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芊芊三人剛出萬花樓,便碰上了從迎春路趕來的陸沅。
陸沅看到孟芊芊背上的郁禮時,又看了眼一旁女扮男裝的藺小茹。
「是小茹救了表哥。」
孟芊芊說。
陸沅拱手,沖藺小茹鄭重地作了個揖:「多謝藺小姐。」
藺小茹說道:「舉手之勞,不必客氣。」
陸沅將郁禮接過來背在了自己背上。
孟芊芊對陸沅道:「我先送小茹回家,你帶表哥回府。」
陸沅問道:「表哥的傷勢嚴重嗎?」
孟芊芊道:「我給他施過針了,沒大礙,睡一覺就好了。」
陸沅心裏有數了:「我送你們。」
孟芊芊看向藺小茹。
藺小茹道:「哦,我沒意見。」
兩家的馬車就在附近,只是一個在街道東頭,一個在街道西頭。
孟芊芊坐上了藺小茹的馬車,陸沅則背着郁禮上了自家馬車。
「小茹,你是怎麼追上他們的?」
藺小茹道:「我對京城的地形很熟,抄近路追的,那個人好像會輕功,但還是沒我抄近路快。」
「原來如此。」
孟芊芊點點頭,對藺小茹認真地說道,「小茹,你救了我表哥,我很感激,下次如果再發生這樣的事,你可以報官。」
藺小茹想了想:「哦。」
卻說藺公子回到家後,藺夫人見他獨自一人,不由地問道:「你沒去你外公家?你妹妹呢?」
「我沒見到她。」
「她去接你了!」
「啊?」
藺小茹不見了,一家子慌了神,趕忙打發去國子監找,看是不是路上兄妹兩個錯過了。
然而一個時辰過去,誰也沒找到藺小茹的蹤影。
就在一家人心急如焚時,藺小茹終於到家了。
藺祭酒、藺夫人、藺小公子一直在門口徘徊,身上落滿了雪花。
「爹,娘,哥哥。」
藺小茹打了招呼。
她已換回了女子裝扮,與出門時一般模樣。
藺夫人嗚咽一聲哭了起來:「你去哪兒了?你嚇死娘了!」
藺公子看到妹妹沒事,暗鬆一口氣,注意到了與妹妹一同下車的孟芊芊,以及另一輛馬車上走下來的陸沅。
小倆口給藺祭酒與藺夫人行了晚輩的禮。
事關重大,孟芊芊沒有隱瞞兩位長輩,將藺小茹救下表哥的事一五一十說了。
藺夫人驚得忘了落淚。
陸沅給藺祭酒深深行禮:「都督府承藺家大恩,沒齒難忘。」
藺祭酒沒有說話,轉身進了府邸。
藺夫人回頭看了看自家男人,又看向始終維持着鞠躬姿勢的陸沅,默默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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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孟芊芊與陸沅談起了郁禮的事。
「方才沒留意,眼下冷靜下來一回想,似乎救表哥的過程過於順利了些。」
陸沅問道:「你是指你還是藺小姐?」
孟芊芊若有所思道:「都有,小茹與我先後進入萬花樓,萬花樓高手不少,小茹打暈了一個花魁,把表哥從一間廂房挪到小茶室,其間竟然沒被人發現,我找人時也鬧出了挺大動靜,也沒人出面阻止。」
「燕娘子。」
陸沅說。
孟芊芊的眼底閃過一絲錯愕:「你的意思是,她在暗中幫我們嗎?」
陸沅分析道:「萬花樓可不是吃素的,一隻蒼蠅飛進去,也得被扇上幾巴掌,若沒燕娘子默許,今晚的行動的確不會如此順利。至於她的默許,究竟是在幫忙,還是在做局,暫時不好說。」
孟芊芊覺得陸沅說的在理。
陸沅沉吟片刻,說道:「今晚你先睡,不必等我。」
孟芊芊問道:「你又去哪兒?」
陸沅高冷地問道:「什麼叫又?孟小九,本督不過是偶爾出去一次,你連這個也不允許?才大婚多久,就這麼粘人了?」
「我」
孟芊芊簡直無言以對。
怎麼就變成她粘人了?
她僅僅是問了一句話,他解毒出好多個意思,難道不是他自己的問題嗎?
孟芊芊氣鼓鼓地下了馬車。
「還生氣?」陸沅冷哼道,「知道了,本督儘量早些回來,以免你長夜漫漫、房中寂寞。」
誰房中寂寞了?
孟芊芊彎腰抓起一團雪,想扔又忍住了。
寒症沒痊癒,不欺負他了。
陸沅叫來小廝,將昏睡的郁禮背進了府。
武哥兒問道:「大都督,去哪兒?」
陸沅道:「相府。」
-
荀七在書房寫信。
忽然下人來報:「七公子,大都督要見你。」
荀七蹙了蹙眉:「不見。」
「七弟,架子這麼大,是嫌自己死得不夠快麼?」
伴隨着一道漫不經心的聲音,一身銀狐斗篷的陸沅銳不可當地進了書房。
兩個府兵面面相覷:「七公子」
荀七淡道:「你們退下。」
幾人退避三舍,書房內只剩陸沅、荀七以及一個隱在屏風後的暗衛。
陸沅不拿自己當外人,拉了把椅子在荀七對面坐下,從暖手筒里抽出一隻手,扔了兩樣東西給荀七。
一把匕首、一封密函。
「你的字,這麼多年了仍是毫無長進。」
這封密函是他從郁禮身上搜出來的,上面是京城兵力的佈防圖。
陸沅冷笑:「想偽造都督府通敵叛國的罪名?讓四哥我猜猜,那個花魁是哪國的細作?北涼?西域?北涼,北涼一戰是我打的,只要抹殺了我的軍功,我在民間好不容易積累的威望就煙消雲散了。」
「真是毫無水準,你的計謀與你的書法一樣,多年來毫無長進!」
荀七冷冷地看向了陸沅:「你是來奚落我的?」
「是啊。」
陸沅大方承認,「你花了十天半個月佈局,結果不到一個時辰便被你的對手破了局,我若是你,就用送你的這把匕首羞愧自盡。」
荀七沒好氣地說道:「你還是留着自己用吧!」
陸沅眉梢一挑:「你不死的話,死的可就另有其人了。」
荀七轉過臉去:「我懶得陪你打啞謎。」
陸沅唇角一勾:「荀七,相國大勢已去,你何不認清現實?」
「你背叛了義父,就希望我和你一樣,也成為相府的叛徒,是不是只有這樣才能讓你感覺自己的行徑沒有那麼卑劣?」
「卑劣?」
陸沅像是聽了天大的笑話,「論卑劣,誰又比得上我們的義父?你心甘情願為他賣命,可在他眼中,你也好,荀六也罷,全是他可以隨時捨棄的棋子。你不在乎自己,難道也不在乎六弟嗎?」
荀七皺眉:「你沒事扯上六弟做什麼?」
陸沅攤手:「你在乎什麼,我就扯什麼咯。他被收押刑部那麼久,遲遲沒讓你去給他頂罪,你是不是還在沾沾自喜,認為他對你有那麼一絲父子之情?」
「唉,其實我不明白,明明他給所有人灌的是一樣的迷魂湯,怎麼偏偏就你和駱三蠢得無可救藥?」
荀七冷聲道:「你不要東一榔頭西一棒的!」
陸沅道:「荀六效忠的不是相國,他是為了你才替義父賣命的,他所作的一切都是為了你。」
荀七的心底忽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你究竟想說什麼?」
陸沅淡淡起身,雙手揣在暖手筒內:「荀七,你不顧一切去救一個一心利用你的人,總有一天,你會後悔的。」
荀七望着陸沅沒入風雪的背面,大聲道:「你這個叛徒,你背叛了義父,背叛了我們,後悔的人是你!你會為你的背叛付出代價!」
他吼完,額角青筋暴跳,胸口劇烈起伏,明明出了一身的汗,後背卻止不住的發涼,仿佛有不好的事情要發生。
後半夜。
他被噩夢驚醒。
剛睜眼,就聽得暗衛匆忙閃身而入,連門都沒關,便對他稟報道:「七公子,六公子出事了!」
荀七猛然坐起,一把掀開帳幔:「六哥出什麼事了?」
暗衛為難地說道:「他回京了直接去了刑部六公子他投案自首了。」
荀七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趕到刑部的,他甚至連外袍都忘了穿,他站在威嚴肅穆的衙門口,渾身瑟瑟發抖。
然而他根本分不清,他是凍的還是嚇的。
「六哥我六哥?我六哥呢!我要見我六哥!他沒罪!你們不要聽他的!他在撒謊!」
荀七瘋了似的往裏沖。
明明沒有武功,卻愣是費了七八個壯漢才將他擒住。
「七公子,得罪了!」
為首的衙役氣喘吁吁地說。
兔子急了咬人,人急了也咬人啊!
荀七掙扎,臉頰在地上磨出好幾道口子:「放開我!我要見刑大人!我要見邢大人!」
為首的衙役道:「邢大人在審案,不能見你。」
荀七咬牙:「他是不是在審我六哥?是不是?」
眾人交換了一個眼神,緩緩點頭。
荀七對着大牢的方向激烈咆哮:「邢大人!我六哥不是主謀!他不是!你不要信他!他沒腦子的!他就是個莽夫!他沒那麼大的本事——你審我——你審我呀——」
「你審我——」
「你審我」
荀七的咆哮漸漸弱了下來,聲音逐漸變得哽咽,染上了幾分絕望。
他的喉頭脹痛,眼眶泛紅。
「你審我不要審我六哥他除了一身武功什麼都不會什麼都不懂」
「你審我審我」
衙役們看着他這般模樣,紛紛撇過臉去,不為別的,實在是連他們幾個大男人都有些不忍了。
可是邢尚書發了話,不許放任何人進去。
他們也是沒轍啊。
忽然,一雙踏着積雪的步履緩緩停在了荀七的眼前,紫色衣擺被籠罩在銀狐斗篷之下,宛若一抹暗夜的流光。
荀七心口一震,視線往上:「陸沅」
陸沅對衙役們道:「放開他吧。」
為首的衙役很是為難地說道:「大都督,刑大人有令他在審案,不能放人進去。」
陸沅道:「這麼說,連本督也不能進?」
為首的衙役遲疑:「這」
陸沅淡淡說道:「半夜三更傳召本督來配合調查,結果連邢尚書的面也見不着,那本督回去了,下次再想查案,讓邢尚書自己上都督府!」
「大都督請留步!」
為首的衙役叫住了他,「容小的去通稟一聲。」
去讓手下摁住荀七,自己去了牢房。
不多時,胡師爺親自出門相迎:「大都督,裏邊兒請!」
陸沅瞥了眼被摁在地上的荀七:「他和本督一起的。」
胡師爺:這麼睜眼說瞎話真的好麼?
「沒眼力勁兒的!相府的七公子不認識嗎?」
胡師爺對着幾個衙役一頓狂抽,動作大,力氣小,「趕緊把人扶起來!」
荀七與陸沅進了刑部的大牢。
長長的過道,充斥着血腥與各種難聞的氣味。
審訊的刑房在過道的盡頭,明明只有短短數十步,卻像是走完了某個人的一生。
荀七問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陸沅道:「也是才知道,早知道的話,我會攔着的。」
荀七的神色出現了一瞬的複雜:「我替六哥謝謝你。」
陸沅道:「我可不是為了荀六,我只是想將真兇繩之以法,不希望任何人替他頂罪。」
在前帶路的胡師爺:你倆是真不拿我當外人吶。
「到了。」
胡師爺站在行房外,「大人,大都督和荀七來了。」
邢尚書點了點頭。
胡師爺為二人讓了路。
充斥着鐵鏽味與血腥味的刑房裏,邢尚書莊嚴對坐在太師椅上。
在他對面,坐着手腳皆被鐵鏈銬住的荀六。
「六哥!」
荀七快步走了過去,在荀六面前跪下,捧着他乾裂凍傷的臉,「六哥!」
荀六開心地笑了笑:「七弟。」
荀七的眼眶又一次紅了。
荀六對邢尚書道:「刑大人,我能和七弟單獨說幾句話嗎?」
邢尚書點了點頭,示意胡師爺收好桌上的供詞與文書。
荀七警惕地問道:「那些是什麼?」
荀六輕聲道:「七弟,不用管。」
荀七站起身,對邢尚書正色道:「刑大人!不論我六哥和你說了什麼,那些事都不是他做的!那些事是我——」
「七弟!」
荀六開口打斷他,猛地吐出一口血來。
荀七被濺了滿手,觸目驚心。
他看着手上的鮮血,勃然變色:「六哥!」
荀六虛弱地笑了笑:「弄髒你衣裳了七弟最愛乾淨了和三哥一樣愛乾淨」
他口中的三哥是陸沅。
在辰龍出現之前,陸沅是排行第三的。
荀六不停地吐血。
荀七跪在荀六面前,用手去接,卻怎麼也接不完。
淚水溢滿了他的眼眶,吧嗒吧嗒地落下:「六哥你們愣着做什麼快請太醫請太醫呀——」
荀六虛弱地說道:「沒用的七弟我是自絕經脈」
荀七淚如泉湧:「六哥你怎麼這麼傻」
荀六氣息微弱:「我不聰明我要是圓不上就麻煩了我已經認了罪你就不用去頂罪了七弟你要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