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一的步子停在孫世寧面前,一字一頓:「然而,你此時此刻卻對我說,你不認識此人。」
目光流轉,似笑非笑,「你說,這話說來,本官該不該信?」
孫世寧以額觸地,緩聲道:「既然沈大人願意將民女從死牢中提審出來,想必也是看出此案蹊蹺,民女所言,句句事實,對大人絕無隱瞞。」
沈念一沒有立時回答。
閔大人的呼吸聲明顯重了起來:「沈大人,她看起來瘦弱,力氣卻不小,情急之下,用短刀刺死人也並非不可能之事。」
「確實,人有時候會爆發出異於平常的力氣和速度,要女子用刀殺人也是可能。」沈念一似乎對孫世寧的神情更加感興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你說的是不是事實,一時還不能斷定,不過,本官知道,屍體是不會說謊的。」
「沈大人,犯婦孫氏在堂上問審之時已經全部招供,畫押,對犯案經過直認不諱,請沈大人稍後再過目她的畫押供詞。」閔大人察覺出不對勁,立時辯駁,「更何況,此案還有人證物證,一件不缺。」
沈念一微微轉過頭去,看着府尹閔大人:「當時驗屍的仵作在哪裏?」
閔大人抹了一下汗:「下官立刻將仵作找來。」
沈念一耐心等着閔大人帶着隨從走出停屍房。
孫世寧依舊保持着那樣下跪的姿態,紋絲不動。
「那個在大理寺門前嚷嚷的丫環,也是你身邊的?」沈念一的聲音很平靜,孫世寧卻從中聽出很淡的怒氣,淡的差點讓人忽略了。
當時,她教給冬青的法子,非常簡單,只要冬青跪在大理寺門前,高聲喊嚷同一句話。
孫家長女要退親!
七個字。
冬青喊了整整六七個時辰。
沈念一走出來的時候,冬青目不斜視,還在繼續大叫,不過嗓子眼有點乾渴,聲音不如一大清早那麼洪亮了。
「閉嘴。」他低喝道。
冬青眼睛賊亮,姑娘說過,如果大理寺有人出來應話,那人必然就是沈念一,她膝行向前三兩步,一把抓住了他的衣服下擺,仿佛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眼淚嘩嘩地流:「沈念一沈大人救命,救我們家姑娘的命,救孫家長女的命!」
這是第二句話。
沈念一向來心高氣傲,明明知曉這是孫家長女用來救命所使出的伎倆,依舊是窩了一心口的火,放下看了一半的卷宗,帶着丘成直接奔赴而來,既然有這般的狡黠,又如何會身陷萬劫不復之地,無法脫身,他一路來,一路也想見見這個孫家長女的廬山真面目。
然而,在見到孫世寧的慘狀時,那口氣已經消了大半,如果一個人即將要死,那麼做什麼都情有可原了,只是退親之事,還需要仔細詢問清楚,他將丘成揮手退散出去,屋中只剩下來了他們兩個人。
「孫家長女要退親,我怎麼不知道孫家還有你這樣一個長女?」沈念一湊近過來,卻很快又抽身,劍眉輕蹙:「你在死牢裏待了不下十天了,臭成這樣。」
孫世寧暗暗咬牙,再臭能比得過那具死屍,他何至於要嫌棄至此!
「如果你不是孫家的人,卻怎麼又會知道當年的那句戲謔之語?」沈念一厲聲喝問道,「你最好保證自己說的每一句都是實話,否則不能翻案,你必將還是個死罪。」
「孫長紱的長女,三個月前回到孫家,我的生母才是孫某人的原配。」孫世寧微微揚起臉,秀美的眉宇間略有愁苦,「等沈大人有時間,我再將這個故事細細說來。」
故事很長,年數又久,說出來不過是糟糠之妻的血淚史,比不過,她被栽贓陷害,身入囹圄,就要問斬。
「你在大理寺外,讓丫環大呼小叫,毀我名聲不過是想討自己一條性命。」沈念一咄咄逼人,得理更不輕饒。
「螻蟻尚且偷生,更何況,我真是冤枉的,在牢中困苦數日,我千思萬想,只有這個法子可以請來沈大人,否則的話,我的丫環便是在大理寺門前一頭碰死了,都請不動堂堂的大理寺少卿沈大人,我教她的那幾句話,也只有沈大人能夠聽出端倪,要是沈大人當真置之不理,旁人也沒有把柄可以議論紛紛。」
她說的都是最真的實話,聽着卻分外刺耳,沈念一沉聲道:「聽你此話,倒像是處處先為我着想了,這會兒,案子當前,先判案,詆毀之事,回頭再同你清算。」
話音落,時間掐算的正好,閔大人已經親自帶着仵作回到停屍房中。
沈念一始終冷着臉,閔大人心虛,根本不敢插話,只是低聲命仵作上前答話。
仵作知道沈念一的身份,又知道他是內行,說得口沫橫飛,越發起勁,一五一十都說了,沈念一在腦中與先前看到的案卷一對比,仵作的供詞沒有大問題。
可是,有些事情即便當場口供無誤,寫不寫在審案卷宗上,其中又大有文章,死者確是被一刀刺胸致命,當時,死者被發現倒臥在孫世寧的房門門檻處,而兇器就被握在孫世寧手中,鮮血流了一地。
仵作將兇器取出,交予沈念一手中,與死者傷口的形狀,刀刃長短都完全符合,入肉入骨二寸七分,直扎在心口。
沈念一將尖刀往前一送,遞到孫世寧眼前。
「沈大人不可,此女身負命案,大人請務必小心謹慎,」閔大人急得背心的官服都濕了。
「不妨事。」沈念一又再往前送了送,「你拿穩了。」
她知道沈念一是要取證,很是配合,孫世寧的手不大,又多日不曾吃過飽飯,握住刀柄有點吃力。
「揮兩下。」沈念一低聲喝道。
她很是聽從命令。照着做了,手腕力氣不夠,尖刀歪歪斜斜,根本沒有個準頭。
「屏息凝神,然後,刺我一刀。」沈念一說得稀疏平常,就等着孫世寧動手。
孫世寧的目光與他相接,明白自己便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氣都絕對不會傷到他半分,咬緊了牙根,放聲尖叫着用雙手將短刀送了出去。
沈念一的兩根手指將刀刃夾住,刀尖正抵在他的心口下一寸的地方,再不能往前一分,也不能後退一分。
閔大人頓時來了勁頭:「沈大人明鑑,此犯婦必然就是用這樣的招數刺死了姦夫,當時的場面,沈大人是沒有見到,屋中血流了一地,其手上,衣裙上都是死者的鮮血。」
沈念一一鬆手,孫世寧跌跌撞撞倒退了兩步,摔在地上,短刀哐當落地,顫聲道:「真的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殺的人,那人我根本就不認識。」
「本官身高五尺九寸,而孫氏身高目擊為五尺三寸,用力往前刺殺時,刀尖無論是往上或者往下,都不會超過這個位置。」沈念一的手指在胸口虛空畫了一個圈,「也就是說按照我與其身高之比,她確實可以使勁全力,刀刺胸口。」
閔大人掏出一方帕子擦拭額角的汗珠:「既然沈大人也確認了這一點,那麼又為何要質疑她殺人的經過。」
「因為很可惜,這個死者的身高最多不過五尺三寸,也就是說他們倆是並肩高,試問一樣身高的話,孫氏用相同的位置下刀,刀尖會落在何處?絕對不會是本官方才畫出的位置。」沈念一雙目凝視着閔大人,「難道說這樣淺顯而易見的細節,閔大人都不曾留意到?」
「或許,是她將對方先放倒在地,再用刀刺,那麼豈非想扎哪裏都可以?」閔大人算是急中生智,脫口而出道。
「這個就該由府中的仵作來告訴閔大人了。」沈念一的手指抬起,正指着仵作的臉面,「你只管說便是。」
仵作吞咽了一口口水,才低聲道:「如果是躺着刺入胸口,傷口就完全不是如此,當胸一刀才能造成這樣的形狀。」
「這是疑點之一,疑點之二,其實仵作也可以說明,刀尖入胸,瞬間斃命,死者不應該有閔大人所言,流那麼多的血,說是屋中一地的鮮血,甚至孫氏身上衣裙也被血液浸染,那是絕對不可能的。」沈念一的語速越來越快,給屋中旁人的緊迫感也越來越重,「還有最致命的破綻就在於,屍檢的時候,本官已經看出,殺人者根本就是個左撇子,其中細微差別,只要細看細想,處處都是破綻,所說的這幾點足夠將此案調出重申,不知閔大人還有什麼話想說?」
閔大人只覺得沈念一所言的每個字都像是急鼓點般敲在胸口,一口氣差些緩不上來,顫聲道:「沈大人,犯婦已經當場畫押認罪了,臨時換左手也不是,也不是」
在沈念一的分析之下,閔大人覺着自己本來的那些罪證確鑿,簡直成了笑話。
「你已經同本官說過此點,而且物證既然在此,本官倒是想要再去問一問人證,看案卷載錄,人證正是孫府的丫環。」沈念一衝着丘成揮手道,「帶上疑犯孫氏,回孫家,去看一看第一殺人現場到底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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