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隴佑衛生所掛職後,程江水基本上沒有一分工資的收入。李秀蘭的病得持續性的吃藥治療,在那個沒什麼醫保概念的年代,治療費用只能靠個人強撐着。
即便是療養院按規定給予了李秀蘭基本工資的待遇,但靠着程家安那點微薄的工資,還要養活大大小小的五口人,確實有點杯水車薪。
這個時候幸虧有了何亦安的到來,每月的工資,他除了給食堂交上點,用作為最基本的伙食費,其餘的全部交給了程江水用於李秀蘭的治療。每到下班,能趕回就趕回程家,架爐燒煤、洗衣做飯,儘可能地減輕程江水的負擔。一直忙到夜晚,夫妻倆才拖着疲憊的身軀回到檔案館宿舍。
這般的孝義誰都看在了眼裏,鄰里鄰居沒少在程家安面前讚不絕口,這個女兒和義子養的真是太值了。
人總是在患難之間才能見真情,即便何亦安是自己的義子,程家對其有着養育之恩。可這個時候能把李秀蘭作為親生母親一樣去眷顧,這份情義,確實在這種糟糕的環境下顯得更加彌足珍貴。
可即便是有了何亦安的加入,整個家庭的財政狀況也僅僅做到了勉強持平,想要回到李秀蘭病倒前的「富足」狀態,實在是有些奢望了。
家庭中的每個人都在為李秀蘭的康復做着自己的努力,這包括了遠在蘭州讀書的程江河。
自從他考上了大學,就從來沒伸手向家裏要過一份錢,甚至還將一部分充當家庭教師的費用節省下來,寄給了程江水。
黑夜裏,父子倆相對沉默着。突然,程江海的聲音再次響起,弱弱的語音中似乎帶着一種濃濃的悲戚。
「爸,我看過姐的日記了!」
「江海,你怎麼又」
程家安驚詫地抬起頭來,聲音不由地拔高了兩度,帶着心驚膽戰也帶着稍許的怒氣,他潛意識下以為程江海又開始了重蹈覆轍的節奏。
「對不起,爸,我真是無意中看到的!」
程江海的話音有些哽咽,那淒楚的聲音不用看,都知道他此刻的臉上正流淌着淚水:「姐其實一直在酒廠里洗瓶子呢,她手上的血口子,其實好多不是給媽按摩按的,是洗瓶子洗的!」
「你是說你姐」
程家安徹底地震驚了,他沒想到女兒竟會偷偷摸摸地去做這種最低級最辛苦的體力活,就為了能夠補貼一點家用,儘可能地用瘦弱的肩膀支撐起這個岌岌可危的家庭。如果不是程江海的無意發現,恐怕自己自始至終都會被蒙在鼓裏。
「哎,這個江水啊!」
程家安心疼不已地捶着自己的老腿,慚愧中帶着深深的自責。
黑夜裏,程江海輕輕地抽泣着,斷斷續續的話語像是發自肺腑,讓人聞着心酸:「爸,我真不是一個學習的料。媽是我給氣病的,看着你們那樣,我心裏難過得很。我不能像哥那樣給家裏爭光,我也不能成家裏的拖累啊,我想早點出去掙錢,讓你和姐都輕鬆點!」
「哎,你咋是拖累麼!」
程家安愁苦地嘆了一口氣,欣慰中帶着一絲告誡:「別胡思亂想了,家裏有我和你姐還有你姐夫呢,你還是個學生,說這些不沾邊!」
父親的答案是否決的,程江海又一次沉默了下來。
父親的惆悵、姐姐的憔悴、哥哥的努力、姐夫的大度,還有那個消失已久的電視機
這一切的一切,對於漸漸成熟的程江海來說,都看在了眼裏,記在了心頭,每時每刻卻又像一把刀子扎在程江海的心頭之上。
在聽從姐姐的教誨後,程江海是自責的、悔過的,也是充滿着渴望的。他也想用行動來證明自己的改過自新,希冀着得到親人們的原諒,更希望能重新回到母親溫暖的懷抱。
可學而不得其果的程江海,也知道自己根本就不是讀書的材料,看着日漸衰敗的家庭充滿着苦惱與懊悔。
一次偶然的機會裏,他看到了程江水的記事簿,上面密密麻麻記錄着每日洗瓶子的數量。他這才知道,姐姐一直靠洗酒瓶打零工默默地支撐着這個家。這讓程江海更加覺得自己里外不是人,他虧欠姐姐的實在是太多太多了。哥哥程江河都曾有過輟學務工的想法後,他也開始琢磨着能儘早出來掙錢養家,而且此心日盛。在迎合家人對其學業上的期望和儘早幫助家庭脫困兩項命題上,程江海實際上已經堅定地選擇了後者。
對於父親的決定程江海不敢反駁,只能保持着沉默,程家安也是緊鎖眉頭默默不語。
「嗚嗚」
不一會水開了,程江海匆匆地抹了把眼角的眼淚,翻起身來打開燈迅速地穿好衣服,然後給三四個熱水袋注滿了水,每一個都用毛巾妥妥地包好,然後再輕輕地放到母親身體各個部位。程家安神情呆滯地坐在爐火邊,看着程江海忙忙碌碌的身影,沉思不語。
外面的風雪實在有點大,程江水騎着自行車,幾次都歪歪斜斜地滑倒在路邊,還好大清早的街道上沒什麼來往的車輛,身體摔得雖疼,卻沒太大的危險。
車是騎不成了,程江水只能停下來,推着自行車頂着風雪慢慢地往前挪移。好不容易到了酒字巷,此刻程江水早已成了一個移動的雪人。
當程江水推開門的時候,正好看到程江海忙碌的身影,稍稍地楞了楞。
「姐!」
「江海?你怎麼也這麼早起來了?」
程江海黯然地說道:「睡不着了!」
另一邊的程家安看着女兒那張俏臉凍得通紅,睫毛與眉梢處還積攢着晶瑩的冰碴。聽了程江海的爆料,此刻更是心疼不已,責怪道:「哎呀,這麼大的雪,你就歇一天,咋還往這跑呢,我又不是不能照顧你媽。」
程江水抖了抖圍巾上的積雪,絲毫沒有在意:「爸,沒事,今天天太冷了,我怕媽凍着,在那邊也待不住。」
程家安抬手指了指邊上佇立的程江海,平和地道:「江海已經給你媽都放上熱水袋了。」
「江海?」程江水轉過俏臉,眉宇間帶着幾分詫異。
程江海上前一步,替姐姐掃了掃肩膀上的積雪,輕聲道:「姐,我也能照顧媽的。」
程江水欣慰地笑了笑,揉了揉程江海的頭,心中泛起一陣感慨,連帶着鼻尖也有點泛酸:「嗯,江海長大了,懂事了」
接下來程江水忙裏忙外的一陣折騰,天這才麻麻亮了起來。程江海背起書包準備出門上學,程江水趕緊拿着一個烤得焦黃的饅頭裝進書包,細心地叮囑道:「江海,路上滑着呢,注意安全。」
程江海抬起頭,看了看程江水憔悴的臉頰,弱弱地道:「姐,我」
程江水勾了勾耳邊的頭髮,略顯不解地問道:「怎麼了?」
程江海囁嚅嘴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最終還是強壓下心頭的糾結,喃喃地道:「嗯,沒什麼,我去上學了。」
程江水憐惜地拍了拍他的腦袋,柔聲道:「好好學啊!」
「嗯,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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