戧久說 第九十五章 遙遙

    文廌的腳程比戧畫的動作快。

    翌日晨時,戧畫與蕭案生剛進品芝樓,便有人來報信。

    信上談及久昔被帶回南境,現下被困。

    看罷,戧畫瞪向蕭案生,目光把他的臉一寸寸狠噬下去——便是此人放縱久昔與虎同行。

    世事無常,蕭案生也不明白,他們如何變故至此,只堅定道:「他不會傷害久昔。」

    茶桌下,幼虎一躍而上,刨玩了一會兒空茶杯,它掉頭看見戧畫。

    戧畫正生着氣,聲色未顯,只是周身氣勢變得有些可怕。

    幼虎懾了一下,一隻前腳不小心打滑,滾下桌來。

    聽見「嗷嗷」叫疼聲,戧畫瞥下一個白眼,放過蕭案生,側身離去,將地上幼虎抄進懷裏。

    昨夜,幼虎被獨自扔在品芝樓,倒未見它生事,只是餓得將桌子腿啃了個遍——今晨回來,戧畫賠了堂管一錠銀子,她從未如此荒唐過。

    蕭案生卻打趣,它沒出去咬人,倒是頗具慧根,前途通闊。

    戧畫沒覺得欣慰,跟堂管要了二斤生肉。

    堂管摸着腦袋,仔細問她想怎麼吃。

    戧畫如實以告:「生吃。」

    堂管嚇得直打哆嗦,踉踉蹌蹌去了後廚。

    蕭案生在一旁笑得心花怒放。

    小虎崽吃飽了就愛鬧騰,在客室里上躥下跳。

    偶爾戧畫看它一眼,它便乖巧趴下,撒嬌打滾,樣樣精通。

    蕭案生得了久昔的消息,回府與蕭侯一道前往左丞相府,將其告知江相。

    戧畫沒跟去湊熱鬧,久昔一事,只能待她回梧州再議。

    眼下,戧畫走出屋門,往隱雲居去。

    小虎崽緊跟她後腳,生怕又被她落下。

    環過廊道,戧畫駐在門前,輕叩兩下。

    隱雲居內,晨光清淺,浮散各處角落,驅離着一室糜艷殘息。

    風涼光暖交織,一寸一寸地纏住人物,攀醒珠簾玉幕,喚動床帷桌帔。

    門聲脆亮而入,驚醒床上的人,柳琬緩緩睜眼,所幸身旁已無人。

    她使力撐起身,撈過一件交襟長衫,隨意搭身下了床。

    到了門後,她聲音喑啞道:「誰?」

    門外,戧畫聞聲攏眉:「我。」

    柳琬心頭一顫,立時開門,欣喜在方寸之間流轉:「社主。」

    戧畫量她一眼,忽蹙眉道:「你怎麼了?」

    門後,柳琬面目羞潤,頸間淺浮着紅痕,她自己尚未察覺,卻下意識地搖頭:「沒、沒什麼,社主請進。」

    柳琬側身,等戧畫進了屋,她合上屋門,回身迎光而去,跪至戧畫跟前。

    「琬娘願隨社主離京,只是社主可否成全琬娘一事?」柳琬仰頭,滿眼期冀。

    戧畫沉着眼,沒有神色:「不行。」

    柳琬直起身脊,忙問道:「社主還不知琬娘所求何事…」

    不等她說完,戧畫冷臉反問:「你可知那趙襄是何人?」

    柳琬默下眼,回想曾經,心盼趙襄只是個高官將領。

    戧畫轉至茶桌旁坐下,倒一杯清茶抿下,散了些悶氣。

    小虎崽跟着她走,趴在了她腳邊。

    「他便是皇第二子,新儲太子,趙襄。」

    柳琬目光一怔,腰身跌坐至腳跟,眼底浮出的淚承載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那是一道永不可能跨越的鴻溝。

    她不願做籠中鳥,他不會成野上鷹。

    柳琬清淚簌簌,她就像老天爺開的一個玩笑,生了一副天仙模樣,卻永遠心悅不可能的人。

    戧畫默不作聲,目光清冷如舊。

    她早知柳琬結識了趙襄,一開始沒有阻攔,因為有利可圖——在江滬,趙襄可作柳琬的保護傘。

    而在京都,趙襄是催命符。

    用得好,可享富貴榮華,用不好,一步便是深淵萬丈。

    廌業不是一個人的業,她亦不會為一個人而危及整個廌業。

    她不是個心軟的人,若柳琬執迷於此,也不是不能棄。

    窗外一縷光斜入,在戧畫眼裏沉浮,明暗之間,韜光養晦。

    「所謂太子,也不過只是太子,在即位之前,他或許生,也可能死,

    縱然他即位,琬娘,你做不了金絲雀,也不會選他。」

    戧畫一字一句地刺出,話音冰冷,寒到柳琬身上。

    柳琬跪得僵直,眼眶熱意漫漲,融出一股股清冽的淚。

    臨走前,戧畫在門後頓足,小虎崽飛快從門檻縮回前腳。

    戧畫回過身去:「元日那夜,見你的是溦王趙勖,我曾說過,社裏的人不得私自與官宦相結相悖,

    你既打算隨我離京,往後只能改名換姓,從新來過。」

    柳琬姣容含憐,欠身應下。

    戧畫回了屋,她關門,小虎崽從她腳邊躥了進去。

    一進屋,它開始歡脫撒野,戧畫一下把提進懷裏,一邊揉它後頸一邊思慮解法——要帶走一個名冠京都的絕姬,想做到悄無聲息,不那麼容易。

    太子趙襄算是友,不至於阻攔柳琬離開,而溦王趙勖心思深沉,難以捉摸。

    戧畫不打算給他們任何人留下找到柳琬的機會,她要讓柳琬從此消失於世上。

    黨爭是一道生死崖,柳琬一不小心成了搭上兩岸的懸橋。

    柳琬在京都開台不過數日,那兩方還蒙在鼓中。

    京都是一張蛛網,蠶食着散佈各處的消息,不會太久,必將柳琬裹挾。

    幼虎縮在戧畫懷裏,後頸上有力的摩挲讓它逐漸睡眼惺忪。

    風吹進來,一陣敲門聲響。

    幼虎驚得一顫,委屈睜眼,睡意已去大半。

    戧畫一下蒙住它整個腦袋,又將它按進懷裏安撫:「進。」

    門外,蕭案生推門而入。

    小虎崽從戧畫指縫中偷偷探去,看見他,瞥了一眼,又往戧畫懷裏拱。

    蕭案生含着笑,也不進屋坐:「我父親想見一見抗胡女英豪,不知這位女英豪可賞臉?」

    戧畫穩坐在茶凳上,目光清透,身脊挺直,看不出神情。

    她想,那位蕭侯便是征戰西疆,作「勘西錄」的人。

    戧畫把幼虎擱到地上,她起身,走到門口時,幼虎拔腿跟上,在她腳邊打轉。

    戧畫埋頭,它仰頭,目光相撞,無聲對峙着。

    蕭案生在旁邊看戲,嘴角噙笑,也不幫誰說話。

    忽地,幼虎張嘴一「咩」,滿臉沒脾氣,有商有量。

    戧畫見它張嘴,想起什麼,頓時又把它揣進懷裏,攜帶走了——錢銀倒是其次,就是尷尬得很。

    年節將過,街上又開始忙碌,人擠着人,貨挨着貨,堵得兩人不得不慢下腳步,也閒得左右張望。

    街邊有擺賣蜜餞果乾的,蕭案生買了些來,他發覺戧畫不高興吃酸的,沒要梅干,揀了些棗圈梨圈。

    今晨事多,戧畫沒來得及用早飯,吃了好些棗圈,算頂了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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