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門前立樹,巷口插松」,不管在南聯盟還是北聯邦,這句俗語都是廣為流傳,所謂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南北雙方如今雖然劍拔弩張,彼此都擺着一副老死不相往來的臭臉,但歸根結底,卻是同根同源,一脈相承,一千兩百載商王朝,早已讓這一點刻骨入髓。
寧浦治安局的紅磚大樓前,就立着一棵百年老木。
這棵百年老樹在當時治安局搬遷選址時就已經存在,為了避讓此木,在原先的設計基礎上,紅磚樓又特地朝後移了七八米,就是為了給這棵樹騰出地盤。
倒不是迷信什麼,只是出於一種對傳統、對老事物的尊重,當時高志槐提出這個想法時,在治安局內部進行了廣泛地徵集了意見,局裏上下,一致同意通過了這避讓之事。
臨近上班時間,一群身着黑制服,佩藍領章的男男女女,圍在這棵頗有故事色彩的百年老樹下,仰着腦袋,對着吊在樹上的一個深藍色布包,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這個布包出現的毫無徵兆,就這麼靜靜地掛在那裏,許多人從此樹旁邊經過,都沒能發現這個布包,還是許子舒眼尖,她趕忙將這件事告知了紅磚大樓中的領導和同事,這才有了現在大家圍在百年老樹下的一幕。
不知是誰這麼大膽,敢在這棵極富象徵意味的百年老樹上,敢在治安局紅磚大樓門前,掛上這麼一個來歷不詳,內容不明的東西。
一群穿着統一治安局制服的人聚在一處,在這條來去皆匆匆的行政大街上,引起了一陣不小波瀾,或許是治安局平時積威太盛,也或許大家都是自掃門前雪,直到局長高志槐趕到,樹下的人群仍是清一色的黑制服,藍領章,沒有半點插色。
沒有人敢過來湊治安局的熱鬧。
高志槐是和陸躍東是在上班路上碰到的,都是局裏的領導,平日裏開個會,議個事兒什麼的,難免都會聚在一起,抬頭不見低頭見,既然碰到,自然就一起來了。
就在剛才,高志槐作為局長還對陸躍東進行了一番開導與安慰,讓他不要跟李慶較勁,做些無謂的意氣之爭。
「都是一個戰壕里的同志、戰友,何必非要分個高下,整得不是你贏我就是我贏你這樣水火不容呢,他李慶想鬧,就任由他鬧去,我和你,做好各自的本職工作,也就夠了。」
陸躍東呢,臉上沒什麼表情,高志槐說什麼,他都是點頭答應着,時不時還要附和兩句,從他的表現來看,似乎真的是汲取了教訓,也把高志槐的話聽進去了,謙虛的很。
「一二七」案雖然被李慶翻了個底朝天,但對陸躍東而言,除了在局裏的威望大跌,說話的分量不如以前那般重了之外,實質上對他的影響,也沒有想像中的那般大。
畢竟,陸躍東現在仍然在第一副局長的位置上坐着,仍然管着刑偵這一個局裏最重要的部門,名義上,仍然是局裏的二號人物,鄭永文伏法之後,李慶也沒有再對他窮追猛打,甚至也沒有如陸躍東所想的那般,借着這潑天的聲望在局裏大肆擴張自己的勢力版圖。
再到後來暗中為羅曦撐腰的事,也是如蜻蜓點水般,在局裏這池水中驚起一圈漣漪後,便沒了後續的動靜,甚至對治安這個在局裏唯一能與刑偵掰掰手腕部門的主動示好也是視而不見。
而這些,都恰恰是籠絡人心、掌權握柄的大好機會。
李慶會不知道他收了鄭永文賄賂的事嗎?如果陸躍東真這麼想,那他也就不能一路干到第一副局長的位子,那李慶分明掌握着他貪污受賄的證據,卻不揭穿,及時剎了車,點到為止。
更聽說,浦華公寓火災那日,馬縣長的秘書曾經找過李慶,其延攬之意,不言而自明,而這個李慶卻一點兒面子也不給,轉身就走,把馬縣長那個小秘書晾在原地,臉色好不精彩。
所以對於李慶這個人,陸躍東現在只覺得有些摸不清門路,看不通透了。
在這之前,若說自己會看不透一個二十歲的小年輕,那陸躍東絕對會嗤之以鼻。
這個李慶,有時候是寸步不讓,必要爭個高低短長,甚至可以說是不知天高地厚了,而有時候,卻又是雲淡風輕,表現出一副「利萬物而不爭」的模樣,讓人實在摸不透他的真實想法。
又比如高志槐吧,其實陸躍東有時候也挺不理解這位高局的,先是在「一二七」案上的奇怪態度,凡是李慶提出的主張,高局都是一反常態的無條件支持,「一二七」案結案,定溫從龍、袁野等人為兇手,這本也是他拍過板的事情,說推翻就推翻,這不是自己抽自己的臉麼?
高局的做法,已經不僅僅是主動把臉湊過去,而是相當於直接抓着李慶的手來抽自己的臉了。
再者,就是在事後對待自己和李慶的態度上,若是他陸躍東坐在高局的位子上,那必定是樂得見到自己的下屬中有兩個人互相咬互相鬥的,這種局面下,一把手要做的就是做好「和事佬」,搞搞平衡,但現在的高志槐,似乎仍然對自己頗為倚重,根本沒有要提一提李慶的意思。
兩個方面吧,一個就是高志槐找他談過話,加上剛才路上的那一番交流,這幾天裏,兩人談話的次數已經達到了四次,頻率之高,絕對是史無前例,另一個,就是到現在為止,高志槐也沒有對局裏的權職劃分做出任何調整,甚至於,好像都沒有要做調整的意思,
若說前者還是陸躍東的主觀臆斷,那後者,便是擺在眼前的客觀事實了。
「高局,陸局。」
「高局好,陸局好。」
在一聲聲問好中,人群從最外圈開始,漸漸分開。
高志槐與陸躍東一起,沿着這條讓出來的路,來到百年老樹下。
「怎麼回事?」
高志槐看着樹上的布包,不知怎麼的,心裏突地湧起一陣莫名的不安,這陣不安如風暴一般,在他的心海上空肆虐,幾有不可收拾的趨勢。
作為第一發現人的許子舒,立馬上前來,先敬了個禮,隨後便將發現布包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報告了上去。
「這布包陰仄仄的,我和同事們都沒敢動,想着等局長您來了再做定奪。」
聽到這有些玄乎的說法,陸躍東眉頭一皺,本想開口訓斥,卻猛地想到什麼,將原本想說的話又給硬生生吞了下去。
在昨天晚上,古炳昌在榮光夜總會裏被殺的消息就已經傳到了他的耳朵里,聽說,還是被斬了首,場面之血腥,兇徒之狂悖,實不是一言可以蔽之。
事情,不會這麼巧吧?
陸躍東朝旁邊撇了一眼,見高志槐也是神情凝重,顯然也是想到了什麼,別看這位高局平時不溫不火的,但沒有一點自己的人脈,沒有兩把刷子,又怎麼可能坐上局長的位子。
按理來說,這種大案,昨天晚上治安局連夜就該出動人手,趕赴現場,維持秩序,但到了現在卻仍是遲遲不見治安局有半點動靜,這背後,未必就沒有高志槐的意思。
甚至,是局裏、乃至於縣裏的領導,共同達成的一種無言默契。
此時此刻,高志槐只覺得有一塊千斤巨石壓在心口,悶悶的,說不出的難受,但現在這麼多人,這麼多雙眼睛都在看着他,作為大局長,他必須要拿個主意。
片刻沉吟,高志槐緩緩開口,道:「把它取下來。」
領導有令,自是立即執行,不一會兒,治安的唐科長就拿着長杆一路小跑過來,親自把布包從樹上叉了下來。
「打開看看。」高志槐又命令道,一旁的陸躍東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被高志槐一個眼神掃來,知趣地又把話給咽了回去。
「局長,要不還是進去」唐濟川捧着布包,只覺得比想像中的要沉一些,後背涼颼颼的,像是有陰風在吹。
「打開!有什麼見不得人的。」高志槐聲音一沉,言語中儘是不容抗拒之意。
「是!」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布條被層層拆開。
在看清布包里東西的剎那,負責捧布包的唐濟川,只覺有一股涼氣,從腳後跟直接竄上了腦門。
那是一顆血淋淋的人頭!
古炳昌的人頭!
死不瞑目,那對滿是不甘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高志槐,似是在向他討一個說法!
全場死寂,也就是一群受過專業訓練的治安局幹部,面對此情此景,才能勉強克制住自己,強忍着不尖叫出聲。
「局長」唐濟川目視前方,儘量不去看手中的人頭,聲音都在顫抖,他能挺到現在,已經是十分不容易,換了常人,只怕早就將這顆人頭拋到一邊了。
高志槐深吸了一口氣,強忍驚怒,說:「把這東西給老陸,刑偵馬上立案!馬上辦!」
說完,他猛然轉過頭,看向許子舒,沉聲道:
「叫李慶到我辦公室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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