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流逝。
張相終於停下了緊張,身子也慢慢鬆了下來。
天空中,如魚鱗般的紅霞層層疊疊,深淺交錯,有一瞬間,某個點變得如同鮮血一樣紅艷。
並不是朝日升起的原因,而是一朵紅蓮從西而來。
那是懸空寺的業火紅蓮。
長安城那座舉世聞名的大陣終於解開。
但那朵紅蓮卻並沒有和人們想像中那樣飛入城中,而是靜靜的懸浮在西面天空。
無回谷的林山主則如一柄神槍,筆直的站立在一處城牆之上。
王聖人儒杉弗動,如青萍浮水。
他手托着如墨一般的山河硯,落在了鎮魔司的廢墟上,隨後朝着眾人拱手行禮。
幾位境界低的官員趕忙回禮。
寒暄過後,王聖人看了一眼深邃的洞穴,嘴角微揚,露出一抹難言的笑意。
隨後,懸空寺苦和尚與林山主齊齊落下。
三人在此,就算是魔君臨世,又有什麼關係。
王聖人的意味並不是因為事情有了襯托,而是因為長安城,那座大明宮的所作所為,讓他有了一些或者是一絲不高興。
不高興,他會笑。
這是許多學宮學子都知道的事情。
錚
一聲劍鳴。
眾人抬頭,只見天空中的雲層忽然從中間被劃開,如同豆腐在一瞬間被切開的樣子。
然後,魚鱗雲又在片刻後緩緩聚攏,將那道白線輕柔的托舉。
人未到,但劍意已至。
凌厲又溫和,既讓人感到距離,還有半分親近。
劍宗,雲劍峰胡云劍。
張相看到了,大明宮的天子微微挑眉。
與這位陛下相處了數十年,張相非常了解此刻天子心中的念頭。
這一切,似乎有趣了許多。
…
獨孤輕輕捏着那枚朱雀翎羽,回到了鳳閣。
她很好奇,又有些緊張,不知道這東西該怎麼放置,正準備問問殿內的太監宮女時,發現整個大殿亂成了一鍋粥。
原來這些太監宮女沒有修為,被魔軀臨世嚇暈了,這時候許多人還在給她們掐人中,手忙腳亂的救治。
「一群廢物!」
獨孤忍不住罵了一聲,扭身向殿內走去,邊走邊想着三子不知嚇到了沒有。
走入院內,才發現自家兒子不但沒有被嚇昏,反而眼神明亮,正望着天空那些還未平息的異象指手畫腳,與善淵正探討什麼。
獨孤有些驚訝,看來那傻小子不但模樣繼承了他爹,連性子也分毫不差。
都是膽大包天的人。
「看到沒,那一劍飛來的,是劍宗那位脾氣極差,但是劍道修為又極高的雲劍峰首座,下次你遇到他,可不能冒失,要有禮貌,否則他看你一眼,身子就斷成兩截…」
「王聖人我估計過不了多久,你爹就會讓你去學宮讀書,到時候你得喊他師祖了。」
「至於林山主,就是那個手托如意的牛鼻子老道,整天不靜修黃庭,喜歡打架,道祖要是看到,鼻子都會被氣歪,難怪祖師連讓他進道德觀的門都不行。」
善淵指着天邊那幾位強者,意氣風發的點評道。
小傢伙則探頭探腦,一會驚訝,一會震驚,一會又不可能這樣子的表情。
還順帶提了些問題。
「先生,劍宗的那位首座和林山主,哪個厲害?」
「當然是用劍的,因為好看嘛。」
「那西邊那座紅蓮上的和尚呢,你怎麼不告訴我他是哪位?」
「呸,別提他們,沒得影響道爺心情。」
「呃,我聽說,天下的和尚里,就懸空寺的和尚排場最大,你看那蓮花就很有排場,我猜就是懸空寺的。」
「嘿嘿,你小子看得夠仔細的,這些年,我道門和那些禿驢不對付,現在大唐的寺廟基本上都已經被毀了,我看這回懸空寺那些傢伙,不是來幫忙的,反而是問罪來的。」
善淵道人與皇子站在涼亭前,不斷說着些不着邊際的話。
但是每一句若是傳出去,不知道會引起多少軒然大波。
三皇子不懂,但是卻又覺得很厲害。
什麼時候,自己也能像他們那樣,被人評論。
獨孤站在月門前,聽得兩人對話,頓時瞠目結舌,到最後,終於忍不住出聲說道:「你們在說些什麼亂七八糟的,也不看看,現在都什麼時候了。」
善淵當然知道她在偷聽兩人說話,笑道:「三皇子將來是要成為大唐的天子,自然需要知道這些事。」
知道好友已經從鎮魔司出來,並且還活着,善淵心中的擔憂也已經平息,言語都放鬆了許多。
獨孤倒是很喜歡聽這些話,愛子心切,誰都知道,大唐的諸多皇子中,三皇子最得陛下寵愛。
天子之位,他自然有資格爭。
想到這裏,她又有些害怕,皇位的爭奪,永遠都是生死相爭,並不如何輕鬆。
「還請先生多費心。」
獨孤鄭重朝善淵道人行了一禮。
小道士身子閃過一遍,避過了她的大禮,認真說道:「不必如此,世間的事,總是順其自然。」
也不等獨孤說話,他有轉身,繼續對着三皇子說道:「當年你的先祖與七大聖地在天穹山立下約定,佛,儒兩道對此意見並不一致,一個出世,一個則避世,倒是其他幾家的選擇沒那麼苛刻。」
獨孤眨了眨眼睛,也露出一絲好奇神色,這種事情,即使是她也知之不多。
如今借着兒子的光,能聽到一位聖地繼承人說起,也算是很大的福分。
「先生,除了這幾大聖地,大荒的其他宗門,沒有參與這些事嗎?」
三皇子問道。
善淵想了想,回答道:「無回谷和另外兩洲的宗門,血月教以及青城劍派當時也算是極為有名的宗派,但因為劍宗的遠古,兩派最終在西海一戰,血月教死了一位殿主,青城派的掌門則斷了飛升之路,因此元氣大傷,並沒有參與。」
「如今遇到修行盛世,血月,青城兩家更是天才輩出,或許很快,天下就不會那麼平和了。」
三皇子望着天空,認真說道:「先生,道德觀一直都不曾參與世間雜事,出世修行,也躲不開嗎?要是那樣的話,到時候我該如何?」
小傢伙模樣雖然稍顯稚嫩,但舉手投足間又有幾分威嚴霸氣。
好似將來,他可能會與天下那些有名的天才一爭高下。
善淵笑着拍了小傢伙的腦袋,笑罵道:「那是幾十年後的事了,你想那麼遠做什麼。」
三皇子捂住頭,嘟囔道:「可我終究要選擇一家宗門啊,我是想去先生門下,可宮中的幾位大伴說懸空寺這次來,要帶我去靈山,而且好像劍宗也想要我學劍,為了這事,宮中都快吵翻天了。」
他說的很簡單,但是卻將大唐如今的處境也說了出來。
善淵嘆了口氣,說道:「有人拉攏,有人分化,有人打壓,大唐,終究不為七大聖地所喜。」
三皇子也學着他一般,老氣橫秋道:「有志者事竟成。」
兩人便沒有在說話。
獨孤站在一旁,好半天才回過神來,然後又想起手中的寶物,將手掌展開,問道:「道長,你見多識廣,這是什麼東西?」
善淵靜靜的看着那枚朱雀翎羽,許久不語。
….
「人族的強者來了。」
玄龜神魂化作的老者看着魔君,譏笑道:「看看外面這些人,比起當年來說,實力還要強大一些,你看看,現在的你太弱了,不過就算你恢復到巔峰,也不一定能全身而退。」
魔君感應到外面那些強者氣息,點頭說道:「你說的沒錯,才不到萬年時間,人族修行者又多了許多新面孔,修煉到通虛境,對於他們來說,好像並不是很難的事情。」
玄龜說道:「事實並如你想的那樣輕鬆,只要你逃出這裏一步,那些人族的傢伙就會毫不猶豫下手。」
魔君微微點頭,說道:「不死之軀並不代表着我永遠不死,當年與那傢伙定下約定,我不出魔獄,人族便不殺我。」
話語落下,鎮魔司下方玄龜的傷口中,無數火人都飄了出來,化作魔君的樣子,懸浮在半空。
他確實不願意與人族強者起衝突。
老者說道:「那你到底想幹什麼?」
魔君說道:「想見見陽光,面朝大海。」
老者說道:「若是你願意將本源之火熄滅,然後告訴北面那位魔帝,或許人族能答應你。」
魔君又說道:「我只想一處安靜的地方,然後找一個能與我說話的人,最好是冥河對岸的族人。」
原來,魔君的要求很簡單。
但是做起來,卻有些麻煩,玄龜皺眉,若是不答應,那麼魔君就會不斷的折磨自己。
可要是答應,他不能保證人族那些人會同意。
老者沉默了許久,才認真回道:「我沒有資格替外面那些人做主,你自己與他們說。」
魔君笑了笑,說道:「那你有什麼用?我如果出去,外面那些人會直接出手,根本用不着與我談。」
老者無奈回道:「那你說怎麼辦?這地方被你弄得連神識都沒辦法穿透,根本無法溝通。」
魔君說道:「說你沒腦子,你真的是沒腦子,你做不了主,不會讓外面能做主的人進來,道德觀和懸空寺那些傢伙我不喜歡,什麼無回谷和亥下學宮太死板,讓那劍宗的傢伙來吧。」
玄龜瞪大了眼睛,說道:「你覺得外面那伙人,能聽我的安排?」
地底黑暗中,摻雜着許多不可躲避的裂縫。
劍宗的那個強者,他如何會進來地底。
魔君心想倒也是這樣子,說道:「我不出去,他們又不進來,怎麼辦,你自己想。」
話語落下,那些懸浮在空中的魔火又一次鑽入了玄龜的妖軀內,
玄龜臉色驟然大變,先前那噬心的痛楚歷歷在目。
「別,你隨我去上一層。」
老者的聲音都帶着恐懼震顫。
在上一層,魔君可以直接與人族強者對話,而且也能夠拿捏住自己,這樣才可以做許多事。
魔君果然同意,背負雙手,飄然遠去。
老者鬆了口氣,緊隨其後。
經過一段極長的狹窄通道,來到了魔獄的第六層,這個地方亂石成堆,但奇怪的是居然有一些生機盎然的花草凌亂的散在碎石之間。
從這裏往上,就是鎮魔司關押許多邪修的地方,順着通道,便是長安城的大湖。
魔君兩眼呈現深藍色,原本懸浮的魔火圍繞着周身旋轉,如同一副魔甲。
從始至終,他都沒有與地面接觸。
來到魔獄與大湖的連接處,水氣瀰漫。
玄龜已經站在了水中,臉色帶着一絲詭計得逞的笑容。
「看起來你突然有聰明了一些,這個笑,似乎是勝利的笑容,還有,你的腿雖然沒了,但是手還在,隨時都可以出拳。」
魔君停在湖邊,微笑說道:「可惜,你只是個神魂之體,根本不是我的對手,或者,你還有其他的手段?」
即使是他,魔域那邊最為強大的魔,雖然嘴上說的雲淡風輕,但卻背負的雙手還是捏了一道神通。
玄龜畢竟是與朱雀一樣,大荒上古時期的四大神獸,哪怕是千萬年來已經被人族剝奪了大部分的妖力。
連他都不敢有絲毫的放鬆警惕。
玄龜神魂化作的老者嘴巴咧得更開了,笑容也越來越盛。
烏黑的地底空間就像突然崩塌,向着地面急速墜落,同時緊挨着湖邊的湖水也劇烈翻騰,然後迅速的席捲而上。
剎那間。
本來極為開闊的地底魔獄變得有些狹隘。
這不是天地輪迴,也不是逆轉空間,而是整個魔獄似乎在一瞬間被縮小了。
鎮魔司上方幾層傳來了關押的邪修與魔修叫罵聲,有許多人甚至來不及躲開,就直接因為空間縮小而被壓成了肉餅。
那些哭喊,叫罵,哀求的聲音響徹整個魔獄,隨着天地之間距離的急劇拉近,然後又瞬間的遠去,不是因為天地分離,而是因為塌落的岩石與上升的湖水撞擊到了一起,變成了一個混合碎石與水的空間。
萬物被壓縮,空間被擠壓。
以魔君此時的力量,想要破開也很難。
混雜的碎石與湖水被某種詭異離緊緊捏合在一起,比許多礦石還要堅硬,就連湖水的重量也變得異常。
看上去,就像是一隻巨大的鐵棍在地底空間內攪拌。
而裏面,魔君與玄龜就在其中。
看着眼前這一幕,魔君忽然想起了萬年前,自己和某個傢伙同樣光着屁股,在天河最深處,拿着定天神針,說是要桶一捅那座天。
然後,魔君笑了,魔獄中再度升起了無數多魔火,然後沿着細微的空間鑽入了玄龜的軀殼內。
老者悶哼一聲,臉色變得極度蒼白,飄過隨時與湖水翻起的浪花,雙手向前揮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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