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嶺中學,建在高嶺上,往東是個大下坡,往西是個大下坡。送孩子來上學的家長撅着腚騎着車子汗流浹背的蹬上來,把自己的孩子扔進了校園,又一路捏着車閘按着鈴鐺輕鬆自在的溜下去。
平嶺中學在附近幾個鄉鎮小有名氣,連續幾年都考上十來個中專,十來個重點高中。
這是一所農村中學,也是平嶺鎮唯一一所中學,平嶺鎮所有的孩子都在這裏上中學,包括校長家的孩子,鎮長家的孩子
放學鈴已經響過好一會了,王德財還激情飛揚口吐白沫的嘮叨個不停。
講台下那些餓得前心靠後背的小狼崽子,雖然一個個極力掩飾着內心的煩躁和厭惡,卻控制不住的不時望向窗外。
王德財才不問這,該講的講完,該說得倒淨。
然後慢條斯理地說:「下課。」
原本就有點躁動的教室一下就炸開了鍋!女同學還在麻利地收拾着課本,男同學就嗷嗷叫地衝出了教室,像一匹匹撒歡的野馬,撂開蹄子,掛着風聲,沖向綠油油的草原。
王德財趕緊往牆根靠了靠,讓過這群孩子
「哼!真給沒吃過熊飯的樣!」王德財眉頭一皺心裏暗自罵道。
學校北面的食堂,一下子熱鬧起來,拿盆的端缸的人頭攢動來來往往像趕集似的。
紅磚鋪成的小路被踩的噗嗤噗嗤亂響,冷不丁一股黑色粘稠的泥漿「吱」一聲從磚縫裏擠了出來,嚇得同學們像猴子一樣嗷一聲竄了起來
賣饅頭的窗口一下子湧起了一個大疙瘩。前面的同學買完了想擠出來,後面的同學着急買想擠進去,於是你不讓我,我不讓你,你也出不來,我也進不去,着急又無奈地僵持着。
有晚來的同學,圍着人群轉悠了兩圈後,眼見擠進去無望,眼睛漸漸閃爍起興奮的光芒。
於是他們有的側着身子使着哄勁用肩膀往裏擠,有的轉過身,兩腿蹬住地用後背往裏拱,嘴裏還喊着口號「一二三!一二三!!嗷——嗷——」
這些調皮的男生們很容易地在這裏找到了樂趣,還玩得樂此不彼。
這一刻像是娛樂場,外圍的幾個同學越來越興奮,興高采烈地起着哄,叫着,笑着,鬧着,像是玩起了小時候擠腦油的遊戲。
這一刻又像是競技場,弱肉強食,身材高大的同學通常會把矮個擠開,頑劣的孩子有時會欺負一下老實的孩子。
一群人就這樣形成一個蠕動的大怪物,然後一會吐出一個人,一會又吐出一個人
劉念雙手抱着熱氣騰騰的饅頭,揣在胸前,猛地一撅屁股,隨即抬腿支在牆上,用盡了全身力氣想要撐開這厚厚的人牆。
可這瘦瘦小小的個頭,被擠在人群里,像落葉一樣身不由己。
饅頭仿佛越來越熱,指縫裏冒着熱騰騰的白氣,隨即就被急促的呼吸吹散,手指頭燙得漸漸發紅,疼着疼着就有點木了
劉念鼻子眉毛擰成了一塊,眼淚幾乎都掉了下來帶着無奈的哭腔急切喊着:「讓我出去!讓我出去」!
可是亂鬨鬨的人群把這聲音直接給過濾掉了
食堂賣饅頭的大嬸和劉念偏點親戚,實在看不下去了扯嗓子喊道:「讓開!讓開!你看看!你看看!把人家小孩擠成什麼樣了!擠擠擠光知道擠!」
看人群沒大反應,饅頭大嬸怒目圓睜突然把嗓門提高到了一個極限:「讓開!」
這聲音就像平地突然起了一個炸雷,震的一周圈同學們腦門子嗡嗡作響!
那些鬧得正歡騰的的同學頓時蔫了下來,人群也稍稍鬆懈了一下,劉念趕緊趁機擠了出來吸哈吸哈地喊到:「三斤!快接一下!」
三斤,趕緊把菜缸子放到地上,幾步就跑過來,伸手接過劉念手上的饅頭。
劉念又是搓手又是哈氣;「燙死我了!蹬着牆擠不出來了!買個饅頭給上戰場一樣!」
三斤也是一臉氣憤:「就是!就是!天天擠天天擠,學校也沒人管管!」
「我覺得還是靠着牆從一邊擠省勁,你越往後越擠不動,後面都是人,都使着勁地往前鑽,你往後能擠動了?」三斤認真地總結經驗教訓。
劉念有點氣急敗壞地擺着頭說:「就那幾個熊孩子忒壞了,瞎起鬨,專門擠着不讓出來!」
三斤一聽也憤憤不平地說道:「就是!他們買不上就使壞,沒安點好心眼子!下回咱也擠着他們出不來!也燙得他們嗷嗷叫!」
「對,下回就擠他們!」劉念立刻贊同道。
為了省錢和方便,劉念和三斤,搭夥吃飯。兩個人打一缸子菜,一人兩個饅頭。兩人分工不同,一個負責打菜,一個負責買飯,輪流着來。
三斤和劉念是一個村的。
三斤出生的時候說是就三斤九兩,他娘怕不好養活就給他起了個小名叫三斤。
三斤長得白白淨淨摸樣也好看,就是有點瘦,個頭也不大高,說話還稍微有一點娘娘腔。所以三斤還被小夥伴們起了個外號「三娘們」。
其實三娘們這個外號,也有三斤他娘的功勞。
農村的孩子小時候整天的都是在外面瘋玩,打瓦了,捉迷藏了,下河摸魚,跳大井
有些孩子餓很了,跑回家扛個煎餅在跑出來邊玩邊啃。
有些孩子玩得拼,餓了都想不起來回家吃飯,三斤就是這樣。
於是一到飯點三斤娘總是拖着長腔站在大街上高喊:「三斤——家裏喝糊塗嘍!三斤——家裏喝糊塗嘍」
年輕時候的三斤娘扎着馬尾辮,穿着花褂子,臉又白,長得又漂亮。嗓門還特別高,像大喇叭一樣,三斤娘一吆喝大老遠都能聽得到。
別看孩子們小,似乎什麼都不懂,可就喜歡跟着三斤娘起鬨:「三斤,三斤,家裏喝糊糊嘍!三斤三斤你娘喊你家來喝糊肚嘍!」
於是一到飯點,三斤娘的女高音,伴着孩子們清脆的童聲此起彼伏在整個村里迴蕩
三斤害羞了,臉頰通紅飛快地跑回了家。後面的孩子們誇張的肆無忌憚的哈哈哈笑起來…..
於是三娘們這個外號更是叫實了!
不過隨着三斤的長大,三斤慢慢痛恨上這個外號,並且因為這個外號,幾次和人急了眼,打了架,於是慢慢的就沒人叫了。
劉念大三斤兩歲,上小學時也不再一個年級,但不影響他們是好朋友,上了初中劉念又留了兩年,於是兩人好巧不巧的分到了一班,自然兩人又成了一塊搭夥的飯友了。
賣饅頭的窗口永遠都是靠擠,每個人都像餓狼一樣,虎視眈眈的都怕搶不到似的,又好像自己的時間有多值錢似的。
不過賣菜的窗口要鬆快多了,二三毛一份的菜,讓大部分同學望而卻步,家裏一星期頂多給個塊把錢也就只能偶爾打個牙祭了,拉拉饞了。
學校大食堂的菜整年無非就是白菜蘿蔔茄子豆角的上,當然是地里結什麼的時候炒什麼菜賣。
偶爾也會有個帶肉的炒菜,只是那肉絲的做法着實奇怪,好好的肉,外面非要掛着一層粉子,就像菜地里的蟲子細細長長,白白糯糯的,讓人一下子食慾大減。
這掛粉子的肉是先用開水煮熟的,炒菜的時候直接放菜了拌拌就完,吃到嘴裏又松又散,一點不筋道不說,竟然還覺不着肉香。
劉念嘟囔着:「這肉一點熊味沒有,就像那個什麼來?」
劉念一時詞窮想不起拿什麼來比方。
「棉花套子!」三斤接了一句。
「對,棉花套子!」
「棉花套子啥味?」大人們總是這樣形狀沒有滋味的飯,可棉花套子是啥味,劉念就沒有吃過了。
「傻啊,就咱吃的肉味啊!」三斤腦子就是快。
至於好好的肉為什麼掛粉子呢,劉念琢磨了好長時間,依然還是不明白。
還有這肉絲少的可憐,拿着筷子翻半天才能找這麼一根。
兩人在一塊吃飯,那還真是手快有手慢無。拿劉念的話來說,這肉就像在菜里吃到蟲子一樣稀罕。
而且所有的菜看上去都是灰頭土臉無精打采,就像是一件鮮艷的衣服穿的時間長了,洗得遍數多了,污了,舊了,掉色了。
食堂大師傅的原則是能省則省煮熟就行。
不過盛菜的大鐵盆里通常能看到一層明晃晃的豆油像雲彩一樣在上面飄着,這顯得炒菜的師傅多麼的地道,多麼的有良心。
可吃到嘴裏除了齁咸就沒有其他味道了。
有個家裏開小飯店的同學說那是使得明油,食堂師傅把菜燉熟後,在倒點熟油,這樣油星子都漂在上面,看上去油水多,可菜就是一點不香。
同學們這才恍然大悟。
到有反應快的同學一臉壞笑地問那家裏開飯店的同學:「你怎麼知道的?你家飯店也用吧?「
那同學沒想到引火燒身支支吾吾的解釋不清了,引着同學們一陣哄堂大笑。
其實同學們也沒有什麼要求,無非吃飽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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