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芊柔瞪了蘭英一眼,暗暗責怪她口無遮攔,反倒讓相公生了些怨氣。
「你我二人剛剛大婚,妾身有些隱憂也是自然。話說回來,你那夜子時還未回府,事先也沒跟妾身打聲招呼,不覺得有失妥當?」
陸文景語塞,暗道老婆大人腦子轉得挺快啊,這皮球滾來滾去,還是轉到了自己腳下。
「也是,那晚都怪我沒好好跟你說清楚。既然是一場誤會,咱們就此打住可好?」
趙芊柔和蘭英都點點頭,這事總算翻篇,陸文景深深舒了口氣,暗想:
「真是女子和小人難養也,聖人誠不我欺。」
又面帶尬笑,向楊慎和崔銑拱手:
「讓用修兄和崔大人見笑了。」
楊慎笑道:「不礙事,陸夫人也是擔心你。」
崔銑附和:「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我那婆娘有過之而不及啊。」
陸文景適時道:
「時候不早,陸某和內人也該回府了。」
「與懷真兄一番長談,真讓我茅塞頓開。」楊慎由衷道,「請懷真兄放心,那件事我一定辦好。」
陸文景點點頭,「那就有勞兩位仁兄了。」
「哪裏哪裏,都是一條船上的人,幫你們陸家,就等於幫朝廷,幫我們自己。」崔銑笑着說。
「崔大人說得真好,你這個朋友我是交定了,改日北上之時,我三人再聚。」
「崔某托你吉言了。」
陸文景等人說笑着出了茶室,只留下女琴師在琴台之後有些落寞地抱起了長琴,口中還念着那句詩: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出了集賢軒後,楊慎和崔銑目送陸文景等人走遠,便朝着國子監的方向而去,打算先見一面監丞再說。
「崔兄,那個陸夫人是不是有些眼熟呢?她那神態,很像一個人,我這會兒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了。」
「沒什麼印象...不過可以肯定的是,陸夫人不是尋常女子。」
......
司禮監掌印太監劉瑾在宮外的私宅位於午門外不遠處,府邸的門面雖然毫不張揚,但內里卻極盡奢華,堪比皇親國戚。
本來依照太祖遺訓,內廷的太監是絕對不可能在宮外擁有私產的,但隨着時間的推移,宦官的權力越來越大,再加上皇帝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不加追究了。
平時劉瑾不會輕易出宮,一般在國事上有了疑難,例如內閣的奏疏如何批覆,聖上的龍旨如何草擬,才會約他的幾個幕僚在劉府商議。
這會兒,已經快到子時,劉瑾的書房之中還是燈火通明。
「老爺,增陝西等西部省份科考錄取名額的文書已經擬好了。」
一儒生打扮的瘦高男子恭敬地把剛剛寫好的文書雙手遞到劉瑾的面前,這人名叫張文冕,華亭人氏,在縣學中因為滋事被黜,百般落魄時上京投靠到權貴府中做幕僚,無意中被劉瑾看中,要到了劉府侍奉。
劉瑾接過文書,仔細查看了每一個字,才滿意地點點頭。
「有文冕在,咱家省心多了。」
張文冕暗暗鬆了口氣,「奴才一介庸才而已,有老爺的栽培,才有今天的富貴,只要奴才能幫得上忙的,一定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這番話劉瑾聽着倒也舒心,一邊收了文書,一邊笑道:
「你還算有自知之明。」
「...奴才有些擔心老爺,這聖旨一下,恐怕那些個出身江浙的大人們恐有不滿...」
劉瑾冷哼一聲:
「他們不滿,咱家有的是辦法懲治!不就是多增了些陝邊省份的名額而已,都是我大明才子,有何不同?他江南確實了得,尤其是餘姚一帶,京師為官者甚眾,這幫人恃才桀驁,沒有半點上下尊卑,尤其是那幫言官,敢當着咱家的面數落內廷的不是,甚至遭了廷杖後,反倒以此為榮,真是沒有廉恥!」
張文冕額頭冒汗,慌忙附和:
「老爺說的是,這麼一來,朝廷多了些陝西和山西的官員,而且全是老爺的門生,就沒人敢放肆了。」
劉瑾閉上眼睛養神,輕輕嘆了口氣:
「要不是咱家年輕時,沒機會進內書堂好好讀書,這會兒哪用得着你呢?」
劉瑾這話倒是出自肺腑,他本來姓談,自幼出生市井,家境貧寒,根本沒機會入得私塾,後被一個劉姓的太監收養,淨身後入了宮中。
在宮裏的頭三十年,劉瑾並不太受待見,而且命還不太好,始終不得重用。
直到中年時,才突然時來運轉,被安排在東宮侍奉太子。
劉瑾有一項才能,是其他太監不可企及的,那就是他的腦子非常活絡,可以變着花樣地討太子朱厚照的歡心,而且很會揣摩人的心思。
很快,劉瑾在東宮站穩了腳跟,成為太子最為寵幸的大伴。
直到正德繼位,劉瑾一舉被提至司禮監掌印太監,權勢達到了頂峰。
如今,不但內廷二十四衙門、內廠和錦衣衛是他的勢力範圍,六部的大部分堂官也受制於己,內閣中也有互相照應的閣臣,甚至遠在福建和滇西等地的鎮守太監也是他的徒子徒孫。
整個大明朝的權力網,等於牢牢把持在劉瑾手中,官員的任免和調遣,也是他一人說了算,根本就不用知會皇上。
而就是這麼個牛掰哄哄,手握實權的大太監,也有令他感到遺憾的事,那便是未能進入內書堂讀書,始終是一個內里毫無才學,只能靠一些特殊手段上位,討主子歡心的小丑罷了。
這時,張文冕卻不知怎麼答話了,他畢竟不是宮裏人,不清楚裏面的道道,萬一話中惹劉瑾不高興,可不是鬧着玩的。
正在他猶豫時,有一白胖的奴才出現在書房的門口,小心道了聲:
「乾爹...」
劉瑾睜開眼睛,見着這人後,有些意外,道:
「你怎麼來了?」
白胖太監擺出一副苦相,撲通跪倒,一步步蹭到劉瑾的腳下。
「本來兒子不願意打擾乾爹,可...可轉念一想,任哪個兒子在外受了欺負,都得回家找老子不是?」
劉瑾瞧他似乎受了什麼委屈,問:
「我命你出宮經營玉石鋪子,可是件清閒的差事,怎麼,難道有太監不服?」
白胖太監搖頭:
「乾爹的授命,有誰敢不服?說來您可能不相信,白天時,兒子被一個商賈家的公子哥給打了,您瞧瞧這半邊臉還沒消腫呢!」
劉瑾瞧了瞧他臉上的淤青,有些驚色。
「商賈家的公子?他是哪位,怎麼會和你起了衝突?」
「兒子查過了,打我的人,是陸家的公子,叫陸文景。」
「姓陸的?」
一提起陸文景,劉瑾仿佛聽過這個名字,卻記憶不起來了。
張文冕提醒道:
「當初寫詩編排老爺,和幾位公公的人,就叫這個名字。」
白胖太監急忙點頭,「對對,就是他。」
劉瑾恍然:
「原來是他...先前他老子拜託焦閣老給咱家送了些銀子,還以為服了軟呢,沒想到又來找茬?你跟他說沒說,那鋪子是宮裏頭開的?」
「說了,兒子就差把乾爹的名字貼到他腦門了,可這小子是一點兒也不上道,非但不理會,還打了兒子,把店裏的夥計也干趴下不少。」
劉瑾倒不是那麼容易糊弄的人,眼珠一轉,盯着他道:
「陸家公子不會平白無故打你,快些把事情的前因後果說來!」
「...是是,兒子這就說...」
白胖太監擦了擦下巴的汗,便將白天發生在玉石店的事情一五一十地道了出來。
「...姓陸的罵您對萬歲爺不敬,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在太歲頭上動土。只要您一聲令下,兒子願意帶人去抄他的家!」
劉瑾氣得身子直顫,一腳把白胖太監踢倒。
「抄你奶奶的家!」
「干...乾爹?」
劉瑾神色冰冷:
「你能不能動動腦子,別動不動就抄別人的家?你在外的身份只是個玉石店的掌柜,他罵你掛價高,有什麼罪過?為此驚動了內廠,只能讓別人看了笑話!」
「乾爹說得是,可...可咱們也不能忍下這口氣啊...」
「哼,不能忍也得忍。說回來,那陸文景搞這麼一出,倒是提醒了我,玉石鋪子不能開了,你馬上收拾一下,回司禮監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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