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光閃閃,秋雷陣陣。又一個淒風苦雨的夜晚。
掛滿紗帳與魂幡的大堂上,一圈圈燭火圍繞香案結成法陣,將殯宮照得通明。
「嘩啦,轟。」一道滾雷炸開,震得金鑾屋頂咔咔作響。
緊接着,便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陛下,陛下,車騎將軍和安東將軍帶着人進宮了。」內侍在門口慌慌慌張張通報。
披麻戴孝的大盛皇帝李磐長跪堂前,臉上淚痕斑斑,形容枯槁。
他已在此守靈數月,未曾踏出宮門一步。
終於還是來了。
車騎將軍回都奔喪的消息,半月前就已聽內侍奏報,可遲遲沒見人來,還以為真如那渾小子當初所言,此生絕不再踏入內苑半步。
還有他那位好兄弟,此前也只來露了個面的安東將軍。
他們畢竟是先帝嫡子,本就該來。盛帝心想。
「他倆帶了些什麼人來?」盛帝語音沙啞,有氣無力的問。
「還是那幫老臣。還有,還有建寧王。」內侍支支吾吾道。
「既然建寧王也來了,就讓他們進來吧。」
建寧王既是先帝留下的輔政大臣,最堪倚仗的國之良弼,也是自家堂叔。正是有他在朝,自己才能暫時擱下廟堂之責,在這裏陪伴先帝,以盡孝道。
「吱呀。」
宮門被推開。車騎將軍目如寒星,大步而入。
「車騎將軍!」盛帝語氣溫怒。
頭裹白紗的青年貴胄並不答話,手按劍柄繼續趨近。
盛帝感覺不妙,忙高聲疾呼:「堂叔,堂叔何在?」
宮外,建寧王一臉肅穆,靜立門前。
左右侍衛懾於其威,竟不敢靠近。而兩側廊下,安東將軍和一班大臣更是一副隔岸觀火的表情。
他們在等。等一個結果。
夜空中,兩條閃電彼此糾纏,端端在承天殿屋脊中央斗大金甌上方,猶如雙龍互絞,在爭搶那金甌一般。
那金甌還是已故太師,前丞相顧延為興大盛國運親自構建。
「啪啦。」一聲巨響。
兩條閃電終於合股匯流,擊中金甌,瞬間炸出一團耀眼的火球。
殯宮內,車騎將軍一個跨步,已到盛帝跟前。
盛帝想要起來,但因跪得太久,且數月來哀思過度,此時早已直不起身。
他勉強起身,無奈腳膝一軟,竟又跌倒在地。
車騎將軍拔出佩劍,一手抓住盛帝肩膀,照着胸前便刺了進去。
「父皇有我等這麼多兒子,怎麼算也輪不到你。」他咬着牙道。
「轟隆。」
伴隨他這句話,空中又是一聲炸雷。
與此同時,靜庵巷丞相府里,身着青灰道袍,長須飄飄的顧淹正佇立窗前。望着天空那兩條活靈活現,猶如雙龍奪珠的閃電,他五指輕輕拈捏掐算,隨後喟然一聲長嘆。
相府早已收拾完畢,官印也已擺放在堂案之上。
該回青峰山了。
※※※
001、山神廟
天色向晚。
落日的餘暉從破舊瓦檐一角投下,淡淡映照在兩個人臉上。
兩人一大一小。
大的身材瘦高,眉目清朗,約莫二十出頭。小的生得圓頭圓腦,細眯眼,頭上還種着角,不過八九歲模樣。
兩人站在一所破敗不堪,連門都沒了的小廟跟前,身後還跟着一頭驢。
這驢毛色淡黃,不肥也不瘦,麻繩似的尾巴不知疲倦地甩來甩去。驢背一側馱着羊皮袋,袋子鼓鼓囊囊,另一側掛着褡褳。褡褳也鼓鼓囊囊。
「怎麼樣,我說這裏會有座廟吧。」
青年男子身穿月白長衫,頭綰桃髻,別穿銅簪,斯斯文文,一副書生打扮。
「可這地方看着像是能住人的樣子嗎?」小童抬頭問。
小童身體肥胖,青灰色上裝略顯寬鬆,穿一條同色圓腿長褲,腳蹬一雙形似小船的虎頭芒鞋。
「當然能住。」青年公子喜滋滋地說。
若找不到住處,今夜怕就只能露宿荒野了。
這好歹是座廟。
至於這地方是不是四面漏風,滿地生草,他卻毫不在意。
但見公子一臉滿足,小童也沒再說什麼。於是兩人就在這破廟安頓下來。
他倆先將驢背上馱着的行李卸下,放它去四周吃草,隨即又去附近拾了些乾枯樹枝備用。
山中夜早。
太陽剛下山,四周就已陰暗下來。
兩位借宿破廟的旅人很快生起了篝火。
「公子,你是怎麼知道這兒有座廟的?」小童一邊吃乾糧一邊問,「來過?」
「沒來過。」文質彬彬的公子說,「但我聽說過這地方。」
「這麼一所不起眼的小廟,就算沒破也沒啥特別,誰會告訴你這個?」
「別看廟小,以前香火也還是不錯的呢。」公子目光游弋,充滿期待地四下張望,「而且那時候這附近還住得有人家,並不像如今所見這般荒涼。」
「是嘛,那這附近的人為何都搬走了?」
「就因為這所廟啊。」
「因為這廟?」
「嗯。」公子輕輕點頭,「想不想聽我給你講個故事?」
「那還用說,公子。你知道我最喜歡聽故事了。」
「噼噼,啪啪。」
樹枝中油節爆裂,清脆有聲。火苗也隨着在風中起舞,閃爍跳躍。
「那還是玉恆三年」
公子的目光穿透火苗,投入黑暗,開始娓娓道來。
他說,那時候這附近住着十幾戶人,是個小村。小村里男的進山打獵,女的操持家務,偶爾拿些獵得的野物下山販賣,換些油鹽米麵,日子過得還算安穩。
直到有一天。
那天,山里來了個異鄉少年。
少年不過十五六歲,不知從何處而來,也不知要往何處而去。他途經此地,便借宿在這山神廟裏,一住就是好些天。
這期間,村里人進廟祭拜時總能看見他。
但他從不跟人說話。人家問他,他也不回答,每日不是在窗下靜坐,便是用一把不知哪來的鋤頭在廟後樹林裏刨土。
見少年不願與人交流,這裏的人也就沒再管他。畢竟早年建這山神廟,本也是為了方便過路旅人歇腳。
然而這少年來了沒兩天,村里便有一名壯年莫名失蹤。
一開始,並沒有人將村民失蹤之事跟這行為古怪的異鄉少年聯繫起來。
但誰也想不到,第二個,第三個
很快,村里身強力壯的男子一個一個都不見了。
少年還是每日在廟裏歇着,還是偶爾在後面林子裏翻土。
這日晌午,遲遲不見丈夫歸家的婦人翠英心裏一陣陣焦慮不安。忽然也不知怎麼想的,她帶着幾分好奇,幾分忐忑,竟繞過山神廟,從後山鑽進那片林子,想偷偷看看那名已經引起村里懷疑的異鄉少年到底在這裏幹些什麼。
她去的時候,正好看見少年在林子裏翻土
「轟隆。」
天空忽然起聲炸雷。正講着故事的公子停下講述,抬頭看了看稀漏的屋頂。
山裏的天氣就是這樣,說變就變。
「後來呢?」小童正聽得有趣,又追着問。
「後來,那婦人就瘋了。」公子語氣平靜地說。
「瘋了?為什麼?」
「為什麼」
公子像是也在琢磨這問題。他抬起頭,目光投向不知何處。
片刻後,公子又才接着道:「對此,村民們一開始倒也有過一個解釋,說是恰巧在那件事發生之前不久,附近正有猛虎出沒。在毫無頭緒的情況下,大夥便認定那些接二連三莫名失蹤的男人是被猛虎給害了。而婦人忽然發瘋,則被認為是因接受不了這殘酷的現實。」
「那少年呢?他後來怎麼樣了?」
「婦人發瘋那天他就走了。跟來的時候一樣,悄無聲息離開了。」
「不對,這少年有問題。這些事肯定跟他有關。」
「是嗎?你怎麼發現的?」
「哎喲,公子,聽你這語氣就知道他跟這事脫不了干係。」
「真能聽出來?」公子攤了攤手,表示不信。
「公子還是接着講吧。」小童翻了個白眼,「這裏的村民後來怎麼樣了?」
「後來,這裏的人就搬走了,搬去了山下一個叫半碗水的地方。因為他們認為這地方鬧鬼。」
「鬧鬼?這又怎麼回事?」
對這個問題,公子沒有回答,只是抬頭看向殘損的神像和破漏的屋頂。
「看什麼?」
小童趕忙也轉頭朝破破爛爛的四周看了看。
此時正好一道閃電划過,刺目的亮光照在腐朽的神龕上,映出一張因顏料剝落而顯得格外猙獰可怖的面孔。雖已缺胳膊少腿,但那位泥塑山神面部輪廓依然保存完整,尤其兩隻漆黑瞳仁,仍具有當初塑造時震懾人心的效果。
慘白光亮中,它像是睜開了幽暗的眼睛。
「你騙人。你講這個故事根本就是假的,對不對?」
「不,這是件真事。」公子看了小童一眼,語氣充滿悲憫,「那婦人發瘋之後,經常在附近林子裏遊蕩,無論白天黑夜,總能聽見她撕心裂肺的哭聲。不久,這山神廟裏便開始有鬼影出沒。村里人心惶惶,最後只能舉村外遷,帶着那名可憐的婦人離開了此地。」
「真是個悲傷的故事。」小童若有所思地點着頭,「不過也該揭曉答案了吧?」
「講故事總得先有鋪墊,是不是。」公子搖頭晃腦,一番故作姿態,「好吧,故事還得回到婦人發瘋那天。其實,那天在這後面林子裏,她看到了一件十分可怕的事。」
「快說,快說。」
「當時,婦人以為那位後生又在翻土。」
說到這裏,俊俏公子緩緩抬頭,目光透過破漏屋頂,看向外面天空。
過了一會兒,他才又接着往下講——
往日裏,礙於那外鄉後生不願與人接觸,村里人都只從遠處張望。而這次,婦人不願視線被層層樹幹遮擋,想走近些。
再近些。
然後她便發現,那後生哪裏是在翻土。
他是在埋人。
婦人看着樹下新挖的大坑,看着坑邊站着的丈夫,感覺像是有一塊重重的石頭壓在胸口。她渾身發抖,說不出話,也邁不開腳步。
她的丈夫神情呆滯,直挺挺立在那裏。
接着,他竟跳進坑裏,自己規規矩矩躺了下去。
「啊」
尖叫聲撕破寧靜的山林。
「那之後,她就瘋了。」
俊俏公子雙手撫膝,總算講完這段故事。
「果然是他!」小童聽得義憤不已,「他為何會造下這等冤孽?」
「轟隆。」
恰在此時,空中又起一聲炸雷,仿佛是在回答小童的質問。
公子仰起頭,再次望向幾無片瓦的屋頂。
幾乎一剎那間,天空便嘩啦嘩啦下起雨來。
雨點如豆,傾盆而下。篝火瞬間被大雨澆滅。
四周頓時陷入一片黑暗。
「哎呀公子,這荒郊野外,講啥不好,幹嘛講鬼故事。公子?」
「轟隆隆。」
又一道閃電划過。
雨來得快,去得也快。只一剎那,這雨便又停了,只有轟隆的雷聲炸個不停。
而公子身後卻不知何時立着個人影。
借着閃電,小童依稀看見這站在公子身後的人臉白得像石灰,眼瞪得像銅鈴。
這人的可怖之處在於那張大嘴。
那張嘴大得嚇人,佔了半張臉,嘴裏沒有牙齒,只是黑乎乎一個大洞。
「公子。」小童驚叫一聲。
他看見那黑洞洞的大嘴朝着公子頭顱啃去,竟是想要一口將其吞下。
閃電過去,四周重又淪入黑暗。
「公子?」
「嚓。」
一道詭異的明火忽然在公子掌心燃起。
「真乙離火!」
一個空洞的聲音飄忽不定地在屋樑下響起。
公子施施然站在那裏,面帶微笑,攤開的手裏,一朵火苗凌空閃爍。
「你,你是個道士!」
火光照耀下,五官比例嚴重失調的灰白臉孔再次浮現,那雙剛才還十分兇惡的大眼裏,此時竟有一絲驚恐。
除了那張臉,此人整個身子都籠罩在一團魅影中,顯得若有若無。
「剛才那些話,是故意講給我聽的?」
這傢伙說話聲音十分古怪,仿佛不是從嘴裏,而像是從一個虛無縹緲之處傳來。
「怎麼,這顆頭咽不下?」
英俊公子這會兒不慌不忙,悠閒得像是想要再講個故事。只見他的手輕輕一揮,那朵火苗便離開手心,像翩然飛舞的蝴蝶,悠悠飄至那張令人生怖的臉孔跟前。
「別,別過來。」那怪物的聲音頓顯惶恐,「我剛才只想趕你們走。」
他似真似幻的身體不斷往後躲閃,但那朵火苗卻如影相隨。
他快,火苗就快;他慢,火苗就慢;他停下來,火苗就悠然懸在面前,映照着他那張白得瘮人的臉。
「別跟着我。別跟着我。」
怪物倏然加速,竟在屋裏亂竄起來。
但火苗的移動速度一點也不比他慢,始終緊緊跟隨,不離不棄。
「我若是你,就不會想要試圖擺脫附魂離火。」英俊公子不緊不慢地說。
「你到底想幹什麼?」
白臉怪一邊逃竄,一邊發出尖嘯。
他的聲音隨着移動速度加快而變得尖銳,就像被迫從狹窄門縫擠過的勁風。
「幫你除去邪祟,入土為安。」
「你覺得我死了嗎?」那聲音嘶吼着。
「你血肉已朽,唯一念不散,結成了妖氣。所以,你如今其實是個妖。」
「胡說。你什麼也不知道。」白臉怪邊跑邊叫,「他害我家破人亡,妻離子散。此仇未報,我絕不放棄這一念元神。我要找到他,找他索要全村十餘條人命。」
他的聲音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卻始終只在破廟內打轉。
小童這時已不再緊張,甚至還覺得有趣。他乾脆盤腿坐下,觀看這場追逐。
「我沒死,我沒死,我還沒死」
那怪物越跑越快,忽然衝出屋頂,飛進夜空。
可沒多一會兒,他又一頭紮下來,再次在屋裏繞圈。
就這樣,無論他跑多快,那團離火仿佛系在他身上的一朵小花,始終跟在他身後。
終於,他不跑了。
離火也懸在空中,端端映照着魅影中那張慘白的臉。
那張薄如絹紗的扭曲面孔白如石灰,一臉頹唐。
「不跑了?」英俊公子若無其事的問。
「我知道,我今天逃不掉了。」那空洞漏風的聲音中竟還帶着喘息,「你,你想怎樣?」
「我是來幫助你的。」英俊公子說。
「幫我?」白臉怪呼一聲又竄到半空,一副氣鼓鼓的樣子,「你如何能幫我?」
「幫你解咒。」
「解,解什麼咒?」白臉怪結結巴巴地問。
「解你所中『行屍大法』之咒。」
「什麼?你說這是什麼?」那聲音呼哧呼哧問。
「這是一種驅人為鬼的咒。中了這咒,你本可肉身不滅。但施加在你身上的咒並未成功。而正是因為這種可怕的咒在你身上半途而廢,所以你才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
「另外,你妻子當年亦非真發了瘋。」那公子接着又說,「其實她也是中了咒。」
「你見過我妻子?她去哪了?她現在過得怎麼樣?」白臉怪忙不迭地連連發問。
「我見過你妻子。她跟村民們一起搬去了山北。那地方不遠,離這裏約三天路程。不過,你妻子她」英俊公子欲言又止。
「你,你說她跟我一樣中了咒?告訴我,她現在怎麼樣?」
「她所中之咒已解。不過,此咒噬人靈魂,令人如同行屍走肉。你倆唯一不同,是她存續了身體,而你則保留了魂魄。我替她召回魂魄,但可惜遷延太久,魂體已難交融。所以」
「她死了,對不對?」
英俊公子沒說話,只輕輕點了點頭。
「死了好。」白臉怪斷然道,語氣中竟有一絲解脫,「她不該那樣活着。」
「你不怪我?」公子問。
「不,我知道那種感受。她那樣活着,還不如死去。謝謝你。她總算解脫了。若是要怪,也該怪那惡魔。都是他,都是他。可這是為什麼呀。」
白臉怪在空中緩緩轉了兩圈,再次像朵蒲公英般沉降下來。
「我也想知道,那人何故如此。據我所知,你們村向來少與外界接觸,也沒招惹什麼事,更沒得罪過什麼惡人。不過,世間萬事,皆有因果。他這麼做,定有緣由。若要查明真相,解除這段孽債,我卻還需要知道更多。你能告訴我點什麼嗎?」公子試探着問。
「我,我都不認識他,也不明白他這麼做的緣由啊。」
「此人相貌如何,有沒有什麼特徵?」
「沒有,就是一個瘦瘦高高,十五六歲的少年。皮膚白皙,神情冷淡。」
「他身上穿着可有什麼與眾不同之處?」
「沒有,很平常。」怪物像抽拉風箱般吸了口氣,「對,他,他腰間掛了塊白色玉牌,上面雕刻着一隻人面鳥身,像是某種怪物的東西,不知這算不算特別。」
公子想了想,「他對你說過什麼嗎?」
「沒有。從頭到尾我都沒聽他說過一句話。」
「那你還記得被下咒的經過嗎?」
「不太記得。我就看了那少年一眼,然後稀里糊塗就什麼也不知道了,直到猛地聽見一聲刺耳的尖叫,才恍然清醒過來。不過,清醒過來也沒用。因為當我的視線再次接觸那少年,立即又被他那雙眼睛所吸引,根本無法擺脫,也注意不到別的事物。」
「他的眼睛很特別?」
「對,眼睛。他的眼睛很特別。他眼中似有什麼東西在動,於是我便盯着看,盯着看我不由自主地想看清那是什麼,但看着看着就再次迷糊過去了。」
此時,怪物空洞的嘴裏似乎發出一聲嘆息。
「這一次,我過了很久才醒過來。醒來後,發現自己竟被埋在了土裏。於是我拼命扒土。幸好埋得不深。從土裏鑽出來後,我以為逃過一劫,可沒想到,從那時起,噩夢才真正開始。」
說到這裏,那怪物的語氣里充滿悲戚。
「我很早便發現,自己只能在距被埋之處百步範圍內活動。這座廟距離我的埋骨之所剛好一百步,所以,這裏也便是我所能到達的最遠處。看見沒,那便是邊界。」他指了指廟門方向,「這些年來,無論我如何努力,如何掙扎,也出不了那道門。」
「漸漸地,我開始察覺到身體異樣。我的肌膚開始潰爛,而且完全不知饑渴。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我想呼叫,可我只能發出風吹樹梢一般的聲音——噢,現在你們能聽見我說話,是因為後來我找到了竅門。當然,這種竅門你們犯不着了解。」
稍許沉默後,怪物接着往下說:「有一陣子我總能看見翠英。我看着她在附近遊蕩,目光在地上搜尋,就像掉了什麼東西,想要找回來。她有時也會進廟裏來,偶爾還會去後面樹林。我擔心嚇着她,只能偷偷躲在一旁不敢現身。但有一天她還是看見我了。她就那樣看着我,表情茫然,然後便開始大笑,接着又大哭。那時我就意識到,咱夫妻倆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再往後,村里人漸漸就不來這廟裏了。他們說,這地方鬧鬼。」怪物嘆了口氣,默默悲哀片刻才繼續說,「我知道,他們所說的鬼就是我。」
「雖然並不願意接受這個現實,可我知道,他們說的是真的。我的身體流淌着黃水,渾身長滿蛆蟲,而我卻絲毫感覺不到疼痛。我萬念俱灰,於是重新爬進土裏,把自己埋了起來。」
「我明白了。」小童忽然開口道,「你就是剛才那個故事裏講的最後一名受害者。」
「不會吧,你現在才明白?」公子轉過頭,詫異地看着小童。
「我,我早明白了。我只是,只是不想再聽他講下去。」小童不好意思地說。
「你們到底是什麼人?」白臉怪物忽然問。
「青峰山,李昧。」
「李昧公子隨身侍童,丙兒。」小童也跟着報上名號。
「青峰弟子。」
白臉怪再次將眼睛瞪得像兩個駭人的窟窿,但空洞的聲音里卻再沒有半點力量。
請記住本書首發域名:www.dubiqu.com。筆神閣手機版閱讀網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