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婉玉匍匐在地上,姿態狼狽,一張靜雅的面上滿是委屈與隱忍,任誰看了,都覺得是她被推倒、受了傷。
而顧小小還維持着推她的姿勢僵在原地,手足無措,竟是被嚇呆了的模樣,動都不敢動一下,見到盛枝意,更是害怕的直打顫。
盛枝意看到顧婉玉,心中便是一陣大恨。
上輩子,她盡求將一碗水端平,她捫心自問,從未虧待過顧婉玉,可偏生,顧婉玉卻依舊不知足!
後來,在得知顧婉玉根本不是什麼惡僕之女,而是她夫君養在外面的外室生下來的女兒的時候,她便明白了,有些人,血里有毒,骨頭裏就是壞的,怎麼對她好都養不出來個端正性子。
哪怕現在,顧婉玉不知道自己是外室之女的時候,她也與那外室一脈相承的壞!那外室換了她的女兒,顧婉玉陷害她的女兒,兩人真不愧是親母女!
滔天的恨在心底里蔓延,但當盛枝意的目光落到顧小小的身上的時候,卻又驟然變軟。
她的親生女兒似是被嚇壞了,一副不敢說話的模樣,縮着脖子站在原地,一雙眼都不敢看她。
盛枝意頓時一陣自愧。
她上輩子對顧小小太嚴厲了,那時的她迫不及待的想要顧小小脫胎換骨,將那些鄉下野氣全都改掉,變成一個符合京中高門大戶各種森嚴規矩的千金姑娘,所以她每每見了顧小小,都是說教懲處,導致顧小小見了她便躲。
倒是其他顧府的人,都會裝模作樣的勸她不要太嚴苛,又假裝為顧小小說好話。
那時盛枝意知道顧小小怕她,但她總以為時間還長,她對顧小小嚴厲一點,但是顧府的其他人都會對顧小小好一點、拉着顧小小慢慢變好。
那時盛枝意還不知道顧家人的真面目,也不知道整個顧家所有人都在披着一張善意的人皮、背地裏針對顧小小,她以為所有人都是在真心對待顧小小,現在想來簡直可笑。
她的小小,上輩子該有多無助呢?
顧小小會被欺到上吊自盡,她有一半的過錯。
而另一半——
盛枝意的目光閃動兩息,掠過一大片跪在地上的丫鬟的頭頂,最後緩緩落到了一旁的顧婉玉的身上,沉聲道:「顧婉玉,站起來,告訴我發生了什麼。」
跌坐在地上、狼狽的顧婉玉慢慢的頂着母親的壓力站起了身。
她的母親盛枝意是當朝右相之女,身份尊貴,端莊大氣,因出身高門,所以養成了說一不二、掐尖好強的性子,從不肯低人一頭,偏母親又是極聰慧的,琴棋書畫管家理事皆做得極好,叫人不得不服氣。
當年母親做姑娘的時候,便是京中首屈一指的高閣千金,不知多少皇孫貴族、名門公子來求娶,但母親性傲,不肯與人共侍一夫,有人來求娶她,她便告知來人,她的丈夫須長長久久,永遠只與她一人相守,不管是什麼妾室,通房,逛青樓都不能有,若她死了,還要為她守身,不得續弦再娶。
大奉自古以來便是三妻四妾的說法,一些豪門公子更是自曉事起便有通房伺候,如何能為一個女人守身呢?
所以這樣一個條件放出來,京中男子如潮水般褪去,便露出了她的父親,現戶部尚書——顧雲亭。
顧雲亭出身低,是個式微寒門所出的貴子,但生了一副好皮相,又有一身好才學,見了母親後,便言明此生非母親不娶,永不納二色,日日追隨母親,以此,終得來母親芳心。
母親嫁給父親後依舊性傲,所以與婆母不和,但因母親娘家勢大,嫁妝眾多,身板厚硬,所以也從未受過什麼委屈,父親又疼愛她,在婆媳後宅內發生的事,父親全都依託給母親,站在母親身後給母親最大的支持,夫妻多年來育有一子一女,恩愛羨煞旁人。
天下的千般好萬般好,全都落到了母親手裏,京中不知多少人艷羨母親。
顧婉玉是那樣崇拜她的母親,在顧婉玉心中,母親是她難以翻越的大山,她從不敢直視母親鋒銳深邃的眼,生怕惹母親不高興。
但現在,她必須扛住來自母親的審視。
顧婉玉緩緩抬起眼眸來,楚楚可憐的望向母親,柔聲道:「回稟母親,女兒前些時日丟了個珠花,本以為是隨手丟了,但今日,女兒遣丫鬟來送些糕點給姐姐,丫鬟回來後,卻與女兒說,瞧見了姐姐試戴女兒丟的金簪。」
顧婉玉話音落下時,一旁跪着的貼身丫鬟便趕忙抬起頭來,向盛枝意磕頭,道:「啟稟大夫人,奴婢今日親眼所見,三姑娘丟掉的金簪在二姑娘頭上,奴婢便聯想起了前幾日的事,前幾日,二姑娘來三姑娘房中吃茶,誇了三姑娘的一支金簪好看,一轉眼的功夫,這金簪便不見了!」
「奴婢當日因此金簪丟失而受罰,所以將此事記在了心上,回了三姑娘的房中,將此事告知了三姑娘,奴婢只想還自己一個清白,非是奴婢弄丟的,而是——」
那奴婢說到此處時,眉目中滿是憤慨,抬起頭來直直的看向顧小小,大聲道:「而是二姑娘將這金簪偷走了!我們今日搜到了簪子,人贓並獲!」
「住口!」顧婉玉厲聲呵斥自己的貼身丫鬟,隨後換了一臉擔憂、愧疚的模樣,與盛枝意道:「母親,姐姐出身鄉野,難免有些不合規矩的習慣,女兒只是想來問一問姐姐,沒想到姐姐一直不承認,我一時心急,想帶姐姐去尋您做主,沒想到姐姐竟推了我。」
說話間,顧婉玉的眼眸中翻起了幾分霧一樣水蒙蒙的淚光,看向盛枝意,道:「娘親莫要怪姐姐。」
顧婉玉抬起眼眸的時候,果然瞧見了盛枝意一臉冷怒,不由得心下得意。
顧婉玉被盛枝意言傳身教了十六年,最清楚盛枝意討厭什麼了,盛枝意愛面子,重規矩,性傲清高,盛枝意是最優秀的那個,那她的孩子就也要是最優秀的那個,這麼多年來,盛枝意從不允許她的兒女有一點錯漏。
她和她的哥哥是被精心澆灌出來的牡丹與青松,而顧小小,只是一顆乾瘦的野草。
盛枝意可以因為顧小小流落鄉野的緣故而容忍顧小小愚昧無知、膽小怕事,但一定不能容忍顧小小身上沾染那些人品上的瑕疵,盛枝意一定會失望至極,然後對顧小小重重懲處。
一想到那個畫面,顧婉玉便覺得渾身的骨骼筋肉都痛快的生長,血液沖向大腦,心口劇烈的跳着。
她無比期待。
果不其然,母親下一刻便看向顧小小,問道:「小小,你可還有什麼話說?」
不知為何,顧婉玉感覺母親與顧小小說話的時候,語氣突然放柔了幾分,似是害怕嚇到顧小小一般。
顧婉玉心中微微酸楚吃味。
母親從未對她這樣講過話。
但是很快,顧婉玉心裏又痛快起來了——因為一切證據確鑿,顧小小那個蠢笨的腦子,是不可能找到證據為自己反駁的,她只會發抖。
這樣一來,母親的寵愛還是她的。
而下一刻,一旁的顧小小果然發着抖,搖頭,磕磕絆絆的說道:「母、母親,我不知是、怎麼回事。」
她很害怕。
她被惡僕遺棄在河水中,順水流長大,被鄉野間的哥哥撿到、收養,後來在鄉野間生長,雖然家中貧窮,但是每個人都對她很好。
這十六年中,養兄從不曾間斷為她尋找父母,直到有一日,養兄在路上看到了顧府的家徽,說與她隨身攜帶的玉佩同樣,便將她送到了顧府。
再後來,她就進了顧府。
養兄說,她是來過好日子來了,讓她安心待着,不必掛念他。
但是她來了這府中之後,雖然吃的好喝的好,但是卻沒過過一天好日子,她感覺所有人都不喜歡她。
母親對她很嚴厲,父親從不看她,哥哥也不與她說話,她的妹妹——顧小小瑟縮了一瞬。
她的妹妹好兇,好怕。
瞧見顧小小這般上不得台面的模樣,顧婉玉心中冷笑,並在暗處掃了自己的丫鬟一眼。
她的丫鬟是她的心腹,與她相處多年、心有靈犀,一收到她的目光,立刻大聲喊道:「東西都被搜出來了,二姑娘為何還在裝傻?」
顧小小被那丫鬟一呵,竟是渾身都顫了一瞬。
「住口!」
又一聲呵斥,但這一次,卻是盛枝意開了口。
氣場凌厲的美婦人一眼掃過來,冷冷的掃了那丫鬟一眼,道:「你確定在顧小小這裏看見了這隻簪子?」
在那丫鬟點頭之前,盛枝意目光沉沉,道:「欺瞞主子,要刑家法,杖責二十。」
丫鬟打了個顫,但還是咬着牙堅稱道:「奴婢真的看見了!」
「好。」盛枝意向那桌上的金簪點了點下頜,向身後的丫鬟道:「拿過來。」
身後的丫鬟立刻行上前,將那金簪雙手捧起,轉而捧送到盛枝意的面前。
顧婉玉看到這一幕的時候,只以為盛枝意要「親眼看見」,不由得一陣激動。
她想,等母親親眼看見了,一定會重重懲罰顧小小的!
顧婉玉心中喜悅,口中便情不自禁的說道:「母親,您不要怪姐姐了,姐姐以前沒讀過書,不懂規矩,左右我們都是一家人,姐姐喜歡這簪子,我送她便是,不要為了這麼點小事懲罰姐姐了。」
盛枝意的目光從金簪上挪到顧婉玉的面上,她在顧婉玉的面上定定的看了兩眼,繼而冷冷的扯了扯嘴角,隨後伸手拿過金簪,自袖中取出一把剪刀,當着所有人的面,將金簪剪開。
顧婉玉不明白母親是在做什麼,便疑惑的緊盯着看。
金簪「咔嚓」一聲響,被剪成了兩節。
兩節金簪,前半截是金的,後半截卻是金包鐵,裏面有一節鐵。
這是怎麼回事?
顧婉玉驚訝的瞪大了眼。
「顧婉玉。」盛枝意舉着那兩節截然不同的簪子,問道:「這簪子是我手中店鋪里的掌柜為你打造的,給你的時候是純金的,現在,裏面為什麼包了一截鐵呢?」
顧婉玉慌亂了兩分,連忙說道:「母親、我,女兒不知道。」
盛枝意冷眼看着她。
顧婉玉當然不知道,就連上輩子的盛枝意,也是在顧小小懸樑自盡後才知道的。
那時顧小小自盡後,她悲痛欲絕的整理顧小小留下的東西,翻到了這個金簪——在上輩子,她一直認為是顧小小偷了這簪子,因為一切證據確鑿,有人證有物證,那時顧婉玉也未曾暴露出真面,她出於對顧婉玉的信任,也沒有懷疑過。
直到她又一次拿到了這個簪子,打算將這簪子燒了給她女兒陪葬,但是燒毀簪子的時候,卻發現這簪子並非是純金,而是金包鐵。
這裏面的金子,被換過一段。
盛枝意起了疑心,費了很大的力氣去查,才查出來一段真相。
「你當然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但有人知道。」盛枝意冷着面從顧婉玉身前走過,伸手,拉住了顧小小的手。
顧小小的手又冰又冷,掌心都是虛冷的汗。
被盛枝意拉到的時候,她本能的瑟縮了一下。
盛枝意則輕輕拍着她的背,也沒有過多言語,只是走進屋內,坐在衣裳,一旁的顧小小則站在了她的身側。
「小小。」母親看着她的臉,語氣輕柔的像是三月的風,輕輕拂過人面:「好好看着,這世間的道理,你總要看清楚,一味地躲着,不是好事。」
母親說。
顧小小從沒有與盛枝意這般親近過,她遲疑着偷看了一眼母親,卻見母親一臉溫柔的看着她,讓她狂跳緊張的心都舒緩了兩分。
看着什麼呢?
顧小小有點不懂。
而這時,母親看向門外,道:「將人帶進來。」
門外兩個婆子便押着一個小廝行進來,將小廝押的跪在地上。
顧婉玉擰眉看向那小廝,這小廝明顯被打過,渾身髒土,面容青腫——但是,她根本不認識這個小廝。
「說吧。」盛枝意拉着顧小小的手,看着那小廝,冷聲道。
小廝打了個顫,隨後趕忙磕頭,道:「小的,小的受了三姑娘身邊大丫鬟的指使,要將這金簪藏到二姑娘房內妝奩中,但是,但是小的看這金簪昂貴,便偷偷找人換掉了中間一截金,扣下來賭了,夫人饒命,夫人饒命啊!」
顧婉玉聽到這麼一段話,唇瓣驟然一抿,轉而看向跪在人群中的貼身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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