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知曉,臣定當勤勉盡責,秉心克慎,不負陛下和太后娘娘的厚望。」沈知蘊規規矩矩地答。
太后滿意地頷首,又說,「不必緊張,今日哀家讓你來這寧壽宮,只是為了與你說說這廣設書院之事,哀家只是個後宮婦人,有些愚見,若有些話說的不對,沈卿可要見諒啊。」
「太后娘娘謙虛,請太后娘娘賜言。」沈知蘊說。
「建設書院,學田為重,但學生才是根基。若是只管收分學田,忽略了這學田的收支到底去了何處,那這學田一事用了你們這些肱骨之臣,可算是白用了。」太后娘娘說話不怒自威,帶着幾分壓迫。
沈知蘊揖手,「太后娘娘說的是,學田的收規是一項重要的環節,而學田的分配便是重中之重。」
「你懂這道理便可,若是這其中誰藏有私心,想從學生們的吃食上貪上一筆,你身為學政輔司欽差大臣,可要剛正不阿,依照律法嚴懲不貸。若有些人的私心藏住了,吃了一筆撥款卻無人發現,這屬於他的責罰總要有人替他來受,沈卿,你說是嗎?」
太后這意思是說,如果有人想從這件事上撈一筆,或者因為自己的利益阻止書院廣建,沈知蘊便可大膽地去做,不必顧着那些人是哪個世家的姻親或者旁支,這是寧壽宮給的靠山和底氣。
但如果沈知蘊沒有抓住這搗亂的惡人,這事情沒辦好,隨便找個替罪羊可不能應付得了太后,該受的責罰可就要沈知蘊一人承擔了,這是寧壽宮施加的威壓。
「太后娘娘所言,亦如臣心,臣心如磐,定當秉公執守。」沈知蘊回話。
太后頷首,從懷中拿出一個錦囊,裏面放着有分量的東西,喚身邊的老嬤嬤,「給沈大人把東西送上去。」
老嬤嬤雙手接過,遞給沈知蘊。
沈知蘊起身接過,有些份量,摸着錦囊里放着的物件的形狀,心中瞭然,揣進懷裏。
向太后鄭重地拜禮,「臣知此事之重,太后娘娘之囑託,定然銘記於心,不敢忘卻。」
「好孩子,你還年輕,做好這件事情,來日政途上便會光明璀璨。」太后展着慈善的笑顏。
沒有說明的話是,若此事不成,來日政途上便無可再望了。
「不為政途,為天為民,為己無愧。」沈知蘊揖手。
太后笑了,「好孩子,其心赤誠。」
「謝太后娘娘贊言。」沈知蘊回話。
太后越發覺得沈知蘊順眼極了,越看越覺得是個可用之才,但看起來可靠還是不準的,真正的要看做的事情如何。
此時有內官從門外進來,俯身在太后耳邊稟報了一些事情。
只見太后舒顏,「哀家知道了,讓她進來吧。」
隨即揮手,「好孩子,哀家要交代的都說完了,你可以下去。」
沈知蘊行退禮,「臣告退。」
沈知蘊往出走,宋瓊往進走。
即使過了七八日,臉上仍有傷痕未消,從額頭延至眼角,拖出一道長長的傷疤。行走得很慢,可見身上的傷還嚴重着也沒好全。
她的眸色很淺,不是泛着棕色的淺眸,而是灰色的眼眸,歲月沒有倖免這位可憐的長公主,在她臉上留下了不少痕跡,雙眼淡漠,薄唇刻薄,讓人覺得薄情而冷漠。
宋瓊掃了一眼穿着官服帶着官帽的沈知蘊,淡漠的眼眸沒有波動,只是心裏默默落下了幾字。
男生女相。
沈知蘊並沒有給這個回朝長公主一個打量的目光,徑直走出了寧壽宮,身後宮殿的大門閉上。
眼前變成了一堵堵宮牆,內官領着她走出後宮,穿過一道道宮門。
她看着高牆圍着的天色,還是晴朗的,感嘆道,「最近這些日子的天色可真好啊!」
內官細着嗓子眯着眼,應和道,「可不是,天色好主子們的心情也都好了。」
沈知蘊笑笑沒接話。
太后剛剛給她的,是皇室令牌,憑此令牌,可號令百官。
這將是她南下查辦時,最有用的東西。
她邁出宮門,回首看向宮門內走過的一道道宮門。
這麼好的時節,宮裏也該添一些新顏色了。
宮牆花蝶殿門繞,開合迫飛顏色亮。
「瓊兒,不必虛禮,快來這裏坐着。」太后招手,喚宋瓊上前來。
「母后咳,咳咳。」宋瓊捂嘴輕咳,臉色還是蒼白。
其實她也不過能下床兩日。
太后有些責備,又有些酸澀,「你回宮時身負重傷,又淋了雨,昏在床上一天一夜,醒來也渾身傷口無法動彈,這才剛能下地,怎得走這麼些路,累着自己。」
宋瓊苦苦一笑,捂嘴輕咳,緩慢遲鈍地解釋,「不過是,不想做個,廢人。」
「你好好修養着,誰敢嚼這舌根子!」太后以為哪些不要命地下人說了些碎嘴傳到了宋瓊耳朵力,話語嚴肅生氣。
宋瓊握住太后的手,輕輕搖頭,「沒有,母后,是兒臣咳是兒臣不想讓您和皇兄失望。」
太后聽後更是酸澀,她女兒和親前,還是天真嬌貴的公主,如今時隔多年,再次與女兒相見,卻已是傷痕累累,小心翼翼,不再與她像以前那樣親近了。
「怎麼會,你不要有這想法傷母后的心。」
太后一臉心疼的樣子,「這些日子還難受得緊嗎?」
宋瓊坐下回話,「多虧了母后和皇兄的關懷,太醫院送來的藥都是極好的,這兩日已經好多了。」
太后撫摸宋瓊臉上的傷疤,安慰道,「這疤痕已經淡了許多,好好用藥,不會留下印記的。」
然後又皺着眉嘆息,「可憐哀家的女兒,是誰人下的如此狠手,待哀家查清,定然還你一個公道。」
說着面露狠色,但又很快消失不見。
「怎得查的清楚,朝黨紛爭,哪方勢力的人都來參幾手,追殺兒臣的人都不是同一批的人。」宋瓊苦澀地笑笑。
又悲戚地感嘆,「興盛時,女人便是和親的工具,需要時,也可以隨時奪去她的姓命。」
太后聽聞,也有悲感,「女兒身想要不由他人,這世道難矣!」
「不說這些了,叫母后也與兒臣一般憂愁了。」宋瓊搖搖頭,說完又輕咳了幾聲。
宋瓊垂斂着眉眼,問,「剛才那位大人是誰?」
「內閣次輔,沈知蘊,如今領了查辦學田的事情,哀家叫來這裏訓導他幾句。」太后說。
宋瓊看向殿門,低聲感嘆道,「可真是年輕啊——」
「確實年輕,是個可用之才。」太后這樣評價。
「是啊」宋瓊不輕不重的應聲。
她在慶國被抓起來關在一個封閉的屋子裏,大概是哪個住宅暗道的密室,不見天日。
每日的吃食倒是固定,似乎只是想把她關着。
腳上還留着被綁來時的捆繩的印子,麻繩粗糙,綁的勒進了血里,還沒解開的時候,新肉和繩子長在一起,動一下都疼得竄氣。
不知道過了多少日,那位慶國的新王將她帶出來,陽光是明媚的,吹拂臉頰的清風是涼爽的,她深吸着重見天日的味道。
「如果不是寡人,你此刻已經不知道在哪一方勢力的手中了。」新任慶王看着晴朗的天空開口。
梁昭,這是新慶王的名字。
不過現在是慶王,以後可不一定還能是。
她在被關起來之前就聽說了朝野動盪,只是實在沒想到,老慶王那麼多個兒子,最後居然讓這個曾去大盛做質的皇子登基了,那可真是好手段。
宋瓊動了動乾裂的嘴唇,聲音嘶啞,「你想幹什麼?」
此刻梁昭在她面前,不過是個毛頭小子的年紀,被這種年紀的人拿捏,簡直是踩碎了她作為大盛長公主所有的尊嚴。
「本宮是大盛的長公主,我皇兄還高坐皇位,無論你們誰人登基,都該封本宮為太妃,尊着敬着!」宋瓊說出這話幾乎用盡了她所有的力氣。
她不過是故作聲勢,被關了這麼些日子,她知曉,無論眼前這新王到底是好手段還是走了運氣,捏死她就和捏死一隻螞蟻一樣。
「按規矩,寡人是該尊您一聲母妃。」梁昭勾着唇,帶着些笑意,似乎又毫不在意地說,「可寡人看你,也並不是很想在慶國的後宮安度晚年。」
宋瓊頭皮發麻,脊背一顫。
她早有預感舊王命不久矣,讓親信暗中聯絡遠在大盛的顧王,讓他借慶國兩朝更替的時機,發動戰爭,而這齣師的理由便是慶國新王不尊大盛長公主,彼時她將會被顧道暗中接回大盛,只待時機,叩響宮門,博取她母后和皇兄的憐憫和愧疚之情。
她不能直接聯絡母后與皇兄,若沒有那憐憫與愧疚之情,他們二人便不可能帶她回國而毀壞與慶國的盟約。
「你想回到盛國。」梁昭說,語氣肯定。
「你以為,趁我朝內亂,藩王割據,便可暗中潛逃?」梁昭說完突然大笑。
宋瓊不禁顫抖着,嘴唇蒼白,臉上也毫無血色,害怕極了。
「盛國的手伸得再遠,邊關的通關文牒,也不是那麼好糊弄的。尤其如今這個局勢,越是動亂,身份的文牒檢查便越是謹慎。」梁昭正聲說。
「你想怎麼樣?」宋瓊顫抖地問。
沒想到事情已經敗露。
梁昭輕笑,「別這樣問,好像是寡人想毀壞盟約一樣,可是長公主你先叛我慶國啊——」
宋瓊跪在地上,淚水掛滿面容,搖頭乞憐,「我錯了我錯了,我不該有歹心,新王!皇上!您饒我一命!饒我一命!」
梁昭仿佛很寬容的樣子,「莫急,寡人如今站在這裏,便是一條陽光大道鋪平在你面前。」
宋瓊睜大雙眼看着梁昭,不可置信自己接下來聽到的話。
「你想回盛國,可以。你想讓顧道幫你,自然也可以。通關文牒,寡人已經幫你準備好了。顧道的人現在就在外面找你,你和他們一碰頭,便可順順利利回到盛國,做你盛國最尊貴的長公主。」梁昭緩緩地說出這些話。
天下沒有這麼好的事情。
宋瓊隨即便明白,這是有代價的。
「寡人將你賣給了盛國的一個人,你從今以後,便替他做事。」梁昭開口。
如何能保證她能忠誠地聽命於那人,自然是需要把柄在手裏握着。
她一個和親公主,無財無權,所謂地位只靠兩國皇帝一紙合約。
她有什麼能被拿捏的把柄
想到此處,宋瓊的眼睛不自覺睜大,那淡色的眼眸閃露出幾分驚悚。
能威脅到她的只有那一個。
她拽住梁昭的衣裳,面目猙獰,急切地詢問,又說不出完整的話來,「你們你們」
她在慶王宮做后妃,與其他妃子不同,她不需要舊王恩寵,便可尊容無比,因為她是大盛長公主,代表着兩國盟約。
這身份是好處也是壞處。
壞處便是她不可能再懷上舊王的孩子,讓這兩國的血脈出生在慶王宮裏。
但異國之處,本就孤獨,又在深宮,時日無判。
憂傷之中,她倒掉了那碗避孕的湯藥。
藉口禮佛,在寺廟中誕下了早產的女嬰。
她不敢與她相認,處理了那些知道此事的人後,把還在襁褓中的孩子留在了寺中。
此後她再回到慶王宮,不再參與任何紛爭。
等着那孩子長大,便是她最大的盼頭。
「寡人該叫她一聲皇妹的。」
梁昭的笑容映在宋瓊的眼眸中如同惡鬼。
她癱坐在地上,眼神空洞,喃喃像是自語,「你說如何便如何吧。」
梁昭笑了。
在與梁昭的最後一面時,宋瓊問他,「那人是誰?」
是問和梁昭做交易的那人。
「等回到盛國,你不必找他,需要時他自會找你。」梁昭說。
「那我女兒呢?」宋瓊問。
梁昭想到那人的樣子,笑着說,「把柄自然是要放在他自己的手中。」
意思是等她見到了那人,便可以知曉了女兒的下落。
宋瓊不再多問了,轉身要走。
梁昭又叫住她,「等等。」
宋瓊停下腳步來等着他吩咐。
「怎麼看都是他賺的更多些,太被動可就便宜他了。」梁昭像是自言自語。
「男生女相。」
這是梁昭對那人的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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