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不重,觥籌聲與談笑聲卻俱是戛然而止。
宋吟有所感應地回頭,見少年果真在瞧着自己,眉峰緊蹙,俊秀的臉上團起一股戾氣。
李知應身子顫了顫,用氣聲示意宋吟過去。
她忍着膝處的酸痛起身又跪下,眼眸澄澈如洗,此刻漾着不加掩飾的歡喜,令人見之愜意。
少年只淡淡瞥了她一眼,旋即,目光掠過面露驚懼的眾人,揚唇道:「方才想了想,既要在錦州住上一兩月,添個說話的人倒也不錯。」
周環山大笑兩聲,極為捧場地誇讚:「小娘子實乃天仙下凡,侯公子好眼光。」
宋吟默默記下少年姓氏,恭敬地斟酒。
「啞巴了?」
宋吟耳尖一紅,抬眸看他,真情實意道:「方才多謝侯公子。」
「」
「侯公子」擰擰眉頭,似是有些無語。
周環山卻是喝高了,粗着嗓門喊道:「都別拘着啊,來來來,今日不醉不歸。」
旋即,抬手重重拍了一下,發出「啪」的聲響。
宋吟不必回頭,也猜得出,周環山那一掌是拍在了女子臀上。
她如坐針氈,知曉自己不得再干瞪着眼,便明目張胆地朝侯公子挨近了些。清清淡淡的香氣衝散了酒味,侯公子側過頭來,面色微冷。
宋吟亦是初次同男子親近,被他無情無欲的眸子盯了眼,頓時臊熱起來,似惱似羞。暗光中,雙頰不點自紅,猶如熟透的蘋果。
「公子......」
她低喚一聲,完完全全倚在他身上。
侍衛手中的劍登時出了鞘,寒光閃過,宋吟這會子當真受了驚嚇,將頭埋進侯公子針腳精細的前襟,削瘦的肩止不住地顫。
侯公子掀掀眼皮,示意下屬後撤,而後用兩指掐着她的後頸將人挪開。
末了,在錦帕上擦了擦,帶着一股嫌棄。
宋吟:
她無辜地眨眨眼,不敢再輕舉妄動。
可若她不出聲,侯公子大有沉默至散席的意思,氣氛漸漸僵住。他冷淡的態度令宋吟不安,只好貿然扯扯他的衣袖,問:「公子,您會帶奴回去麼?」
侯公子笑而不語,本就惹眼的容貌因唇角弧度而增添了一抹暖色,口中吐出的話語卻格外不近人情。
他涼聲道:「再議。」
如願在宋吟臉上見到敢怒不敢言的神情,他輕晃酒杯,眼底漾開愉悅。
正當侯公子饒有興致地等着宋吟懇求自己,冷不丁見她倚靠過來。長臂叫少女猛地環住,甚至,她還得寸進尺,用額角親昵地蹭了蹭。
隔着薄衫,他清晰感受到臂上鼓鼓囊囊的柔軟,耳根頓時紅透。
「鬆開。」他不悅道。
「公子既開尊口替奴解了圍,就帶奴回去嘛。」宋吟揚起明媚的小臉,無賴地撒着嬌。
此時四目相對,他能清晰瞧見女子唇畔洇紅,眼尾勾勒了一筆別出心裁的白絲,美艷不可方物。
一陣天旋地轉,宋吟竟被少年摟入懷中。
他看着年輕,身量卻已是成熟模樣。胸膛寬厚,且發着熱,與面上的冷峻迥然不同。
宋吟抬眸,只望見凌厲頜線及微聳的喉結。
方才並未來得及細細打量周遭,如今她身處侯公子懷中,倒能光明正大地掃一眼在座賓客。
除去京中來的三位,俱是錦州富貴人家,生得肥頭大耳,便有兩位年輕公子,也不抵侯公子半分清雋。
若當真差使她伺候這些人,倒不如一頭撞死。
宋吟後怕地回過神,斗膽輕拽他的領口。侯公子順着力道低下頭,眼底有幾不可察的醉意。
她笑道:「王大人今夜將壓箱底的塞外美酒搬了出來,烈辣得很,公子可是醉了?」
侯公子情緒不佳,抬掌又要推她下去,宋吟眼疾手快地含住青提,將果肉渡至他口中。
清甜與微苦在口腔中曖昧交纏。
他喉頭一滾,在宋吟微微退開時,鎖住她的後頸吻了上去。
若說方才是蜻蜓點水,如今便算是風雨欲來。少年靈巧地撬開她的牙關,循着本能在馨香中掠奪城池。宋吟被吻得發麻,手下不自覺地絞着他的衣襟。
「嘭——」
牆外燃起焰火,兩人有了片刻的清醒。
他停下動作,面色愈發陰沉,眼底帶了濃重疑惑。
不待宋吟開口,身子騰空,是侯公子將她抱了起來。霎時響起熱烈喝彩,混雜着幾句諢話,幸而無人上前阻攔。
他將宋吟徑直帶出府邸,華貴的金頂馬車已在階前等候。
望着繁重的雕花大門,她竟憶不起上回踏出此地是何年何時,不由得心潮澎拜,眸中蓄起了淚。
進入輿內坐定,侯公子面上早已恢復如常,好似方才渾身散着熱意的並不是他。
見宋吟淚光閃閃,沉聲恐嚇道:「敢哭,就把你扔下去。」
「」
悲傷的氣氛一掃而光,宋吟腆着臉挨了過去,輕輕靠着他的肩,「多謝公子,在錦州的兩個月,奴一定盡心盡力服侍您。」
他不置可否,曲指推開宋吟,似乎不大習慣生人靠近。
可她身上不曾薰香,氣味清爽,尚能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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暫居的府宅坐落於城中,馬車晃晃悠悠,需得兩刻鐘。侯公子下意識想取出卷宗翻閱一遍,憶起身側多了宋吟,便又作罷,只是臉色霎時變得不大好看。
宋吟無辜極了,心道如何又惹惱了祖宗。
忽而想起他在席上所言——添個說話的人,於是故態復萌,嬌蠻地攏着他的手臂,搭話道:「公子,方才您的侍衛可是當真要砍我的頭?」
他輕呵一聲:「出了府,連『奴』都改了。」
宋吟頓時噎住,只嘆21世紀的習慣着實難更改,所幸侯公子並無所謂,便扯開話題,繼續道:「公子,奴姓宋,單名一個吟,吟詩作對的吟。」
他不咸不淡地點點頭:「本公子姓衛,不姓侯。」
臂上力度一松,衛辭在宋吟眼中瞧見類似於「你為何不早說」的情緒。他不由失笑,面上卻故作嚴肅。
果然,宋吟很快又湊上來,嬌滴滴地喚道:「衛公子,您是精衛填海的衛,還是生張熟魏的魏?」
「前者。」
衛辭實在冷淡,宋吟也憂心言多必失,閒談便到此為止。
她掀開車簾一角,好奇地往外打量,視線卻被侍衛所騎的高大馬匹遮擋得嚴嚴實實。於是挪至另一側,這回終於瞧見燈火稀稀落落的長街,一眼便知非是富饒之地。
宋吟不動聲色地覷一眼衛辭,心道京中貴人遠道而來,莫非是要查王才富?
「公子。」宋吟用尾指勾住他隨意撐在身側的手,「明兒您可千萬記得差人去將奴的賣身契要來。」
衛辭不喜她黏黏糊糊的做派,當即抽回手,點評道:「聒噪。」
「」
宋吟在心底揍他兩拳,面上依舊笑得溫柔如水。
也罷也罷,好賴不必委身於王才富,衛辭又生得俊俏,脾氣差些便差些,她來日方長。
/
雖說衛辭一行剛來錦州,卻派僕從提前打理過落腳的府宅。除去門上無匾,內里竟比宋吟先前居住的地方還要敞亮。
階前立了門童,廊下候着僕婦,還有幾位身材健壯的丫鬟,乍看上去熱鬧非凡。
衛辭掀開車簾瀟灑地踏了下去,眾人彎身行禮:「見過公子。」
宋吟也不指望有人來攙自己,趁着僕從們低垂着頭,提起裙裾便往下跳,繼而躲至衛辭身後,裝作儀態優雅。
「起。」
衛辭無意介紹,只點了兩位丫鬟,示意她們安置宋吟,自己則往寢居行去。
宋吟鬆了一口氣,試圖同丫鬟搭話,誰知府中僕從訓練有素,竟是一個眼神也不給。她忐忑地跟進了某處院落,惶恐地被伺候着洗過熱水澡。
最後,換上不大合身的裏衣,坐在拔步床尾出神。
「你們公子可會來?」宋吟睏乏至極,眼中暈出一層水意。
丫鬟言簡意賅道:「奴婢不知。」
既如此,她便用錦被裹住自己,瓮聲瓮氣地交代:「我怕黑,煩請留一盞燈。」
丫鬟應「是」,悄無聲息地退下。
宋吟睡了自穿越以來最舒坦的一覺,然而,衛辭似是將她忘了,接連幾日都不曾出現。
一想到賣身契,她便寢食難安。
倘若受寵,此等小事自有人辦妥,癥結卻是,衛辭似乎對她興致缺缺?
可欽差大臣若果真衝着王才富而來,事發之後,府上奴僕要再低人一等——淪落為罪奴。
宋吟不禁打了個寒戰。
她憂愁片刻,轉念一想,衛辭態度雖不熱絡,卻也縱着自己以唇哺了果肉,想來並非是銅牆鐵壁。
看來,趁他尚在錦州,不論如何也要博得寵愛。哪怕僅有一兩分,也足已銷了奴籍,恢復自由身。
宋吟登時壯志滿滿,換上丫鬟置辦的煙紫色新裝,簡單描摹了眉形。等至夕陽西下,撐上油紙傘往前院行去。
府內院落重重疊疊,她不知衛辭夜裏宿在何處,左思右想,於門前堵人最為妥當。
果不其然,酉時一到,僕婦也聚了過來,規規矩矩地候着。
宋吟習文習畫,卻不曾習過站與跪,很快兩腿酸麻,只得靠着不知名的巨樹歇腳。
於是,待衛辭攜淡淡醉意歸來,便見微雨中立着一位身姿綽約的女子。
一襲如煙如霧的裙衫,將她膚色襯得極白。興許是等得久了,正神色懨懨地望着繡鞋的紋路出神。烏黑長髮因此垂落在肩側,小臉隱於其中,嬌俏又可憐。
他故意咳嗽一聲。
宋吟聞聲抬頭,剎那間,眼角眉梢皆攀上喜色,極盡清麗的容顏仿佛惹了蜜,變得明亮鮮活。
衛辭自發走了過去,擠進她的小傘,破天荒柔和地問:「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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