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見深長長吸了一口氣。
他倒是不知道,元芷足不出戶,在宮裏的人緣居然這麼好,連太子的貼身衣物都能染指!
她若是有什麼壞心思,什麼事辦不成?
他命梁芳親自帶人,滿宮一間房一間房地搜尋,務必要把元芷找出來!
過了幾天,元芷沒被找出來,京城裏卻出了怪事——京師西城有物夜出傷人,其色黑,眾人蹤跡之竟不可得。巡城御史及兵馬司以聞命設法捕之。
此事鬧得京城人心惶惶,甚至連宮裏也出現了黑眚。
朱見深不得不派遣太常寺少卿劉岌去祭拜城隍之神,宣旨道:「自七月初九日以,妖物夜出,四散齧人,城中軍民驚駭不安,茲固朕德政有缺所致,然於爾神不能無責,且神血食茲土惟人所依,人之禍福惟神是降,今居人罹災,朕惕然憂懼,神獨恝然無動於心乎?是用遣祭以伸虔禱,惟神大振威靈,殄此妖物,俾京城安靖,無復驚疑,庶神之責以盡而朕之心少寧矣。」
內閣首輔商輅藉此事還上了一道奏摺,借黑眚出現又提出了一些改善弊政之事,朱見深一一批閱,交給有司各部門落實。
朱見深不知道這黑眚是誰在背後搗鬼,可面子上功夫他還得做足了,讓人無話可說。
快到月底的時候,黑眚事件愈演愈烈,朱見深甚至在皇宮裏舉辦了祭告儀式,以安撫人心。
當天夜裏,他心神不寧,坐臥不安,索性也不睡了,直接來到清寧宮要看望兒子橖哥兒。
橖哥兒已經睡下了,朱見深索性來到他的房中,掀開床簾,被子裏略鼓——卻是塞了一個枕頭!
朱見深全身血液瞬間凝固!
堂堂皇宮之中,戒備森嚴的太后寢宮清寧宮中,皇太子居然消失不見!
他命人封鎖清寧宮上下乃至整個皇宮,全員警戒搜索。
最終,在無人居住、已被封鎖一年的安喜宮裏發現了奇異的燈光。
朱見深親自去了安喜宮。
站在院子裏,可以看到燈光把一大一小兩個人影映在窗子上。
大的溫婉婀娜,小的圓潤可愛。
朱見深緊緊攥住了拳頭,心裏一陣冷笑:「好你個元芷,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終於肯現身了!」
他隻身一人進了安喜宮。
熟悉異常的起居室里,娘親正目光柔和地看着孩子,一邊說着什麼;孩子在吃着糕點,偶爾點點頭或者搖搖頭。
朱見深壓抑着怒氣緩緩走近。
元芷的目光淡淡落在他身上時,他的怒氣驟然消散。
他微笑道:「元芷,回來了就好。」上前輕輕摸了摸元芷的頭髮,又去捏了捏橖哥兒的小臉。
元芷沒有說話,只是低頭含笑看着坐在一旁的橖哥兒。
「你們娘兒倆在說什麼呢?」
元芷還沒開口,橖哥兒搶着說道:「娘說,要帶橖哥兒走,橖哥兒不想走!橖哥兒要爹爹和祖母!」
朱見深震驚地把目光轉向元芷。
元芷只是輕輕拭去了眼角的淚水,笑着淡淡說道:「這個小沒良心的,不過一年沒見,就不肯跟娘走了。」
朱見深壓抑着怒氣,冷冷看着元芷:「究竟是誰沒有良心?扔下孩子和我,消失得無影無蹤?」
元芷笑着看他:「是啊,究竟是誰沒有良心?」
朱見深最見不得元芷這樣,他儘量保持聲音的平靜:「你不要胡思亂想,回來了就好,以後我們好好過日子。」
元芷淡淡笑道:「好啊。」
三人久久無話。
橖哥兒打了個哈欠。
朱見深看了看外面的夜色,還是下定決心:「我把橖哥兒送回清寧宮,你先在這等我。」
元芷目光和煦,淡淡笑道:「好啊。」
他與元芷有話要說,甚至可能會爭吵,不適合讓橖哥兒聽到。
朱見深親自把橖哥兒送去了清寧宮,交給了覃吉,命他一眼不錯地看着,覃吉自然戰戰兢兢領命。他實在沒想到,太子居然學會了偷偷溜出清寧宮!
朱見深步履匆匆地趕回安喜宮。
站在院子裏,燭光依舊搖曳,可映在窗戶上的婀娜身影已經不見了。
朱見深進屋查看,被他命令守着元芷的梁芳已經癱倒在地、昏睡不醒。
他難以置信地把安喜宮翻了個底朝天!
他就不信了,她真能來個人間蒸發不可?這安喜宮他可是派了重兵把守,一隻鳥兒都飛不過去!
然而,絲毫不見元芷的蹤跡。
朱見深猛地想起來,在那些最危險的日子裏,他曾經偷偷告訴元芷,安喜宮裏的地道,可以通往皇宮安全處。
他猛地拉開地道所在的柜子門。
櫃中黑洞幽森,有一雙女子衣物和鞋子放在洞口,正是元芷方才所穿的款式。
朱見深冷笑:「你這個傻瓜,洞口也在宮裏,你以為你逃得出去麼?」
朱見深來到皇宮西側城牆外的崇智殿時,正看到元芷有些茫然無措地站在水邊張望。
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大喊道:「元芷,回來!」
元芷有些依依不捨地回頭,似是猶豫。
太液池對面的樹林裏,突然飛起了一陣笛聲。朱見深聽這曲調,有些熟悉,只感到一陣縱橫江湖的豪爽氣概。
他的心臟猛抽,連聲大喊:「元芷,回來!回來!」
元芷卻已經轉過頭,縱身躍入水中。
朱見深發了瘋似的也要往水裏跳,卻被侍衛拉住了。
他掙扎了半天,只看到一個個侍衛跳入水中,水面出現很多頭顱和水花,卻沒有一個是屬於元芷的。
他知道元芷的水性有多好,當初拽着一個他一心求死的人都能在揚州冰冷的湖水中避開殺手逃出生天,今時今日,她又如何不能逃脫呢?
朱見深對着水面低聲控訴:「我到底做錯了什麼?你說清楚好不好?!」
天色漸涼,下水的錦衣衛一個個回來稟告,並無發現什么女子,卻發現太液池與護城河河水之間的鐵柵欄有個人可鑽過的大洞。
朱見深如墜冰窟——進入護城河,說明就已經出了紫禁城,元芷已經走了!
他後悔剛才不應該把孩子先送走,而是應該先和元芷好好談談。
當年她是心甘情願地留下來,如今卻是態度決然地離去,不給自己一絲挽留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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