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晚,裴鶯被霍霆山帶走去領謝禮,她不欲與他靠太近,落後兩步走在男人身後。
夕陽的餘暉將兩人的身影拉長,裴鶯踏着霍霆山影子,悄悄用力踩了踩。
「夫人。」
裴鶯一驚,迅速抬頭,見霍霆山轉過頭來。
他,應該沒看到吧。
霍霆山確實沒看到裴鶯的小動作,但她臉上的緊張和心虛藏不住,只要沒眼疾就能看出來,「夫人方才在做什麼?」
裴鶯搖頭不承認:「沒做什麼。」
霍霆山聞言頷首,在裴鶯以為這事揭過去時,又聽他說:「夫人有需求不妨告訴我,只要不是妄作胡為,我大概能答應。」
裴鶯想起他之前言辭鑿鑿說「信義」,忍不住道:「自然不會是妄作胡為之事,將軍,我只想和息女歸家。」
她今日試探了他不少次,這人都一一允了,如今再提,不曉得會不會有意外之喜。
霍霆山笑了,在裴鶯愈發期待的目光下道:「讓夫人歸家是『大概』之外的事情。」
裴鶯轉開頭不去看他。
霍霆山還看着裴鶯,越是相處,他對她了解越多。她無疑是好脾氣的,對周圍人哪怕是出生低賤的女婢也很溫柔,但並非沒有稜角的麵團,她也有自己的小脾氣。
比如這會兒,他不讓她走,她不高興了,一不高興就不想搭理人。
霍霆山:「夫人隨我來。」
裴鶯最後被帶到一間廂房前,霍霆山站在她前面,抬手將門推開:「房中的物件夫人可隨意挑選,不限數量。」
「咯滋」的一聲,門開了。
房中點了燈,燈芒落在一眾被特地排成列的寶物上,光彩閃耀,熠熠生輝。
寶物種類繁多,諸如女郎喜愛的瑪瑙髮簪和金臂釧,雕刻精美的玉枕,黃金做的猛獸擺件,鑲有各色寶石的金匕首,盛滿圓潤小珍珠的盒子
這間廂房撤去了床榻和桌椅,新搬來的架子上只陳列着寶物,架子一排排整齊排列,最大程度的展示着架子上的寶物。
裴鶯驚愕:「將軍,這是?」
霍霆山也不瞞她:「這原是縣令的寶庫,只不過如今是我的。行軍在外,一切從簡,身邊沒什好東西,夫人且先將就將就,日後待回到幽州,再尋些寶貝給夫人。」
裴鶯神色複雜。
敢情他說的謝禮,就是撿漏的死人財。
「站在門外可能瞧不清楚,夫人不妨進去看看。」霍霆山牽起她的手,帶裴鶯入內。
也就稍愣片刻,手上被一隻大掌裹住,這人不曉得是不是火爐精變的,裴鶯和他接觸以來,每次他身上都熱烘烘的。
「將軍,不必勞煩您。」裴鶯試着掙脫他。
霍霆山穩穩握住,一直將人帶到架子旁才鬆開手:「夫人瞧瞧喜歡哪個,喜歡的都可以拿走。」
裴鶯垂下眼眸,目光掠過他此時背到身後的雙臂。
這人真是叫她不知如何評價,說他規矩,但他當男女授受不親為無物,說他不規矩麼,他又知道適可而止。
房中只有他們二人,安靜得令人不自在,裴鶯只得將目光放在架子的寶物上。
但說實話,一個去過北京、海峽對岸、以及大英博物館參觀的人,很難對這些還遠比不上長安權貴收集的珍寶產生驚艷,哪怕這其中有不少黃金和寶石。
裴鶯在看寶物時,霍霆山在看她。
柔和的燈芒打在美婦人臉上,為那張絕艷的芙蓉面罩上一層光暈,瓊鼻精緻,勾勒出起伏的光影,她眼中有燈芒映入的瀲灩浮光,明暗交織,攝人心魄。
然而霍霆山卻發現那雙漂亮的眸子很平靜,看這些寶物時,她既沒有驚艷,也沒有貪慾。
這是,看不上?
他倒覺得這些東西都挺好,樣樣都能賣錢,換了銀錢能養兵。
不過既然夫人看不上,以後再尋些好的便是。
裴鶯走了一圈,將所有架子都看完,最後挑了一個面上鑲嵌着瑪瑙寶石的胭脂盒。
那胭脂盒比女子的巴掌還要小些,她一手能完全拿住。
「將軍,我只想要這個胭脂盒子。」裴鶯對霍霆山說。
霍霆山:「不挑多幾樣?」
裴鶯搖頭說沒喜歡的。
只有這個胭脂盒子足夠小巧,方便攜帶,典當出去也賣得上大價錢。
見裴鶯真沒其他想要的,霍霆山只能作罷。
......
裴鶯在縣令府又待了七日,這七日過得還算舒坦,偶爾霍霆山會命女婢請她一同用膳,但只是用膳罷了,用完膳也不拘她去哪兒。
在第三日時,之前裴鶯委託出售宅子的駔儈傳來消息,有買家看中了。
孟宅是二進的宅子,保存完好,坐落地點亦不錯,是不愁賣的,買方顯然也知曉這個道理,故而沒有壓價,爽快成交了。
扣除給予駔儈的抽成後,裴鶯拿到了二十五兩銀子。
第六日下午時,霍霆山就和裴鶯說了,明日要啟程離開北川縣。故而翌日用完朝食後,裴鶯和孟靈兒被請上了馬車。
「娘親,我們要去哪兒?」孟靈兒坐在裴鶯身旁,腦袋挨在裴鶯的肩膀上。
「可能會南下,也可能是去旁邊的并州,反正不會回幽州。」裴鶯看向窗牗外,幃簾捲起,能看到不遠處騎着馬的霍霆山。
他的坐騎烏夜換上了高橋馬鞍和馬鐙,霍霆山面色舒展,騎着烏夜來來回回地走了幾圈,顯然是滿意極了。
對比起霍霆山的內斂,熊茂和秦洋等武將的情緒則要外放許多。
熊茂激動得面紅耳赤,他接過衛兵遞來的長刀,先是右手拿住,然後示意衛兵將另一把劍也拿來,一手一把兵器,騎着馬在道上跑了個來回:「大將軍,暢快!」
「哈哈哈哈妙哉妙哉!」
霍霆山看着滿街撒野的下屬們,很是理解他們此刻飛揚的心情。
武裝上這兩樣神器的騎兵,說是如虎添翼也不為過。雖說神器遲早被別人知曉,但擁有先機,足矣。
霍霆山:「行了,出發吧。」
大軍出發。
行軍打仗,其實也是走的官道,大軍浩浩蕩蕩出行,百姓避讓。
裴鶯猜測不錯,霍霆山這支軍隊在南下。幾乎一個白日都在行軍,待金烏西墜,大軍才停下了前行的腳步。
兩個多時辰前才將一個郡縣拋在後方,還未到下一個郡縣,大軍只能在野外紮營。
野外紮營有講究,方型營陣,主帥居中,營中要有營,隊中要有隊,彼此聯繫,便於支援。
此刻最中央的主帳已架起,霍霆山和一眾武將、幕僚皆在其中。
眾人圍案而坐,案上鋪着一張羊皮地圖。
「先生果然料事如神,我們這一路走來竟沒有遇到一次大規模的阻擊。」熊茂對公孫良佩服得五體投地。
他們是幽州軍,按理說無天子召令是不能離開幽州的,否則那便是心懷不軌,蓄意謀反。
別州守軍對待這等「逆賊」可直接起兵誅殺,甚至一路打到他們大本營也屬於出師有名。
不過今時不同往日,冀州牧袁丁病危,加之冀州內有爆發了一場起義。
起義近些年很尋常,楚皇室奢糜腐化,趙天子昏庸寵幸宦官,外戚與宦官黨羽的鬥爭日益嚴重,致使朝□□敗。
最近兩年更是起義不斷,數月一次小規模起義,一年一次大起義。
但此番在冀州爆發的起義規模前所未有的大,起義軍最初在廣平郡以藍巾為信,暗地裏拉幫結派,在冀州守軍不及防時迅速壯大,又波及周圍郡縣,最後事情掩不住時,世人才震驚地發現光是冀州內的起義軍,竟高達十萬餘人。
冀州牧袁丁又驚又怒,據說患了風寒還親率冀州軍迎敵,未曾想冀州軍內有起義軍的細作,在袁丁迎戰時於背後給了他一支冷箭。
主帥袁丁當場墜馬,冀州守軍士氣大敗,鎩羽而歸,後又被士氣高漲的起義軍連佔冀州數城。
趙天子聞訊大怒,接納朝中提案封黃木勇為護國大將軍,撥出朝中部分守軍,命其速速領兵前往冀州鎮壓亂民,同時傳信斥責冀州牧袁丁,命袁丁將兵權交予黃木勇。
袁丁在冀州盤踞多年,自是不肯輕易將兵權交於一個外來人,他的部下亦不服黃木勇這個外將。
奈何袁丁身受重傷,冀州群龍無首,而黃木勇手上雖有朝廷兵馬,但數量不多,難壓冀州軍。
雙方僵持不下給了起義軍可趁之機,藍巾軍勢如猛虎,再度拿下冀州數城。袁丁和黃木勇見勢不妙,暫且放下矛盾聯手對抗藍巾軍。
然而為時已晚,藍巾軍如同一頭不知飽腹為何物的饕餮,在連接拿下數城之後,規模充氣似的壯大了許多。
哪怕袁丁和黃木勇手上所有兵馬加起來,都不一定能擊潰士飽馬騰的藍巾軍。
霍霆山的幽州軍,就是在這種情況下打着增援的旗號南下冀州。
「公孫先生,此番冀州之行可會碰上其他州之人?若是碰上了,該如何是好?」沙英皺眉。
公孫良摸了摸羊鬍子:「十有八.九會碰上。冀州北靠幽州,西倚并州,南邊又和青州、兊州與司州等接壤。不止我們幽州,其他州之前亦在觀望,只待時機成熟。至於碰上了該如何是好,到時隨機應變就是。」
什麼才是時機成熟?
自然是冀州和朝廷的組合軍與藍巾軍耗得差不多,所謂鷸蚌相爭,漁翁得利,誰都想當漁翁。
先前幽州軍一直在北川縣停留,既是等時機,等形勢變得愈發嚴重,也是等馬鞍與馬鐙造出來。
如今時機成熟,神器也送至前線。
萬事俱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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