀了一生,如今還青燈古佛,如果你真的愧疚,也該出家做和尚去。」
胡老爺氣得失了言語:「胡說八道!」
楚雲梨強調:「我不走,除非姜繼孝親自趕我離開。」
胡老爺:「……」他這些日子私底下也找過兒子,想商量着給兒子換一個媳婦。可無論怎麼說,繼孝都不願意。
若是他願意,一封休書將人送回鎮上,哪裏還需要他出現在這裏商量?
他是真的來商量的:「只要你願意回家,放過繼孝,現如今那幾間鋪子就是你的陪嫁。」
「留下來有更多。」楚雲梨笑靨如花:「姜繼孝是讀書人,不喜歡這些銅臭之物,身為他的妻子,幫他打理家財本就在情理之中。」
胡老爺面色難看:「你別太過分。」
「過分的是你。」楚雲梨偏着頭:「昨天夜裏,你睡得好麼?」
胡老爺:「……」
他已經有兩三天沒有睡好,連白日都不困,關鍵是他渾身疲憊,打不起精神。找了大夫也查不出毛病,只說讓他多歇着,否則,長期不睡覺,熬不了多久。等到熬幹了身子,就沒了命了。
關於睡不好這事,也就他身邊的人知道,沈嘉魚這麼關心他?
「你就說答不答應吧。」
楚雲梨搖頭:「我不答應。」她提議:「聽說做了虧心事的人夜裏就是會睡不着,其實你可以去郊外的寺廟中懺悔一下試試。說不準就能睡着了呢。」
胡老爺:「……」這不可能。
他一個字都不信。可接下來兩天,他還是沒睡着,人已經昏昏沉沉,腦子都是蒙的,躺在床上閉着眼,就是睡不了。他又想起來了沈嘉魚那話,到底還是讓馬車將自己送到了郊外的寺廟中。
縣城不大,庵堂和寺廟就在一座山上,前後相隔不過二里地。就是那麼怪,胡老爺一進寺廟就睡得着了。
他聞着檀香味,好好睡了一覺,歇了兩日才回城。
可回城之後,又和以前一般。胡老爺懷疑自己想問檀香,特意讓人買了不少回來,但還是和以前一樣。無奈,他乾脆搬去了寺廟住。
一進寺廟,他什麼毛病都沒有,能吃能睡能幹。唯一不習慣的,就是這裏要吃素,也不能有女人。
他想着乾脆就當寺廟是自己的家,每天去城裏做生意,完了回來睡覺,大不了修身養性一段,養好了身子再說。
他盤算得好,又歇了兩天,正準備去做生意,結果剛出寺廟就吐了,整個天旋地轉的。別說做生意,好好站着都難。
繼胡夫人越來越虛弱後,胡家主也病了。
胡家主這病很是古怪,在寺廟中就沒事,一出廟宇就要吐,後來嚴重到離廟十步遠就會暈厥到不省人事。
這麼怪的病,眾人難免都會覺得他是做了虧心事,佛祖這是在懲罰他,逼着他留在廟裏贖罪。
胡家主這半生,大的錯事沒做過,但缺德事幹了不少。和廟宇扯上關係的的,大概就是那位清白師太。
外頭的人議論紛紛,都說胡老爺這是遭了報應。
而所有人都認為,胡老爺這是與佛有緣。
胡老爺一開始不認命,後來發現自己出不了廟宇,心中漫起一陣陣害怕。他怕自己強行出去會惹來佛祖大怒,左思右想後,剃度為僧。
他也不甘心自己在廟中過下半生,但不留下,興許連命都保不住。無論生意也好,銀子也罷,哪怕是胡家的榮光,都不及他自己的小命要緊。
胡老爺剃度後,紅英得知他並不是真心想要出家,而是被逼不得不如此後,買了幾串鞭炮來放,又去了一趟庵堂,將此事告知了清白師太。
清白師太出家已經近二十年,開始那幾年或許會不甘心,後來是真的放下了。聽說此事,念了一句佛號,便打發了紅英。
胡夫人在聽說老爺得了這麼奇怪的病症,看了無數大夫都束手無策後,便徹底老實下來。
別人會以為胡老爺是得了報應,她則有不同的看法,因為她自己也生着怪病呢。哪有人瘦得只剩一把骨頭,每日只喝幾口湯水卻還好好活着的?
沈嘉魚身邊一定有高人。
應該是個高明的大夫,胡夫人也認命了,榮華富貴都不及小命要緊,反正她如今也沒被餓着,就這麼着吧。
楚雲梨前後花了半年,全盤接手過了家中生意,將庫房中大半的銀子都捐了出去,整個縣城到處都修好了路,就連去府城的官道,也全部鋪得平平整整。她還引入了不少良種,以及便宜所有人都買得起的價錢發給了縣城轄下的百姓。
所有人都在誇讚胡夫人的善舉,胡家的大度善良。
胡老爺在寺廟中聽見這個消息,險些氣得吐血。想要阻止吧,可夫妻倆壓根就不來廟中,他讓人傳出去的話,就如石沉大海。夫妻倆定然是聽到了他的吩咐,但卻不打算聽。
後來,胡老爺便也放棄了。反正姜繼孝前途無量,只要他好,就不愁胡家的前程。
姜繼孝一心讀書,如今二人不缺銀子,楚雲梨特意給他請了有名的夫子,兩年後的府試中,他一舉得中舉人。
在整個縣城之中,舉人都是不多的,消息一傳出,眾人紛紛上門賀喜。
此刻胡夫人還是那副病歪歪的模樣,姜繼孝寵辱不驚,一開始他也很歡喜的,在他發現沈嘉魚面色如常,仿佛這是一件很尋常的事情後,十分的歡喜,就只剩下了兩分。
他又一心撲在了書上。
又是半年後,姜貴從牢中被放了出來,一般從大牢裏出來的人都會有這樣那樣的病,好些甚至都熬不過寒冷的冬日。姜貴熬了出來,但也落下了病根,咳啊咳的,跟個肺癆似的。
姜貴想來胡家找人,卻被揍了一頓。他這個識時務的,不敢糾纏,一路要飯回了村里。
此刻的羅月兒早已經嫁了人,夫家只是村裏的普通人家,相比起來還是比較窮的。就她那個名聲,找得到媳婦的人都不會願意娶她過門。
三年過去,羅月兒姣好的容貌不在,變成了一般的村婦,手指粗糙,肌膚都曬黑了。
姜貴不敢找姜繼孝,但卻敢去找羅月兒,到了現在,他還是認定若不是羅氏騙自己,他絕不會落到如今地步。
羅月兒嫁人之後日子艱難,一家子餬口都不容易,哪有銀子給他?
姜貴想糾纏,被她的夫家揍了一頓。從大牢裏出來的人,就成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他只能靠着偷雞摸狗度日。
姜家族人東西被偷也不好跟他計較,乾脆將人揍一頓。在後來的幾年裏,提起姜貴都是謾罵。在一個初春中,有人發現姜貴死在了一處溝中,人都已經腐爛得模糊不清,都不知道死了多久。
等到姜繼孝考中進士的消息傳回村里,姜家族人就更恨姜貴了,本來這份榮耀也有自家的一份,現如今,只能聽一聽了。
羅月兒聽說沈嘉魚誥命加身,一時間有些恍惚,她真覺得當初算計沈嘉魚的事情像是上輩子發生的……不過,母親是對的,跟着姜繼孝一定有好日子過。
可惜,她一開始沒將姜繼孝放在眼裏,後來想要嫁給他時,已經遲了。
她正恍惚,又聽到男人在罵:「發什麼呆,趕緊把這水端去倒了!」
羅月兒回身卻端洗腳水,聞着那股臭味,總算回過了神來。
這才是她的日子,害人之心不可有啊!
若不是母親害了沈嘉魚,憑她當初在村裏的名聲和容貌,就是瞎了眼,也不至於嫁這麼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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