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匆匆過去,直至凌晨的時候,或許是因為實在堅持不住了,何亦安這才拖着疲憊不堪的身體回到了宿舍,程江水聽到響動趕緊爬了起來。
「回來了!」
「嗯!」何亦安輕輕地嗯了一聲,語音里卻是滿滿的疲憊感。
程江水邊穿着衣服,邊問道:「搞完了嗎?」
何亦安搓了搓僵硬的臉頰,緩緩地坐在床沿上,面色枯黃,眼眶中帶着絲絲的血紅,身上像是抽去了骨架,軟綿綿的,連說話都顯得有力無氣:「哪有那麼容易啊,實在是有點頂不住了,先回來躺一躺。」
程江水起身來,拉開被窩,心疼地說道:「那你先睡一會,我去給你弄點吃的吧,都熬了一個晚上了。」
何亦安皺了皺眉,昏昏沉沉地問道:「你不再睡會了?」
「不睡了,看着時間也差不多快天亮了,你先躺會,我這就給你熱點饅頭。」
何亦安摸了摸空蕩蕩的肚皮,微微地點點頭道:「也好,一晚上也確實有點餓了。」
說着何亦安一頭栽到床上,不再言語。程江水麻利地捅開爐火,準備烤點饅頭片,一回頭卻發現何亦安早已沉沉地睡着了。程江水微微蹙了蹙柳眉,輕手輕腳地來到他的身邊,給他掖了掖被窩,伸出手顫顫地摸着何亦安鬍子拉碴的臉龐,心疼之餘發出一陣濃濃的憂嘆。
何亦安如此這般的拼命,也是形勢所逼。
這是平澹無奇檔案館多年來迎來的頭等大事,上上下下的眼睛都在盯着呢。上面的領導層在抓政績,下面的吃瓜群眾在看笑話。
人生百態,都在粉墨登場,喜憂參半。
一大早,胡廣權拿着檔案科職稱調整的擬選名單來到張永毅的辦公室,這東西表面上冠以着民主評議的幌子,其實裏面有多少關係往來、親疏遠近他很清楚。
要按以往的慣例,上面肯定是睜一眼閉一眼的。
可如今的情況有些稍許不同了,何亦安這個迅速躥紅的人物扎眼地亮相,現在就是領導眼裏的香窩窩,想避重就輕地將其排擠到名單之外,肯定是要下點功夫的。他最擔心的就是自己的小九九打得再精緻,怕是也盤不過老狐狸的心懷錦繡。
胡廣權在門外徘徊了良久,直到把所有應對的說辭都捋了一遍,查缺補漏一番,這才進了辦公室,將名單遞了過去,向張永毅匯報道:「館長,這是我們檔案科這一次參加職稱評定的人員名單,給您拿過來了,能行的話我就按這個正式上報黨委研究了。」
「哦,我看看」
張永毅帶上老花鏡,細細地審視了一番,正如胡廣權所擔心的那般,對方直截了當地詢問道:「嗯,這上面怎麼沒有何亦安的名字啊?」
「何亦安?這個」
胡廣權舔了舔嘴唇,一本正經地說道:「是這樣,按照規定呢,何亦安進館的時候已經定成了中級,中級到高級還有個年限的要求,他這不是還沒到時間嘛,所以這次就沒給列上去。」
「哦,是這樣啊。」
張永毅摘下眼鏡,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面帶尬色的胡廣權,揚了揚眉毛,說道:「我看這樣吧,這次上報呢,你們科也把他給加上去,怎麼說小何同志為我們館做出這麼大的貢獻,我們可以酌情對待嘛,不能既讓馬兒跑又不給馬兒草,這樣會打消同志工作積極性的。」
胡廣權抿了抿嘴,上前一步,擺出滿臉的憂色說道:「可這樣一來,底下的同志會不會有什麼想法啊?您也知道的,很多老同志都放在那好幾年沒調整了。小何同志雖然成績突出,但畢竟參加工作的時間不長,這麼快再提一級,我就怕同志們會鬧意見。」
「哼!」
張永毅冷冷地發出一陣不屑的鼻音,臉色變得有些陰沉,義正言辭中帶着幾分譏諷:「鬧意見的恐怕就是那幾個尸位素餐的人吧?你不說我都知道,這些人啊大事幹不了,小事不願干,整天撥拉着自己的小算盤,總想着熬到時間了就可以提一提了,你說這種人跟吃空餉的有什麼區別?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能者上,庸者下,把位置騰給那些真正能做事、想做事的人。」
張永亦的話語振聾發聵,相較之下,胡廣權的推托之詞就顯得有些蒼白無力了。
他狡黠的眼神飄忽着,隨口阿諛逢迎道:「是啊,是啊,我也早覺得這種舊風陋習早就該殺殺了。不過這個事和政策規定有點衝突,不好違規操作啊。」
張永毅瞪了瞪眼睛,果決地道:「這怎麼會違規呢,我不是還有建議權的嗎?黨委會上我來提名,集體表決就好了。」
見事無可逆,胡廣權悻悻地點點頭,應和道:「那好,那好,那我就按照您的指示把他給加上!」
「嗯,就這麼辦吧!」張永毅灑脫地揮了揮手。
在張永毅那裏碰了壁,雖然是做好了心理準備,可結果還是讓胡廣權心堵得難受。他繃着一臉的戾氣回到辦公室,將手裏的把名單憤憤地摔在辦公桌上,心不甘情不願地罵罵咧咧:「媽的,真是走了狗屎運了。」
眼下何亦安儼然就是張永毅手裏的寶貝疙瘩,再明晃晃地舉着反對的旗子去衝鋒陷陣,這種愚蠢的事情,對於胡廣權這麼精明的人物是斷然不會去做的。
眼瞅着何亦安崛起的步伐勢不可擋,那麼就要採取點迂迴懷柔的策略,緩和緩和關係。兩面都投資,左右能逢源,先保證自己處於八面駛風、面面俱到的中間派,然後再走一步看三步,這才是上上之策。
定下了計策,胡廣權捋捋自己寸草不生的前額,最終還是耐下心來重新書寫了一份名單。然後對着名單,翻着白眼噁心了半天,這才走出辦公室衝着不遠處忙碌的何亦安說道:「小何啊,你進來一趟!」
胡廣權這句招呼聲里,透着親切帶着春風,這讓何亦安一時間有點受寵若驚,佇立在原地愣了愣,疑惑了好久才進入辦公室,在胡廣權的示意下關好了門。
「科長,你找我是」何亦安詢問道。
胡廣權臉上顯露出難得一見的和善,指着對面的椅子,春山如笑地說道:「來來來,坐下說,坐下說。呵呵,這兩天工作進展的怎麼樣了?」
何亦安眨了眨眼,琢磨了一番胡廣權判若兩人的變化,謹慎地回答道:「哦,檢索部分已經完成了一半了,後期會越來越快的,這個科長您放心,我保證能在年底前完成。」
胡廣權鄭重地點了點頭,關切道:「那些同志再沒有什麼偷懶的表現了吧?」
何亦安打量了對方一眼,心裏腹議着,現實情況難道你這個當科長的不知道麼?底下科員的態度擺在那呢,就算是有所改觀,那也是表面上的敷衍了事,真正能積極配合工作的卻是寥寥無幾。可面對着胡廣權的直接發問,何亦安也不好直接在背後指摘,只能面帶難色地應付道:「呃,還好吧!」
胡廣權咧開嘴,很有大局為重、傾力支持的做派:「那就好,如果他們再有對工作敷衍不負責的情況,你就第一時間告訴我,我回頭找他們算賬。呵呵,這項工作館領導都很看重,我可得為你做好保駕護航啊。」
何亦安心知肚明地點點頭,表示了一絲謝意:「那就多謝科長了。」
「小何啊,其實你一來我就知道,你肯定是個能做大事的人,有資質有能力有前途,我一向是很看好你的,也願意盡我所能來幫你。」
胡廣權舔了舔嘴唇,言辭鑿鑿地套着近乎,完全是一副前倨後恭的姿態,只是這其中的真實性到底能佔多大的比重,或許只有他自己知道。
即便這番話說出來,估計包括自己在內的任何人都不會相信,但至少也能遮蓋些彼此間的敵意,暫時起到文過飾非、粉飾太平的作用。
他順手拿起桌上重新書寫的名單,遞給何亦安,談笑風生地道:「來,你看看這是什麼?」
「職稱調整人員名單科長這是?」
何亦安看了看名單,腦子裏出現短暫的停滯,對胡廣權突兀的舉動一時間沒轉過彎來。
胡廣權假假地笑了笑,洋溢起一陣陣和煦的陽光,振振有詞地說道:「沒想到吧,其實你的職稱調整這次是沒有列進去的,畢竟按照規定要求,從中級到高級必須要有滿三年的工作經歷呢,但是我想了想,怎麼能既讓馬兒跑又不給馬兒草呢,你說是不是?所以啊我就力排眾議,極力向領導舉薦,特殊情況特殊對待嘛!」
一番話說下來,似乎有論有據,把難度抬得很高,自然襯托出結果的不易,這其中也巧妙地摻雜着一些張永毅的原話。
一來先將舉薦之功使勁地往自己身上刨,迫使對方心生感激;
二來也防止對方與張永毅談論起來,前言不搭後語,避免穿幫。
機關待久了,人人老而成精。
受過一番挫折的何亦安也不在是那種初生牛犢的黃毛小子,給一顆糖就能被牽着鼻子走的幼稚貨色。看着表面上和和氣氣、噓寒問暖的胡廣權,何亦安也是逢人且說三分話,只要沒把矛盾擺在桌面上,就先應付着吧。
誰讓現在是特殊時期呢!
不管心裏有多鄙夷,但場面上的話還得說出來,暫且不論違心不違心。
何亦安稍稍顯露出幾分感激之色,裝聾作啞當做啥都不知道,平淡地說道:「科長,那可真是太感謝你了,我一定把工作干好,不辜負組織和領導對我的關照和愛護。」
見到自己拋出去的胡蘿蔔對方妥妥地接住了,不管他內心真實的想法是什麼,接住了就是接住了,那就說明何亦安是要和平不要戰爭的。
意思大家都很清楚,後面的話就不用講得過於直白,那樣容易讓人心存彆扭,相顧噁心就沒必要了。
「呵呵!」
胡廣權暢然一笑,為了防患於未然,強調道:「行啊,不過這個事啊你心裏有數就行,就不要聲張出去了,你要知道,還有很多老資格的同志都沒上名單呢。」
何亦安心領神會地點頭道:「哦,這個我明白!」
二人間的太極打得十分默契,表面工作做得很完美。胡廣權笑眯眯地點點頭,滿意地說道:「行吧,那你就抓緊點,早日圓滿完成任務,回頭我請你喝慶功酒。」
「好的,那謝謝科長了,我就出去工作了!」
何亦安施施然地走了出去了,胡廣權的臉色瞬間就耷拉了下來,額邊的眼角不由自主地抽動了兩下,甚至有點猙獰扭曲的模樣。
他頹然地癱在座椅上,良久才發出一陣不甘的嘆息。
而何亦安出了門,也完全沒有剛才那份感激涕零的神態,只是回過頭來,衝着房門淡淡地露出嘲諷的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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